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白虎
楚王行獵，自然不是就這麽行獵一日，就帶着公族和卿族回郢都去，一起去的陳國行人自然也沒有提早回去的道理。
公子完已經有一日多沒有見到陳妤了，陳妤上回被楚王那樣帶走，他原本心裏就十分不安，這下一日不見，心中變浮現出各種想法出來，終于他忍不住讓身邊服侍的一個豎仆去找在陳妤身邊服侍的寺人貫，好打聽打聽陳妤如今到底怎麽樣了。
陳妤身邊的事，除去比較私密的之外，幾乎都是要經過寺人貫之手，若是打聽陳妤的事，找他準是沒錯的。
豎仆是在庖廚那裏把寺人貫給攔下的，寺人貫此刻正指揮着幾個奴隸擡着熱湯往外走。
寺人貫被攔下的時候十分光火，“公女那裏還需要我前去服侍呢，到底攔我路作甚！”
豎仆聽了寺人貫的話憨厚笑笑，“不是我來找你，而是公子有話問你。”
寺人貫自然是認得眼前這個豎仆是服侍公子完的，聽到是公子完讓他前來，寺人貫飛快的看了一下周圍，周圍并沒有多少楚人，那些庖人都是雜役，身份低下也聽不懂雅言。寺人貫靠近了豎仆，壓低聲音問道，“公子讓你找來，所為何事？”
豎仆壓低嗓音道，“公子有一日多沒有見到公女了，心中擔憂故而遣我來問。”
寺人貫聽到豎仆這麽說，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來，“公女最近身體不适，連起身都難，何況來見公子？”
豎仆聽到寺人貫這麽說，很是驚訝，“公女有疾？”
寺人貫聽到豎仆這麽問，面上有些許不自然，“說是有疾，也不妥當，只是公女這幾日都不能見公子了。”說完，寺人貫就擡足向外頭走去，“我還要去侍奉公女，就不多說了。”
豎仆見他連話都不說明白就要走，連忙擡手去攔，“走甚呢，将話說清楚，公子那邊還等着回話。”
“哎呀，女子之事，你讓我怎麽說的明白。”寺人貫見着豎仆攔着他，急的差點沒跳腳，“我也不好說呢！快快放我離去！”口裏說着，他一把将豎仆給推開，趕緊快步走了。
幾個路過的楚人聽見這邊的動靜，都有些好奇的轉過頭來，豎仆被那些楚人一看，倒是不好追上去了。
寺人貫是陳妤身邊的人，楚王将陳妤帶在身邊，寺人貫若是和人争執起來，自然會引起楚人的注意。
“嘿！”豎仆憤憤的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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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完聽到豎仆的回話，深深的蹙起了眉頭，豎仆跪在那裏，老半天都沒有聽到公子完的聲音，心裏覺得這件事自己辦的有些不好，“小人再去問問？”
“不必了，既然妤沒有大礙，那麽就不要去打擾了。”公子完道，雖然他不知道陳妤到底怎麽了，但寺人貫的那些話裏，他能知道她肯定是沒有太大的事了，若真有事，那個寺人又怎麽敢在楚營裏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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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妤這回是難受的有些想哭了，開頭後的那兩三天，是最不舒适的時候，量多不說還腰腹酸疼，走動一下渾身都差不多要軟下去了，唯有躺在榻上才覺得好些。
