第5章 青梅笑
第五章
窗前,是灑落一地的皎白月光。
空中的繁星點點,即使那麽遙遠,也似乎能看見那人的臉。
外面洋洋灑灑,似乎又下雪了,女子坐在木制輪椅上面,一動不動,看着夜空怔怔出神。
多麽清亮的天空,一絲烏雲不見,卻又能見雪花,她眼中淚水早已幹涸,手中還拿着針線活,也不知在想着什麽。
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了開來,男子率先而入,後面跟着個小丫頭急得直跳腳:“主子快看,夫人還在那坐着!”
他大步到了她的近前,蹲下來時候,已經滿臉柔色:“映真,這麽冷的天氣開窗,不冷嗎?”
椅子上面,被他稱作映真的女子一身婦人打扮,她的臉還很年輕,也就只有二十歲左右,可坐姿卻有些老太太的萎靡。
她弓着身,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
男人依舊溫柔:“我幫你把窗戶關上,你要是想看雪的話,我推你去院子裏啊!”
她不動,忽然怔怔道:“你去哪裏了?”
他驀然睜大雙眼,雙唇動了動卻硬是咽下了欣喜:“我去郭府探望郭将軍去了,怎麽?睡醒沒見我,害怕了?”
他知道她時常怕黑,這會實在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來,可笑容剛現,卻見她直勾勾盯着他的眼,淡淡問道:“郭家?見着留白了嗎?”
即使他再不耐煩,可也只能對她歉意地笑笑:“沒有。”
她一本正經地看着他:“留白好久沒來看過我了。”
似是對他解釋,又似自言自語地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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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溫柔摸着她的臉:“好,下次遇見她,一定叫他來看你。”
她弓着的背脊突然松懈下來,一歪就靠在了他的身上:“我累了,江流。”
她叫他名字都是那樣的溫柔,他心中歡喜,這就親手抱了她放置了床上,丫鬟桂圓已經關上了窗戶,趙映真緊緊抓着被角,眼睛已經閉上。
沈江流知道這是她抗拒的表現,趕緊退後,讓桂圓來伺候她脫衣服。
他兩個人自從成親以後一直分房睡,這在江家無人不知,前面還有事情商量,他也不宜久留,這就趕緊退身出來。
桂圓見自家夫人總算肯離開窗前了,這可松了口氣,可只待沈江流一走,趙映真又是睜開了眼睛,她就用她那雙病态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把燈吹了,把窗戶打開。”
吓了她一跳,沈家長庶子沈江流娶的這個病夫人,總有令人恐懼的本事,趕緊跑去開了窗,又吹滅了燈。
她的聲音幽幽的:“你走吧,不用人伺候我。”
小丫頭到底還是記着自家主子的話,猶豫着不敢動:“我陪你吧夫人,大人也不在,若是有事……”
話未說完,她已惱怒:“出去,一會兒留白該來看我了。”
她有病症,總說留白來看我的話,誰也不當真。
桂圓不敢再留,趕緊出去關好房門,在外面站了會兒聽着裏面沒有動靜,這就徑自去歇着了。
平常這位夫人就極其容易睡着,都習以為常了……
夜空當真,還飄散着雪花,趙映真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一絲絲的異動,一個人影這就從窗口躍了進來。
她欣喜,輕聲問道:“留白,你來看我了嗎?”
那人一身雪衫,這就在黑暗當中到了床前:“嗯。”
她掙紮着要坐起來,卻被來人按住:“別動。”
她聽話,這就又躺下了去:“好,你別走。”
來人又嗯了聲,片刻問她:“你按時吃藥了嗎?”
她乖乖回答:“吃啊,現在我好多了,能記起好多事情來。”
屋內一片漆黑,來人帶了絲絲的笑意和寵溺:“哦?是嗎?那你說說看,你都記起了什麽?”
趙映真笑聲猶如少女:“我啊,記得好多事,比如,今天是他的生辰呢!”
