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淡淡的晨光沿着窗沿灑下,镂花的玉質器皿中,青翠欲滴的嫩芽正懶洋洋地舒展着自己的莖葉。

初秋的風涼爽幹淨,陽光亦是和暖宜人。

嫩芽正怡然自得,欲晃一晃自己剛長出來的小綠葉,忽聞屋內卧榻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嫩芽一驚,忙裝作平常花草一般,不再亂動。

帷幔被修長光潔的大手掀開,只見一長身玉立、風神俊茂的男人從軟塌起身,接着,有條不紊地自行穿戴、盥洗起來。

“洛兒,晨安。”

男人向窗沿走來,身着缂絲織金墨袍,輕撫着玉盆裏只有三寸高的小不點。

一如往常,握起旁邊放着的小玉勺,舀滿千裏迢迢從武陵山運回的甘泉水,澆在了嫩芽的身上。

“你且乖乖的。下午,我便帶你去院子轉轉,曬曬太陽,可好?”

好啊,好啊,它最喜歡和榮榮曬太陽了。

強忍着心中的喜悅,直到男人阖上門,嫩芽才歡快得晃起身上的三四片小葉子。

小嫩芽自不是一般草木,它是一株開了靈的牡丹幼苗。

它和人一樣有着自己的名字,喚作洛兒。自打它有朦朦胧胧的意識起,那個每日照顧着它的男人就是如此喚它的。

它十分喜歡這個名字。

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榮榮,方才在這裏為他澆水的男人。

榮榮原本有很多不同的名字,有人喚他丞相大人,有人喚他大将軍,還有人喚他叫封景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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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些名字都好長,喚着拗口又生疏,所以它自作主張也給男人起了個名字,喚作榮榮。

榮榮是個很溫柔的人,無論每天有多忙,必定會親手為它澆水、松土,午後會專門騰出一個時辰帶着他到屋外曬太陽,到了夜裏臨睡前還會與他閑談幾句。

可以說,它每日過得如此滋潤快活,都是榮榮親手打理、精心伺候的緣故。

榮榮是它唯一最親近的人。

“洛兒,今日皇上身體抱恙,看來我可以早些帶你去曬太陽了。”方出門沒多久的男人,不知怎麽折了回來,抱起臺上的玉盆栽,又出門了。

太好了,真希望皇上每日都能抱恙。

雖然不知皇上是何人,也不知抱恙為何物,但這并不妨礙洛兒心裏悄悄湧起的激動。

感受屋外流動着新鮮氣息,它的身子頓時舒坦多了。

要是能和其它的花花草草一樣被栽在院子裏就好了。

不過這般,它或許就不能常常見到榮榮了吧。

洛兒正兩方糾結着,這時一個身着灰藍色的人躬身前來。

“丞相大人。”

這是個宦官。

似是沒有聽見,封景榮的指尖還在若有若無得撥弄着盆栽中的嫩葉。

“丞相大人,小的周海,一直在禦前侍奉。”周海的彎着腰,粉白的臉上擠出了谄媚的笑,“今兒來向曹宇将軍複命,想到還未來丞相大人這兒請安,小的便來叨擾了。”

“什麽事?”薄唇終于動了動。

“丞相手裏抱着的是牡丹花吧,長得真是精神。小的早就聽聞丞相大人興趣高雅,閑暇之時素愛養些嬌花陶冶情操,今兒一見當真是如此。”說着,那周海從懷裏摸出了一個琉璃制的五彩小瓶,“看來小的特意為丞相大人送來寶物是有用武之地了。”

見封景榮的面上波瀾不驚,竟然抱着玉盆栽往屋裏走去,周海只有面露讪笑,尴尬地跟了上去,自己接着說道:“丞相大人,有所不知,此乃南海巫族上供的珍寶,天行靈穗汁。這東西是巫族用上千種靈植的嫩葉萃取而成,只需一滴,變能讓枯草逢春、舊枝抽芽、落花重開,是名副其實的神仙寶貝啊!”

玉盆栽被輕輕放回到桌子上,封景榮也坐了下來,神色淡淡,似乎周海獻來的這巫族珍寶并不得他心意。

“巫族?”

“是,丞相大人。”周海咽了咽口水,垂下頭來,不敢與那墨綠色的瞳孔對視。

“你知他們為何年年向大秦上貢嗎?”

“自然是因為丞相大人一夫當關,萬人莫敵,威震南海,巫族衆人臣服,故而年年上貢以表對我大秦的臣服之意。”周海連忙笑着答道。

“錯。”封景榮搖了搖頭,“巫族,烏合之衆,行诓騙之術,自取滅亡。”

聽到這裏,周海的臉色已經僵住了。

“怎麽?你是想讓這诓騙之術在大秦風行嗎?”

“丞相大人,冤枉啊!丞相大人,冤枉啊!小人絕對沒有這種歹毒心思啊!”撲通一聲,周海已經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連連哭訴道。

洛兒在旁邊聽得一知半解,不由愣了愣。

榮榮是生氣了嗎?

這還是他頭一次瞧見榮榮發脾氣。

那個跪在地上的人一定是很壞很壞的人吧。

不然怎麽會惹得榮榮這麽溫和善良的人都大發雷霆呢?

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眼下周海已是六神無主,他萬萬沒想到封景榮竟然會厭惡巫族巫術,他本是想讨好巴結,更進一步,結果竟一不小心馬屁拍在馬腿上。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小的這絕對不是诓騙之言啊!您相信小的啊!”周海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求饒,然而封景榮一直沒有開口。

猶如一把砍刀懸在頭頂,這下周海的心裏更加慌亂了。

他是知道封景榮這位煞神的厲害的。

新皇登基那日血流成河的情形他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這是一個真真殺人不眨眼的主啊!

