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青梅,走開

第二十一章

郭敏不在宮裏,郭守義找尋不到擔憂不已。

這就分別派人去了徐家,還有各個街口尋找,他自己則在祠堂跪坐,堂上的無字排位早已消失不見,列祖列宗面前,他手裏緊緊握着那一方絹帕。

老郭的排位也被安置在了這裏,他靜靜跪着,堅如磐石的心裏只餘下蒼涼。

又過許久,去往徐家的下人回來回話說是郭敏和徐留白都不在,他寬了寬心,發妻雪初從來冰雪聰明,他不在的時候,都給郭敏安頓得好好的,徐家不會不管。

多半是與徐留白在一起。

他叫人外出繼續尋找,自己則帶了紙錢,在祠堂跪候。

偌大的的郭家,如今只有他一個人。

從前他一無所有的時候,徐雪初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他一直想給她最好的日子,東奔西走,那時還未想過孩子的問題。後來有了孩子,然後一個接着一個的保不住,可能是早年她與他天南海北的走,身體實在不行了。

他将妻子安頓在京城,叮囑她好生将養身體。

每一年的俸祿都叫她翻修宅院,終于有了一個這麽大的将軍府,然後還有了郭敏,他很高興。高興之餘也很失落,他更想要一個兒子,一個頂天立地能繼承家業的兒子,如此便與雪初有了嫌隙。

彼時她看着他的目光,總是陌生的。

他曾見過公子然,雖然多年過去,可仍舊是大家風範,她看着他的時候唇角總是勾着的,令人嫉妒得發狂。

他甚至懷疑過郭敏是誰的孩子,也與雪初有無數次的争吵,然後他很少回來,也逐漸忘記了他的初心,郭果的出生是一個陰差陽錯。

郭守義不是傻子,他知道芙蓉想要什麽,當初與她扯在一起,本來是惶恐的。

他想過殺人滅口,想過遺棄,想過丢下她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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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有了身孕以後,他忽然改變了想法,如果是個兒子的話,就能給列祖列宗一個交代了……

所有的所有,連接起來,都是那麽的苦澀。

他以為他擁有了一切,有了郭果以後,他以為他再無遺憾,可回到京城,徐雪初當初與他的争吵,與他的所有不快,都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唯一能想起來的,就是她送他出門,倚門而立的那副嬌媚模樣。

列祖列宗在上,郭守義點燃了燒紙,看向郭勇的排位:“郭叔,是你把我養大,你一直一直看着我,連個家業都沒有,我對不起你,可我不知道錯在了哪裏,你們一個個的,都要離我而去,雪初也是,你也是。”

火苗在他眼底越來越大,他一臉倦容:“我後悔了,可後悔有什麽用。”

祠堂的窗啪嗒被風刮了開,寒風一下湧了進來,吹得火苗呼打呼打的亂飄,男人擡眸,可四下又恢複了平靜,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自嘲地笑笑:“雪初你看,現在我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連個鬼都沒有。你那麽聰慧的個人,為什麽都沒給我一個後悔的機會呢?你不是想到了麽,可我後悔有什麽用呢,你都已經不在了,作為男人,我還能幹什麽呢?”

他将最後的燒紙都扔進火盆,不消片刻就被火苗吞了消失殆盡。

外面漆黑一片,擡頭望去,四周都是紅彤彤的一片,郭守義在院子裏站了片刻,這才擡腿。

陸續有人回來,說在當街看見了郭敏,她與沈家小公子在一處游玩,似乎正在散心,徐留白也叫人送信過來,說她這幾天就不回郭家了,有人照顧,叫他放心。

他自然放心。

負手了會,越來越是恍惚。

這就叫人準備了馬車,直奔林副将的家裏,郭守義車行很慢,街上人很多,他在車內似乎能聽見誰家的孩子一直喊着爹爹,聲音嬌滴滴的似乎是個女孩兒。

他皺眉,可聲音還一直鑽入耳中來:“爹爹我要飛得高高的!再高些再高些!”

掀開窗簾,路邊都是人,哪裏看得到。

車到了巷口就進不去了,郭守義下車,林副将門口也很熱鬧,走過去一看門口正有兩個孩子在一起玩,他竟然親自看顧着的。

遠遠的,其中一個孩子擡頭看見他這就遠遠地跑了過來:“爹!爹爹!”

小郭果直直跑了過來,一頭撞到他的懷裏。

郭守義低頭把他抱了起來,小孩子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上去對着他的臉就親了兩口:“爹爹你怎麽才回來啊!”

他被這小家夥的這個動作逗樂:“怎麽?爹來晚了?”

郭果時刻記着娘親的叮囑:“你快看看我娘去吧,她叫人欺負了,都不能起床呢!”

郭守義笑笑,親親他的小鼻尖:“你娘做錯事,你姐姐才罰她,大人的事情你不要管,等過些日子爹爹再來接你回去。”

一聽說還不接他回去,小家夥這就扁嘴了:“不嘛,爹爹說話不算話!”

郭守義捏捏他的小臉蛋:“聽話。”

聽他說先不接走,林副将也忙上前來:“這兩天他就鬧着找你,二夫人也整日哭泣,那雙腿怕是真的廢了,接上也不能行走,她日日哀求我給你送信,要不,你過去看看她?”

郭守義淡漠如斯:“敏敏是沒有母親陪伴長大的,我不想叫我兒子也沒有親娘,她們娘幾個就勞煩你再照顧幾日,等回頭敏敏氣消了,我再說說,給他們接回去就是。”

林副将點頭,他這就放下了孩子:“去吧,爹爹還有事。”

說着這就對林副将又嘆了口氣:“敏敏小的時候,可能還沒有果兒這麽大,我也沒見幾回,今天她惱我走了,我想想還是接她回來,不然怕她鑽牛角尖。”

林副将看着他,欲言又止。

郭守義本要走,見他模樣頓時停下腳步來:“怎麽?”

