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四杯奶茶

客廳裏靜得讓人心慌。

安好已經記不清在這不到一年的時間裏, 她在這個所謂的“家”裏, 經過了多少次的驚心動魄。

回想在老家析元鎮, 爺爺和鐘叔鐘嬸他們永遠都是一團和氣,雖然大家偶會也會拌嘴、抱怨, 但之後還是會親親熱熱地圍着圓桌上吃飯。

她以為這個“家”也是這樣。

即便安晟他們不接受自己, 拿自己當外人,他們四口卻是實打實的一家子。

可現在看來, 不是。

面和心不和遠遠比表面的和諧腐爛惡臭得多, 一旦爆發, 就沒辦法回頭。

“這麽多年了, 你拿我當過妻子嗎?”江慧顏抹掉嘴角的血,狼狽地爬起來,“我就是一個擺設, 一個你家庭形象的名片。是,我怎麽嫁給你的不光彩。你現在能這樣對我, 我也該知足了。可是, 一個巴掌拍不響,事是只有我一個人的事嗎?你那麽忠貞剛烈,當初會那麽輕易地跟我走?安晟,你太虛僞自私了,比我好不到哪兒去!”

安晟揮出去的巴掌手還僵在半空中,遲遲沒有收回。

他滿眼猩紅,表情卻相對平靜,讓人看不出這是氣急了還是羞愧了, 又或者是傷心了。

“媽!”安茜跺跺腳,明顯要比她的父母着急,“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呢?什麽不光彩?什麽一個巴掌拍不響?趕緊和爸認錯!把你的錢花到哪裏去了解釋清楚。”

江慧顏看向安茜,搖着頭直笑:“我怎麽生出來你這麽蠢的女兒呢?怨我,我寵壞了你。可誰想得到,我給你最好的,讓你高高興興做你的千金小姐,結果你就是這麽一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廢物!”

安茜震驚,感覺自己的媽媽怎麽會這樣了?她還會這樣說話。

愣了足足五秒,她跑過去抓着江慧顏,哭道:“媽,你到底怎麽了?你這說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我知道了!是安好這個小賤人給你氣得是不是?我知道你心裏委屈,我……”

江慧顏甩開她的手,看都不願意看她一眼。

都到這個節骨眼兒了,這個蠢貨還一心推卸責任給別人,一點兒心機手段沒有,完全不懂得女人有時候的軟弱就是最好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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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就這樣吧。

“安晟,我們離婚。”江慧顏直接幹脆,“兩個孩子姓安,歸你,我不要。財産我也不要,淨身出戶。約個時間,我們把手續辦了。”

說完,江慧顏拖着她一瘸一拐的腿走了。

剩下的人全部定在原地,像是同時大腦缺氧、雙耳失聰一樣,不知道剛才聽了什麽,聽了,又不知道講的是什麽。

陸珂除外。

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扭頭看向茫然的安晟,淡淡道:“你的七百萬就這麽走了。”

安晟頭腦一震,立刻追了出去。

安茜不知道那話什麽意思,但也追了出去,還哭喊着:“媽,你不能不要我啊!媽!”

失去這三個人的大舞臺,驟然謝幕。

安好還是沒能捋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相比去想那些,他更關心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安銳。

“小銳,”她上前一步,想拉拉安銳又不敢,“那個……夫妻吵架很正常的事。咱老宅對面的趙伯伯他們家,兒子兒媳婦天天吵,沒兩天就和好了。你還是學生,學習為主,不摻和他們的大人的事。”

安銳看着安好,烏黑光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子天然的靈氣。

其實也是直到現在,安好才仔細地記錄下她這個弟弟的長相:小麥色的皮膚,标準的學生頭,眉心偏左的地方有個痦子,鼻梁高挺,眼睛有神。

他更像江慧顏,也繼承了江慧顏的優點。

“你還是別回家住了。”安銳平靜道,“等事情過去了再回來,不然你也學不了習。”

安好想問他是回學校嗎?結果,安銳轉身走了。

她想要追,陸珂攔住她:“你去樓上收拾些衣服,我們回店裏。”

***

安銳回學校了。

和他聊完的陸珂回來什麽也沒說,只帶着安好離開安家。

張阿姨過來送他們,神情沉重。

“張阿姨,您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安好說,“雖然我也幫不上什麽忙,但是……”

張阿姨搖頭:“大小姐,你顧好你自己就成。這個家啊,哎!”

本來就是畸形的。

男主人活在自己營造的權威裏,女主人為了利益配合男主人演戲……一雙兒女,兒子倒是不聞窗外事只讀書,女兒則是那個把“家庭和睦幸福”當真的唯一觀衆。

安好和陸珂怎麽來的,怎麽回去。

不同的是,回去的時候東西變多了,多了個小行李包。

“今天這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安好還是不明白,“慧姨一直都依着我爸,我爸說東她不敢說西。可好像也就是因為這樣,慧姨心裏積壓了不少怨氣……對了,你和小銳都說什麽了?他沒事吧?”

陸珂沒看安好,而是望着窗外的景物,回答:“事出有應,他們的事情你不用想那麽多。安銳也比你想得開。”

想得開?

這是什麽意思。

難不成安銳早就知道會有今天這麽一遭,提前做了心理準備?