若是他再不做些什麽,他這一顆腦袋怕是真的要被摘下來了。

病急亂投診,周海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封景榮桌案上的那金貴無比的玉盆栽上。

若是,若是能夠證實這天行靈穗汁是名不虛傳的寶貝,那他或許就能免除一死。

想到這,周海顫着手打開那五彩琉璃瓶,猛得起身,向那玉質盆栽跑去。

“你做什麽!找死!”墨綠色的瞳孔驟縮,封景榮的臉上難得流露出慌亂的情緒,然手中動作卻毫不遲疑,直接拔劍而出。

“啊——!”

慘烈的尖叫聲。

濃稠的鮮血四濺開來,周海全身痙攣,抱着被一劍砍斷的殘臂在地上痛苦得滾作一團。

“誰給你的膽子動它!”猶如無間地獄裏傳來的聲音,封景榮手中提着劍,俊美的面龐變得龐猙獰不已。

撲哧,撲哧,撲哧。

接着便是鈍器不斷插入血肉之中的聲音。

外面慘不忍睹的情形,洛兒已無法得知了。

因為它現下已無暇顧及這些。

它的身體陡然疼得分外厲害。

疼。

很疼。

全身上下和刀割一樣的疼。

那個壞人到底往它的身上倒了什麽東西!

此時洛兒的身體像是被一雙大手捏住不斷的向兩邊拉扯。

洛兒疼得死去活來,心裏恍惚想着讓榮榮快些來幫幫它,然而它終究不是人,無法呼救。

沒一會兒,它的意識變得渾渾噩噩起來。

長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發洩完心中暴虐的怒火後,周海的屍體很快就被門外候着的下人熟練地拖了出去。

回過神來,封景榮匆匆忙忙來到桌案邊,欲将玉盆栽裏盛放的土全數換掉。

然而,就在他大開殺戒的時候,盆中那株牡丹花苗卻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怎、怎麽會?”封景榮怔在原地,喃喃說道,“居然開花了?”

盆栽中,枝頭上,那不知何時冒出來的嬌豔欲滴的花苞就這麽在封景榮眼前緩緩綻開。

胭脂入花,國色天香。

茫然若失間,猶如昔日故人策馬,顧盼生輝。

“洛華,洛華……”

骨節分明的手指猶如魔怔探向那雍容華貴的花朵兒。

然而還不待封景榮觸碰,那嫩粉色的牡丹花蕊中倏地冒出極為刺眼的青色靈光。

封景榮無法只能以袖遮光,而等靈光散去,他的面前竟憑空多出了一個人。

有詩雲:妖冶仙姿世外人,風華絕代透簾春。

那是個黑發如瀑的美少年,冰肌玉骨暴露在外,雪面朱唇,雙目輕阖,歪着頭躺在桌案之上,勻稱光滑的長腿微微蜷縮,似是一副還沒睡醒的慵懶樣子。

“這——”墨綠色的瞳孔情緒湧動。

指尖撩開少年臉側的青絲,待看清那張面容後,這個向來窮兇極惡的男人險些失态了。

“姥姥,姥姥,桃樹開花了。”街頭上,落英缤紛,有孩童仰着頭歡快喊道。

“天哪,老天保佑,這……這是,花神娘娘降世了。”那老妪匆忙放下拐杖,拉着自家孫兒跪在地上,虔誠祈福。

落葉知秋,已過處暑,眼下絕不是萬紫千紅的時候。

然在這日,雍城上下,百花齊放,榮華極麗。

千百年來,大秦百姓從未見過如此奇景,皆以為是花神娘娘顯靈,老老少少皆止步跪拜之。

花開滿城,萬民沸騰,外面種種,這屋裏的兩人卻皆是一律不知的。

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卧在桌案上的少年終于悠悠轉醒了。

“這、這是——,嗯?我的身體能動了?”少年的意識還未完全清醒,他搖了搖發脹的腦袋,直起身子來。

有些不熟悉得眨了眨眼睛,瞧見那站在不遠處的男人,嘴角抑制不住得上揚,白皙如玉的手迫不及待得向那人伸出。

人的身子沒有想象之中那般好掌握,一心想觸碰到眼前的人,他卻忘記自己還處在高高的案桌上。

尚不能熟稔地運用雙腿,重心偏向前去,少年疑惑地“唔”了一聲,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麽,便一下失了平衡,眼瞧着就要從案桌下一頭栽了下來。

見狀,封景榮徑自上前一步,張開有力的雙手,将那有些清瘦的身影接入在懷裏。

“你究竟是誰?”封景榮蹙眉,沉聲發問。

眼前這個由花變出來的少年與他的一生摯愛,洛華長得很像。

但也只是很像而已。

歸根究底,這個人言行舉止與他的洛華根本無一處相同的。

墨綠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大手也緩緩撫上了那細嫩脆弱的脖頸上。

對于封景榮而言,他絕對無法容忍一個贗品披着洛華的皮活在這個世上。

這簡直是對洛華的侮辱。

封景榮正欲下手結果了對方,誰想他懷裏的人卻倏然擡起頭來。

一雙清純的桃花眼正滿是依戀得望着他。

封景榮面色不由一滞。

“榮……榮,榮榮,榮榮!”

一連喚了好幾聲,起初還磕絆,後面就順暢起來。

那張美豔到過分的臉上洋溢着發自內心的喜悅,白藕似的手親昵得緊緊環住了面前男人的脖子。

封景榮愣住了。

榮榮?

這人是……在喚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

惹,洛洛一開始猶如稚童,後面慢慢就會恢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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