她說的是他,而不是你。
來人默然,随即拍着她的肩膀:“好映真,睡吧,有空我再來看你。”
她高高興興應答一聲,這就真的閉上了眼睛:“那說好了,等我生辰時候,你再來看我。”
他說了聲好,這就再不言語了。
她入睡很快,他回頭看見夜空難免難過,悄悄抽身出了這屋子,這就上了他沈家的屋頂。懷中還有來之前帶的高粱酒,回身坐在房頂,任雪花飄灑在他的肩頭,眼底淚痣猶如致命梅花,帶着妖嬈的分外美麗。
仰頭飲酒,耳中也聽着風聲到了身側。
沈江沅負手而立,臉上一片肅然:“徐留白,你不該再來沈家。”
來人正是徐留白,他微微揚臉,嗤笑一聲,這就将酒壺往他身上一扔,随即飄落在地,大搖大擺地從後院他的園子隐去了身形。
沈家有三子,長子江流,地位尴尬,原是通房丫頭所生,還未等娶進新婦就有了庶子。
江沅則是嫡子,若說那沈江流之母也有些手段,不僅當了妾侍,還在有了嫡子之後,又産一子。
俗話說得好,大的疼,小的嬌,中間夾個受氣包。
沈家正室,一心向佛,從不争寵,對待兒子也并無太過親近之意,沈江沅若不是靠着自己少年得名,不定會有怎樣的待遇。
他沈家江流,已然娶妻趙家女。
老三沈江南,才滿十八,不知争名奪利是兩耳只有書上事,深得沈家祖宗喜愛。
三月前,他帶着書童去游學,才剛剛回還。
這一回來,就聽着大哥與父親閑說話,說去了郭府,他立即就豎起了耳朵,別的也沒在意,就聽着說郭敏她那幾年未歸的父親回來了,還帶着一雙兒女和嬌柔美妾,一下就給她氣病了,這會郭家可是一團亂糟糟。
據說這姑娘一怒之下,叫人拆了後院,好好的亭樓玉宇,炸毀填了池塘,從前花園也都用廢石頭都磊了起來。也許只是這孩子的氣話,可一日之間,也不知哪個這麽大膽,動作也快,竟然在将軍府真的做出這等事情來。
沈家這三子,其實與郭敏都很熟。
這要從徐家說起,自古徐家出才女,也有流言說徐家女興國,從太祖時候就願娶徐家女,後來竟然有若生徐家女,必進宮的習慣,這種情況一直到郭敏生母徐雪初,才被打破。
想也是歷盡了興衰,後徐家又生子留白,再無出女,才真正斷絕了這一段佳話。沈江流從前是徐家部下,與留白表哥更是親如手足,徐敏才是個小嬰孩時候,她舅舅舅母十分喜愛她,常接她母親過府小住。
徐留白繼承了他父母的血性,年少就投入軍中,後來兩年一直随沈江流出外保家衛國,不想十八歲重傷差點不治,之後性情大變,還與沈家結了怨,幾乎斷了與沈江流的聯系。
此乃變故一,另一變故則令人心痛。留白少年時曾遇趙家女映真,二人相差三歲,後來竟也情投意合定下了婚事,他養傷歸來,第一件事就是登門退婚,然後酒卧美人膝,游走于紅樓青樓之間,沒個正經一派風流。
趙家女幾乎瘋癫,沈江流悉心照顧,終于在年初的時候娶了家中。
不巧,他家嫡子江沅一雙妙手,曾多次為郭敏調理生養,兩家牽絆一時也糾葛不清,他和徐留白年紀相仿,稍微修補了下沈徐兩家的裂縫。郭敏常住徐家,三人時常碰面。沈家老三江南,完全是個書呆子,他長得白白淨淨,更有少女般的溫柔耐心,她從小與李刃定婚,可他才是她的玩伴……确切的說他是她的玩具,與李刃的火爆脾氣比較起來,向來都是她說什麽他就做什麽,大了些有了男女之別才正經分開。
李刃朋友不多,但沈江南就是其中一個。
他待別人總是暴躁,可這書呆子略遲鈍,什麽事到了耳中都風淡雲輕,即使李刃也喜歡他這樣的脾氣,常在一起。
卻說郭敏在宮中忽然暈了過去,可是吓了李刃母子一身冷汗。
她小時身子不好,這幾年才好了些鮮少得病,叫了禦醫來看,幸虧只是受了風寒并無大礙,李刃再不鬧什麽退婚,也忘記了渾身的疼痛在床前一直守着,可算這姑娘醒過來了卻非要回郭府。
他實在被她閉着眼睛一動不動的樣子吓壞,順順溜溜給人送了家去,想了想又不放心,賴着住了一宿。
幸好郭家那位新夫人突發心疾,郭守義忙了這頭忙不過那頭,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叫他住了。李刃從小就是被放養的一樣,身子骨也結實睡了一覺只覺得渾身輕松,平日伺候他的人也沒有幾個,習慣了早睡早起,自己尋了個丫頭給打了水,洗了臉也顧不上換件衣裳,這就奔了郭敏的屋裏來。
沒想到郭敏已經起來了,她臉色還還有白,仍舊是一身素白坐在床邊喝藥。
郭守義一臉的胡碴子,在旁親手端着粥碗,眼底都是擔憂。
李刃一進來,父女二人馬上都換了一幅表情,郭守義更是把粥放了她的梳妝臺上:“為父還有事,敏敏好生養着。”
說着徑自走了。
郭敏看也不看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湯藥。
玲花風風火火跑了來,繼續報告着小道消息:“小姐那新夫人昨晚差點沒死過去,聽說好幾個人按着都按不住抽得氣都上不來了。”
李刃一只胳膊還疼着,下意識就端起了那粥碗,湊了郭敏旁邊坐了一起:“新夫人?誰?你後娘?”
郭敏瞪他,他抱歉地笑笑:“藥喝完了?吃不吃粥?”
她懶得理他,拿過玲花手中的蜜餞這就含在了口中,許是病着,平日那粉嘟嘟嬌嫩嫩的雙唇竟無血色,眼看着她張口去含蜜餞,李刃喉中一緊,立馬低頭:“你不吃我吃了啊!”
她仍舊不理他,外面卻有人來報,說是沈家小公子沈江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