“凡事哪有那麽多的兩全其美,大哥也別太強求了。”

“嗯,你回吧。”

天空中盡是煙花美色,更顯夜空燦爛。

郭守義不以為意,轉身就走,巷口是個暗處,他大步而去,不知從哪裏這就跑過來一個人,她身材嬌小,動作極快,差點撞到他的身上。

是個女子。

他只來得及看見她的臉,人就閃了他的身後去。

“大叔你幫幫我!有惡人追我!”

“你……”

他下意識站穩,高大的身體将身後人遮擋了個嚴嚴實實。

巷口閃過幾個人,他車在外面,上有将軍府的标志,自然沒有人敢過來追問,只等片刻,來人也就不見了去。

郭守義這才回頭,夜色下,女子二十幾歲模樣,她頭上還有稻草,一身狼狽。

衣裙上面被撕破了些,她伸手攏住,即使這樣不堪也仍舊對他笑了笑:“謝謝你了大叔!”

與剛才的驚慌不同,她眉眼間都是逃過一劫的慶幸。

他頓時愣住。

說不出的熟悉,若說想象,起初也就是驚鴻一瞥,可她這一笑,可和當年的徐雪初像極。

郭守義怔住,女子還梳着少女一樣的發辮,可看年紀可是不小了,動作之間露出肩頭上一點雪白,可謂衣衫不整。

他緩過神來,随手解下身上的鬥篷遞給她,別過臉去:“姑娘,剛才這是什麽人追你?”

女子不好意思地接過去,這就披了身上去:“還什麽姑娘,都是老姑娘了,我今天白天才到京城,本來是找我未婚夫的,這話說來就長了,大叔能給我點吃的嗎?我餓了。”

郭守義忙叫她上了馬車,這姑娘看着也就二十三四歲的模樣,既天真又愛笑。

他給她拿了些糕點,看着她雖然饑餓,但吃得很慢,動作間帶着俏皮和可愛。

那些遺忘了的回憶一下就回到了他的腦海當中,當初他初遇徐雪初,可不也這樣的狼狽?

車夫趕着車慢慢而行,這姑娘吃了點東西,把自己的來歷一五一十都告訴了他。

原來她是河南的,怪不得口音帶着上翹的尾音,聽着舒服之極。

她是家中獨女,原來有親事,後來随着征兵出去打仗,這幾年都沒有回來,父母染病雙亡以後,她就順着他曾給她留下的書信找到了京城來,可惜到了林副将這裏,人又說這位兄弟已經死在戰場上面了。

她雖然二十多了,但樣貌不俗,本來就對京城一無所知,竟然被人拐着落入了老鸨的手裏差點*,幸好她機靈從青樓跑了出來,這才被他撞見。

她名紅曳,武紅曳。

她說話的模樣,她笑的模樣,她的臉……

唯一不像是就是她的青春,還有她的天真。

郭守義甚至都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了,只看見她眨巴着大眼睛正湊近了看他。

紅曳的手還在他面前晃着:“大叔!大叔!”

他回過神來:“嗯?你剛才說什麽?”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對他雙手合一,懇切道:“大叔,你一看就是個好人,能收留我幾天嗎?”

“……”

大戲樓的戲會唱一晚上,郭敏坐在樓頂的檐上,托腮看着樓中高臺。

沈江南則一手扶着瓦楞,一手扶着她。

臺上大戲唱得正美,她看着笑了起來,一回頭見他還在不斷往腳下看,不禁佯裝推他,吓得将南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

郭敏大笑:“江南你這個膽小鬼!”

沈江南一手擦汗,緊緊挨着她坐下了:“你明知道我怕高,還讓我爬這麽高。”

她斜眼:“不是你說的上刀山下火海都陪我的麽?”

他笑,始終不肯松手:“當然,不過你不等你朋友了嗎?”

郭敏眨眼:“不等啦,她這麽晚沒回,定是有人收留了她了!”

風停了,煙花也逐漸消散了。

夜深了,星空上面一片晴然。

終于是兩個人,沈江南坐穩了,伸手入懷去拿那對玉镯子:“敏敏,有個東西……”

話未說完,樓下戲聲頓停,郭敏站起身來,因為沒注意到他一手還扶着他,差點把他掀翻了去。幸好沈江南坐的穩,才沒摔下去。

只見大戲樓裏一樓處湧進了一小隊帶刀侍衛,都側立兩旁。

李刃走在最後,就站在高臺下面,侍衛長拿出腰牌來對衆人揚聲說道:“将軍府的郭大小姐走失了,哪個見過她了?”

他是故意的吧?

郭敏咬牙,想轉身藏在暗處。

果然不等她有動作這就有人指了她的方位,其實不用指也看見她了吧?

這麽興師動衆的,少年仰臉看着她,神色不明:“郭敏,你下來!”

她冷哼着:“李刃,你叫我下去我就下去?”

他神色疲憊,全無往日跋扈模樣:“母妃被我氣到了,你去看看。”

話音剛落,郭敏這就縱身越下,她身姿輕盈,只幾個起落,腳勾屋檐幾個倒挂這就落到了大戲院的裏面地上。

“姨母怎麽了?”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郭敏回頭對江南做了個我先走了的手勢,這就快步走出。

侍衛隊擁簇着她,李刃未動。

沈江南手裏拿着玉镯錦盒,也未動。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雖然并無言語,卻能知彼此。

曾經是最好的朋友,而此時都感受到了對方的敵意。

這可真是戲如人生,人生如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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