她躺在那裏聽到那邊有一陣響動。
“快些，将熱湯倒在此處，”寺人貫的聲音低低傳來。
是寺人貫将給她換洗的熱水打來了。楚地的夏日原本就要比中原炎熱，尤其眼下她還處在特殊時期，必須每日換洗，不然陳妤自己都要覺得身上髒的不得了。
寺人貫見着水和錦帕都準備好之後，将一直候着的女奴叫進來，他趨步退出帳外，一直到裏面都處理好了再進去。
陳妤半躺半坐在榻上，面上終于緩和了些，寺人貫瞧着陳妤睡的床，在心裏暗罵楚人真的是半點都不通禮儀，床那都是給快死的人用的，這楚人擡來一張床給公女用，不知道的還以為公女快沒了呢！
可是那些楚人說什麽楚地濕氣濃厚，若是和中原一樣直接席地而卧，恐怕出不了半年就會一身病。
吓！楚地真不是一個好地方！
“公女。”寺人貫雙手攏在袖中站在那裏。
“今日又麻煩你了。”陳妤開口道，那樣子有氣無力。
這麽熱的天裏，還要出去給她弄熱水來，即使有奴隸幫着，寺人貫這麽走一回，還是相當不輕松。
“公女怎麽說這種話，這本來就是小人份內之事。”寺人貫聽到陳妤這麽講，面上很不好意思，突然他想起什麽來，“公女，方才小人去取熱湯之時，見着公子派人來找小人。”
寺人貫口裏的公子只有公子完一個，聽到公子完竟然派人來找寺人貫，陳妤有些好奇，“哦？”
“公子有一日多沒見着公女，心中擔心，便來問小人。”寺人貫道。
“我如今就是想去見他，恐怕也不行了。”陳妤苦笑着搖搖頭，小腹一陣酸脹，惹的她不得不又躺了下來，一陣一陣抽搐的疼痛讓她才擦拭幹淨的額頭上又冒出一層汗珠來。
女奴見狀，連忙服侍她躺下，将寝衣仔細的蓋在她身上。
原本上回感冒了就沒有好多少，加上又初潮，陳妤這一回疼的便有些挨不住。
“小人不打擾公女，公女還是多歇息吧？”寺人貫見着陳妤疼的臉色發白，吓得不敢再多說話。
陳妤此刻也沒有力氣和寺人貫說什麽了，只是點了點頭，而後閉上雙眼休息。
寺人貫走出來，到自己休息的地方歇息一下，如今陳妤不用他時時刻刻服侍，他也能得出許多閑暇，讓其他寺人好生羨慕。
天氣炎熱，此刻又是讓人昏昏欲睡的時候，貴人們躺下，除去留下在貴人面前服侍的那幾個人外，其他的寺人都可以暫時去休憩。
寺人們聚在一起玩六博，寺人貫原本就出身中原，六博這種是他的拿手好戲，很快其他的寺人便連連輸給他。
寺人們輸了也不惱，只是拿話去堵他，“日後陳妫得了國君的喜愛，你也記得讓我們一些。”
寺人貫原本還興高采烈的玩六博，聽到其他楚國寺人這麽調侃，頓時一點玩六博的興致都沒有了。
公女一心在如何回陳國，甚至陳國有虞氏都已經高明公女，楚國不可再留。
寺人貫嘆了口氣，楚人最重這種巫術鬼神啦，就是楚子再怎麽肆無忌憚，也不敢不聽鬼神的。
今日楚王的心情并不好，自從前天夜裏開始，楚王的臉色就沒好過，服侍他的寺人更是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一個疏漏就惹得國君大怒。
今日巫師将燒灼龜甲占蔔得出結果，結果竟然是中原處的山川之神作祟，這樣楚王自己也沒有辦法了，若是楚國山川，他令人将犧牲擺上好好祭祀作祟的鬼神。可是在中原……他就無法了。
進入中原是楚武王的夙願，他也為君父這個遺願努力，他如此，以後的楚王更加會如此。可是眼下……他還沒到随意進入中原的程度。
更何況堂堂楚人竟然去祭祀中原的河神，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可是瞧着陳妫那張毫無血色的臉，若是真的不去祭祀，只怕會更加難受……
楚王煩躁的在帳中來回走動，帳中的人見他如此，越發小心。
