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我不要……”洛華的臉剎那間變得通紅一片。
“為何?”男人站起身一步一步逼近,洛華連連後退很快就抵在了木桶邊,“洛兒這是害羞了?又不是沒瞧過。之前為了讓你穿衣還費了不少勁呢。”
“這、這……是不妥的。以前、以前那是……”過往的回憶漸漸浮現在了眼前,洛華羞惱至極,又無能辯白,幹脆兩手将自己的臉死死捂住,恨不得躲進地縫裏去。
封景榮輕笑了一聲,手輕輕摸了摸少年的腦袋,“洛兒,長大許多,和以往不一樣了。”
“那、那時我還不知禮數,當然不一樣了。”少年蹲在地上小聲說道。
“好了,快起來吧。”封景榮嘴角微揚,不再逗弄對方,“不然水真的溫了。”
“那你先出去。”
“真的不要我在旁邊?”
“不要。”少年大聲說道,“我自己可以。”
“那洛兒還生我的氣嗎?”封景榮抵着少年的額頭問道。
“我沒生氣。”少年的眸子移到一邊。
“真的?”
“真的。”
“好,那我出去了等洛兒用膳。”男人微微颔首從善如流道。
洛華輕輕“嗯”了一聲,待聽到阖上門的聲響,他才轉過身張望了一番,見男人真的離開了,小臉上的神色微微松動了一些。
“你們将小公子看好。”出了門封景榮的面色又變得冰冷起來,“待沐浴完,服侍他去正廳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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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門口站着的兩名小厮連忙應聲。
封景榮一人走在石子徑上,神色不明,蹙着眉似在琢磨着什麽。他踏進相府的刑房,來到一間充斥着血腥氣的陰暗屋內,只見有三個男人裸着上身正跪在地上。
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布滿交錯的血印鞭痕,旁邊有一人正手握鞭子正是行刑者,見封景榮進來,連忙也跪地行禮。
“審明白了嗎?”封景榮坐了下來,神色陰冷。
“回主子的話,他們三人皆說到了學堂不久,小公子就讓他們分別去西城的鑫祥典當行,東城的鳳瑞古玩店,還有北城的狀元橋旁的茶肆各去取一物件回來。”
“只審出這些?”封景榮微微眯眼,掃向跪在地上的三人“你們怎知讓你們去的是小公子本人?不是他人假扮的?”
那三人神情皆是一怔,有一個連忙搖頭道:“主子,那人身材衣着皆和小公子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那就是沒看到臉了?”封景榮冷聲問道。
那人神色不由呆滞,随後磕絆答道,“屬下……沒瞧見,那人帶着白紗鬥笠,屬下就将他誤認為了是小公子,是屬下們的疏忽。釀下如此大禍,還請主子處罰。”
“小公子終日待在府內,去過的地方屈指可數。他怎會準确說出這些個偏僻的店名來。”修長的手指輕敲着桌面,封景榮薄唇微動,神情薄涼,“要麽是他想起來了,要麽是有人扮做了他,會是誰?”
“主子。”這時一旁的行刑人遞上了木盤,上面放着三塊形狀各異的石頭,“這是他們三人取來的東西,應是那人故意放之,想将他們從小公子身邊調走。”
墨綠色的眸子在那三塊石塊上掃了一眼,風景榮擡起手,拿起其中一塊石頭随意打量了起來。
“主子,這三塊石頭可是有何特別之處?”
“這些石頭色澤紋路相似,顯然來自一處。雍城這三日陰雨綿綿,而這些石頭卻很幹燥,只有可能三日前就備好了。”封景榮淡淡說道,“早有預謀且熟悉各個環節,他們已觀察你們良久了,而你們卻未曾察覺半分。”
“是屬下之過失。”聽到這那三人忙伏在地上請罪。
“你們出于苜蓿衛,受過嚴苛的訓練,而隐匿之人卻能遠勝于你們,這樣的人在雍城——”封景榮依舊自顧自地說道,“不多,屈指可數。”
“那三家店鋪都問過了嗎?”
“問過了,但他們三家的答複卻各不相同。一個說送來寄存的是名七尺高的名門公子,一個說是送石頭來的是年過半百的老妪,還有一個說送來的是一個着嫩黃裙子的二八姑娘。這三家店都收了五兩銀子還有一塊石頭,因為這事着實罕見,三家店的掌櫃印象都頗深。”
“不露真容,小心謹慎。”封景榮神情陰暗,自言自語起來,“是誰?是他?可是除了那人誰能指使得了他?”
“主子可是知曉何人所為了?”那人在旁小心問道。
封景榮并未回答,似乎他心裏已有了答案,站起身來,“将他們三人令牌收回,之後調離出苜蓿衛。”
“是,主子。”
那三人忙求饒不已,然心裏皆滿是絕望,因為他們知道眼前這個男人說出口的話是不會再更改的。
“聽話,你要在府裏靜養段日子,學堂那先停下。”男人蹙着眉正聲說道。
洛華抿了抿唇,不知怎麽,在這件事上,一向對他千依百順的榮榮卻不肯松口,非要讓他将學業先擱置下來。
他分明一點傷都沒有,有何緣由要在府內靜養。
這實在太奇怪了。
洛華心裏很是費解,再想着不久前的受的悶氣,手上的筷子也放了下來,沒有再吃的胃口。
“你為何不吃了?”見少年埋頭坐着,一動不動,封景榮也停下了動作詢問道。
少年坐在那兒一言不發。
“可是今兒的菜不合你胃口?”