不過陸珂有一點說得對,他們的事她不用想那麽多。

就算她想了,誰又能聽她的?又或者她又能改變誰?都不可能。

“那我什麽時候回來呢?”她問,總在陸珂家住着也不是個事兒啊。

頭一次,陸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他沉默地背對着她,讓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也就無法知道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車子停在田子巷西門。

安好和陸珂往不苦奶茶店走,顯眼的黑色沃爾沃XC90停在店門口。

安好認識這車子,是朱秘書的。

朱越坐在車裏,通過車鏡瞧見這對俊男靓女手牽手,畫面格外美好,不由得想接下來這幾年對他們來說有夠難熬。

哎,鴛鴦哪是那麽容易做的?一棒子打過來,你躲都沒得躲。

拉開車門下車,朱越迎着他們走去。

“少爺,安小姐。”他笑笑,娃娃臉看起來萌萌噠。

陸珂握着安好的手緊了幾分,冷聲道:“有事?”

至于嗎?

他就是個跑腿辦事的,怎麽每次這位爺都對自己橫眉毛綠眼睛的?

“小事、小事。”朱越堆着笑,“就是有幾份出國文件需要您簽字,我才好給您辦後續的事宜。”

出國?!

安好只覺得後腦勺像是冷不丁遭到了一記榔頭,又疼又懵。

陸珂皺着眉頭,猜到這估計是陸華延那只老狐貍故意讓朱越來散消息的。

“放店裏。”他低聲道,眼神裏的警告意味濃烈。

朱越微笑點頭,看着這位爺拉着小姑娘進去後,伸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這位将來絕對是個人物。

***

安好直到進了客廳都沒能從剛才的疼痛中緩過神。

看着陸珂在她眼前站着,默默的不說話,她心裏又驀地蹦出來一根救命稻草。

“你、你要出國旅游嗎?”她聲音抖得厲害。

陸珂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知道依着安好的性子是不會阻攔他求學,她甚至會支持他、鼓勵他,可她再通情達理,終究會不舍得他。

可沒想到,她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

這樣的反應讓陸珂心疼,也讓陸珂擔心。

“安安。”

他寬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源源不斷的溫熱順着他的掌心流入她的身體裏,讓她覺得踏實、安心。

“那是……去探親?”她又問,“你們家那麽厲害,應該有很多親朋好友在……”

陸珂搖頭:“念書。”

安好猛地一怔,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果然是出國留學。

她應該早就想到的才對。

安家這種一般富有的人家都要把孩子送到國外讀一流的大學,更何況是陸家這種大家?陸珂又是獨子,怎麽可能會讓他平平凡凡有個大學讀就萬事大吉了呢?

自然是最好、最頂尖的,都為他安排好。

“讀、讀幾年啊?”她問。

陸珂心中暗自嘆氣,緊握的拳頭青筋隐隐跳動,沉聲道:“七年。”

七年!!!

安好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

她推開陸珂跑進了衛生間,關上門,立刻上了鎖。

陸珂追過去,敲着門:“安安,別這樣。你出來我們好好說,我……”

其實,他也不知道怎麽辦。

一段感情中最重要的就是陪伴,裴櫻對陸國軒就是這樣。

他從小看在眼裏,知道媽媽并不迷戀奢侈的珠寶和服飾,相對于陸國軒送給她這些,她更渴望陸國軒能早一點回家,陪她吃一頓晚飯。

而陸國軒一次次的晚歸甚至不歸,讓人一點點心涼。

安好也不知道自己幹什麽要跑進衛生間來。

又不是什麽意想不到的事,不僅不是,還是一樁好事,是出國深造,鍛煉本領。

安好從來都是希望陸珂好,越好越好。

可怎麽她知道這個消息卻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呢?

兩人隔着一扇玻璃門沉默着。

少男少女的愛情最是純真簡單。

不需要什麽太多的花銷,也不需要什麽博弈,一個吻、一塊糖、一個眼神,就可以讓人一天都泡在蜜罐裏。

他們最不怕的就是膩着,最怕的就是淡了。

七年,真的太長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衛生間的門發出咔噠一聲,開了。

安好站在門後,耷拉着腦袋。

她現在還說不出來什麽善解人意的話,只能憑着心情去表達自己,就是很喪。

陸珂拉着她去了琴房。

兩人并肩坐在琴凳上,還是沉默着。

安好看着黑白分明的琴鍵,上次陸珂教她彈琴的畫面還歷歷在目……但很快,就不會有了。

“曲子的名字,我想好了。”陸珂忽然說。

安好呆呆地看着他:“什麽?”

陸珂沒回答,修長的手指搭在琴鍵上,樂曲緩緩流淌整個屋子。

還是那樣的溫柔缱绻,帶着美好的甜蜜和愛意。

曲畢,安好早就哭成淚人兒。

她不想這樣,這樣也是給他添負擔,可她控制不住。

陸珂也紅着眼,輕輕地給她擦着眼淚,啞聲道:“《安好》。”

安好以為他叫自己,眨着淚眼懵懵地看着他,傷心難過的樣子讓人心裏揪着疼……如果有辦法,他想一輩子這麽守着她、陪着她。

可就是因為要過一輩子,他才非走不可。

“安安,我喜歡你。”他說,“很喜歡,特別喜歡,會一直喜歡。”

安好想說那你就別走啊。

可她不能說,因為她也喜歡他,很喜歡,特別喜歡,會一直喜歡。

陸珂的手穿過她的發絲,最終扣在她的後腦上。

他把她向自己拉近、拉近,一個包含太多感情和言語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這個吻是輕柔的。

但在兩人的心裏卻帶着沉甸甸的分量。

陸珂抵着她的額頭,漆黑的眼睛與她眼睛的距離不過分毫,他說:“我一定會回來。”

這是他第二次給她承諾。

第一次,是他答應了長大後會給她做甜甜的奶,還會把甜甜的奶放進小熊杯子裏。

這一次,他許給她一輩子。

“等我,安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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