到了午時，即使沒有灼熱的陽光，但那一陣陣的熱氣還是逼得人昏昏欲睡，楚王更衣上床晝寝，可是睡了他還是沒有安生，想起陳妫和他說的那句話。
有虞氏出現在她的夢中責備于她，嗤，這倒是中原人的做派。楚王在床上想着閉上雙眼進入夢鄉。
夢裏的平原開闊一覽無餘，楚王站在戎車上，車中振辔，戎車便向東而去。弓箭都在他手中，只等他将這箭給射進野獸或者是敵人的脖頸裏去。
一道白影憑空竄了出來，停在戎車之前，楚王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白虎，白虎通身雪白，只有那一雙眼睛發出幽幽的光芒。
白虎就是在物産甚豐富的楚國，都十分難見，楚王立刻就舉起了手中的弓，拇指上的玉鞢将弓弦拉開。
誰知白虎緊緊盯着他，既沒有像別的猛虎那般暴起撕咬，也沒有轉身逃跑，而是盯着他。就在楚王要放出手中的箭的時候，白虎突然開口，“汝為何強留吾後人？”
“呼！”楚王在床上突然睜開眼睛，定定瞪着帳頂，還有一絲回不過神來。
過了好一會，楚王才從床上起來，一只手撐着床面，另一只手捂住額頭。
“将太保請來。”
外頭侍立的寺人聽到楚王說了這麽一句。
寺人立刻去請太保申，太保申是楚王的師傅，在朝中就是那些公族見着他也要給幾分面子，這一次他跟随楚王前來行獵，行獵原本就是為了要操練戰事，只要楚王不因為此事不理朝政，他也不會去攔，只是這一回楚王帶上個女子，他也只是看着，而不是再去将楚王教訓一頓。
太保申聽到楚王要召見他，立刻就起身前去。到了楚王的帳子裏，見着楚王身上跪坐在席上，手指揉弄着眉頭。
“國君，太保來了。”寺人對上首的楚王說道。
楚王點了點頭，令人給太保申擺上茵席，“太保，寡人請太保前來，乃是有一事相問。”
太保申是楚武王在世之時，為當時還是太子的楚王親自指定的老師，太保申的學識哈市要比其他楚國貴族要多上許多。
“國君有何事？”太保申坐在茵席上問。
“寡人在夢中，遇見一只白虎擋在寡人車前。”楚王說起這事，還是想不明白。他來來去去的想，似乎在哪裏見過這只白虎，但是夢中白虎口吐人言，終歸都是鬼神對他示意了，鬼神之事，不可等閑待之。
“那只白虎……國君是否能夠再說仔細一點？”太保申聽了楚王的話之後，想了一會問道。
楚王仔細的回想了一下那只白虎的特征，和太保申說道，“那只白虎，渾身雪白，只是身上似乎有些黑紋。”
白身黑紋的老虎，這樣的白虎很明顯已經不是山林中的平常虎類，恐怕還是神獸。
太保申思索一二，終于是給楚王一個答案，“國君夢中所見，應該是绉虞。”
“绉虞？”楚王聽到太保申這麽說蹙眉思索一二，這名他聽着很熟悉，但是具體是什麽，卻想不起來。
“绉虞乃是仁獸，雖為虎形，但不食生物。上古之時，曾經是有虞氏一族之象征。”太保申說道。
又是有虞氏！
楚王聽到太保申這麽說有些吃驚，在最初的煩躁過後，他突然想起來，陳國就是有虞氏的後代，算起來夢中那只白虎應該就是有虞氏或者說是陳國先祖了。
楚王也曾經讀過有關中原的簡牍，只是時間一長不去看，就有些想不起來了。
奇怪了！楚王心中稀罕，自己一個楚人，竟然被中原諸侯的先祖給找上門來。
他一聯想到被自己留下的陳妤，突然面上就開始不好了，難道還真的因為陳妫的事情？
“國君？”太保申見着楚王面色不佳，出聲問道。
“寡人無事。”楚王舒出一口氣道。
明明不過就是一個公女，沒想到竟然還讓先祖來告知于他，讓他放人回去？
送走太保申後，楚王在帳中來回走動，此時并沒有要緊的事需要他來處理，若是有要事，他也不可能如此悠閑的和一衆貴族在此行獵了。