少年依舊沉默不語。
“多少吃一些,不然傷着胃怎麽辦?”封景榮接着說道。
“我不餓。”少年悶悶說道,“我先回屋了。”
語畢,少年就離了座,跑走了。
封景榮嘆了口氣,知少年又鬧起了脾氣,自己默默吃了幾口就也擱下碗筷。
洛華憋着氣一路跑回到自己屋裏,發現巧紅安然回來,沒有受什麽傷,心裏的一塊石頭也算放下了。
巧紅也是吓得不輕,之前她瞧着主子神色可怖,還以為是要對小公子安危置之不理了。不過眼下瞧着小公子活蹦亂跳地在自己面前,便知是自己多慮了。
“小公子,那幾個賊人可有抓到?”
“不知。”
“那小公子可知他們是何人?”
“不知。”
“那他們在廟裏同小公子說了些什麽?”
“不記得了。”
少年整個人趴在桌案上,神色恹恹,很是沒有精神。
“小公子,你這是怎麽了?”巧紅問道,以為是少年受了驚吓,誰想少年說得話卻讓她吃了一驚。
“我和榮榮吵架了。”
“這、這是為何啊?”
“我讨厭榮榮,我不想再理他了。”少年置氣道,“他先是誤會我,眼下又不讓我去學堂。”
“就因為如此?”巧紅微微蹙眉,“你與主子吵架?”
洛華撐着下巴,神情沮喪,“巧紅,榮榮一定是不喜歡我了,對不對?”
“怎麽會呢?小公子您多慮了。主子向來都是一心寵着您的。”巧紅連忙安慰道,“平日裏舍不得讓您多受半分委屈,怎麽會不喜歡您呢?”
“那、那他今日還板着臉與我說話,他、他以前都不這樣的。”洛華不由吸了吸發酸的鼻子。
“一定是主子太心急了,語氣才重了些。”巧紅将自己打聽道的事說于少年聽,“奴婢聽聞,主子知曉小公子被人擄走後,憤怒非常,提着劍像要殺人似的沖出書房,趙管家正巧與之撞了面,更是吓得直接癱坐在地上求饒。那架勢和活閻王似的,無人敢當,一路策馬就向軍營去了。小公子,主子知您不見都快急瘋了,他怎麽可能不在乎您呢?”
“真、真的嗎?”少年揉揉眼問道。
“奴婢不敢欺騙小公子。主子對您無疑是真心一片,您自己應也是能感受的到的。”巧紅不由叮囑道,“莫要因小事誤會,讓這片真心涼了啊!”
洛華也不是冥頑不化的,他想想巧紅的話确實有些道理。
素日裏榮榮對他太好,讓他都習以為常了。
他今日得救後,一直都在與之置氣,甚至都沒有好好感謝對方的搭救。
果然有些事還是要好好說清楚才是。
“朝廷當真是養了一幫蛀蟲,竟然連前線軍饷都敢一層層剝削,以填私囊。”奏軸被男人狠狠摔在地上,發出陣陣陰冷的笑聲,黑影跪在地上不敢多言,“好!很好!終于露出馬腳來了,名單呢?”
黑影從懷裏掏出一條白布,上面細細記載了地方各個官員受賄孝敬的名字和私吞的銀兩,“其餘人等的畫像皆在馬車上,明日便能到府邸。”
“我知曉了,你下去吧。”封景榮慢慢平息了下來,他向來不喜形于色,下面人的小動作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他不是不知。
只是今兒他卻沒有抑制住滿腔的怒火,一時失了控。
“是。”黑影垂頭應聲,很快消失離開。
封景榮手抵在太陽穴,神色煩躁。
他頭疼的毛病又犯了起來。
這是三年前封景榮生出來的病症,那時他初理國事,日理萬機,難得休憩時又老是夢見洛華離去的慘狀,心結難愈,夙夜無法安睡,長此以往就烙下了如此毛病。
封景榮沒有将這事告訴任何人,也沒有請人診治,雖然作痛時頭疼欲裂,但左右不是什麽大病,這些年他也全靠自己意志硬撐了下來。
男人緊皺着眉頭,修長的手指緊緊攥着,終是無法忍受,長袖一揮,将桌上堆積如山的奏軸統統揮下了桌案。
似是察覺屋內動靜,門輕輕被人推了開來。
“滾!誰許你進來的!出去!”封景榮心裏煩躁至極,話幾乎吞口而出,然當他看到門外的身影時,立刻就如潑了一身涼水,恢複了神志。
只見少年正有些不安得扒着門邊,像是被他方才的模樣吓住了。
“洛、洛……兒。”封景榮一下怔住了,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又有些力不從心,輕聲說道,“我……不是說你。”
“我、我能進來嗎?”少年像受驚的小獸躲在門後問道。
“自然可以。”封景榮松下神情,他放下手,想讓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溫和些。
少年走了進來,望了望滿屋的淩亂,也沒出聲,而是蹲了下來,将散落一地的奏軸一個個撿了起來。
“不用撿,會有人進來收拾的。”封景榮的聲音有些啞,情緒在他的胸腔激蕩,只是望着那人的身影,就足以讓他渴求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