“國君，要不要小人将涼飲取來？”寺人亢見着楚王在帳中來回的走，像一頭被困的野獸那般，他心中忐忑不安，見着楚王額上都起了一層汗，小心走過去開口問。
“不必——”楚王聽到寺人亢這麽問，下意識就答道，話說出口他突然發覺自己的腦門上已經積聚了一層的汗水，他伸手一抹，一手的濕黏。
“給寡人拿來吧。”楚王道。
寺人亢立刻去了，還有寺人将擦拭汗珠的帕子給楚王奉上，楚王将自己面上擦拭幹淨，可是心中的煩躁卻沒有因為面上的清爽而安穩下來。
寺人亢低着頭将手中的涼飲送到楚王面前，楚王一口飲下，絲絲涼意沁入心扉，他心中越發煩躁，手一揚，便将那只緋紅的瑪瑙杯給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聲清越的碎裂聲響起，那只精致的瑪瑙杯在楚王手下碎成了好幾塊，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寺人亢吓得大氣也不敢出，連着那些一同服侍楚王的寺人們全都小心起來。
楚王站在那裏，閉上了雙眼。
過了一會，寺人亢才聽到楚王說，“去陳妫那裏。”
楚王這兩日裏不是和那些卿大夫宴樂，去戎車上獵殺猛獸，就是去那位陳國公女那裏。
寺人亢聽到楚王這麽說，立刻就露出笑容來，知道自己是得救了。
陳妤裹着寝衣在床上躺着，風寒感冒好治，但是也讓人十分難受，鼻塞就不說了，嗓子還疼，她原先還頭暈到了這會就是流涕鼻塞，在這個熱天裏簡直沒有把她折騰的痛哭流涕。
身上的寝衣将她裹的緊緊的，她讓寺人貫去休息，她自己躺着休憩。
她迷迷糊糊睡着，小腹處的痛楚好似減輕了一些，一股濃厚的蘭香撫上她的面頰。
因為前一天頭暈，聞着香味就作嘔，陳妤早就命人将她這裏的蘭草給扔出去了，服侍的人要勤加洗浴，不準用蘭草杜若之類的香草。
陳妤在睡夢中聞到這麽濃厚的香味，有些不适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但瞧清楚床前坐的人，她差點沒吓得抱緊寝衣給滾到床最裏頭去。
楚王正坐在那裏看着她。
她如今初潮已經來了，對于古人來說已經發育成熟，不再是過去的小女孩，她是知道即使來了初潮，她身體其實還是沒有發育完全，可是天知道楚王要是知曉這件事會有什麽反應，她從來不相信楚王這個家夥有什麽節操，要真的有節操，早就把她給放回去了，怎麽會扣在渚宮裏，時不時就來逗弄一下，和逗弄阿貓阿狗一樣。
“吾子……吾子怎麽來了？”陳妤迅速捂住衣襟，抱着寝衣就蜷縮到最裏面的角落，一雙眼睛更是十分警惕的盯着他，要是楚王敢對她做什麽，她就……她就……
陳妤突然郁卒了，她不知道要怎麽對付獸性大發的楚王。
“寡人不對你做甚麽。”楚王見着陳妤那般防備的模樣簡直覺得好笑，他搖搖頭，“寡人前來問你幾句話。”
陳妤聽到楚王要問她幾句話，心中奇怪，不知道楚王到底要問她什麽，她眨眨眼睛看着他，似乎要看出他到底是不是在說謊話。
她突然想到，楚王這身份地位也沒有必要和她說謊，要是對付那些諸侯，楚王說不定還會擺着一張笑臉，然後下一刻就令楚軍攻擊，但是對着她，只要楚王一伸手就能輕易将她制服了，不用花費太多的力氣。
“有何事？”陳妤問道。
“你……覺得……寡人如何？”楚王遲疑一會，問道。
楚人奔放，男子前去問中意女子，是否也中意自己，這種事情司空見慣，一點都不奇怪，可是楚王這還是頭一回。
陳妤聽到楚王這話，原本稍微松下來的神經立刻又繃緊了，楚王這又是要鬧哪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