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這時那少年回身擺手說:“算了!放他走吧!反正他知道他是敗了。”
阿鸾卻回身就跑,跑過去牽馬就要過橋,去追李鳳傑。那少年卻追趕過去,一手提劍,一手拉住了阿鸾的胳臂,笑著勸說:“姑娘,你追他作甚麽?我敢保他過了這道河決不敢到橋西邊來了。”
阿鸾紅著臉奪過胳臂,氣得跺腳說:“莫非他就跑了?白叫他殺死了人!”
少年卻微笑道:“你們這些個人打他一個,本來是你們的理虧!”
秦得玉也過來相勸。魯志中就抱拳向這少年問道:“這位兄臺貴姓名?”
那少年說:“姓紀。”
旁邊秦得玉驚訝地問:“莫非閣下就是紀廣傑嗎?”
少年點了點頭,微笑著。
葛志強等人一聽這人就是龍門俠的嫡孫紀廣傑,随就一齊趕過來見禮,都說:“紀兄的大名我們真是久仰了!”
紀廣傑也抱拳,說了幾句客氣話。
旁邊阿鸾姑娘本來正欽佩這少年的劍法高超,武藝在那李鳳傑之上,但是他的舉動有些輕浮,卻又使自己生氣,如今一聽原來他就是轟傳多日的那個紀廣傑,她就不由更是驚訝注意。
只見紀廣傑年紀不過二十四五歲,生得神情英爽,身體短小精悍,面色微黑,身穿一件青洋绉褲褂,他那口劍是系著紅絲的穗子。
當下葛志強、魯志中一面叫來閑人,把死傷的人擡到車上,一面極力拉攏紀廣傑,要請紀廣傑在此等候一會,然後一同進長安城到順利镖店去歇息。
紀廣傑卻說:“我來長安是為望看我的舅父,至少我要在此住兩三月,以後我們聚會的日子很多,改日再打擾吧!”說時他走到橋邊,那裏就有他一個仆人,牽著兩匹白馬,紀廣傑将寶劍收入鞘內。
葛志強、魯志中、秦得玉三人,又走過去問說:“不知令親住在城內哪條巷裏?”
紀廣傑說:“舍親住在鹽店街,開設廣益福錢莊,到那裏就可以找到我。”說著上了馬,一抱拳,說聲:“再會!”他就帶著他那個仆人走。走出不遠,他還回頭看了看,又抱抱拳,便揚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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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阿鸾、葛志強等人,看得那兩匹白馬去遠,他們才回轉頭來。見臨時雇來的那些閑漢已把受傷的程鳳山、金志勇、張八,和慘死的韓豹都擡在車上。
葛志強不禁嘆息揮淚,本鎮上的兩個官人這時才敢過來。葛志強說:“兇手已經跑了,你們也不必往上呈報了。”随給了官人十兩銀子,托他們分散給在旁幫忙和看熱鬧的人,囑咐他們不可把今天這件事對旁人去說。然後葛志強等人就上馬,跟著車回長安城去了。
葛志強一路嘆息著說:“我們昆侖派幾十年來的英名是丢盡了!一個小小的李鳳傑,我們就叫他大殺大砍,兩次死傷了七八個。人家紀廣傑一來到,不費力就将李鳳傑制服,我們真羞得慌!這樣還開甚麽镖店,還走甚麽江湖?我看不如我們昆侖派的徒衆,一齊去見師父,痛哭一場,然後把我們的镖店全都歇業!”
此時他身上的泥水已被陽光曬幹了,但樣子越發顯得狼狽。魯志中、梁振等人全都在馬上低頭不語。
阿鸾氣得一副嬌客始終是紫的,她忿忿地說:“憑甚麽把昆侖派的镖店全都關門?你們都不開我開,我不但還得在江湖稱英雄,過兩天我就跟紀廣傑比比武。再過幾天,我就找那李鳳傑報仇去,這個仇決不能不報。方才,你們要是叫我一個人與他交手,我敢保決不能放他逃跑,你們卻在中間亂攪,弄得我刀法也施展不開!”她這樣說,連葛志強也不再言語了。
回到城內,葛志強先派人把死傷的人都送回各自的家中,他回到镖店內就躺在床上發愁。
阿鸾氣得在她住的屋內,口裏不住地怒罵,又拍桌子跺腳。整個镖店裏的人都垂頭喪氣,沒有一個像往日那般高興的。
魯志中在葛志強的屋中,發了半天的愁,想了半天。然後他就擡起頭來說:“師兄,咱們光會發愁也沒有用,人的武藝有高低,比起武來,就有贏輸勝敗。現在這件事不算甚麽,镖店還得開,江湖還得走,仇也得報,江小鶴如來了咱們還得對付他!”
葛志強說:“江小鶴來,我倒不怕。就是現在,我真沒有臉出門再見人了!”
魯志中搖頭說:“我看真正的後患還是江小鶴!咳!現在且不要提他,只說目前,紀廣傑的武藝今天我們是看見了。他的武藝不僅比我們高強,還在李鳳傑之上。這樣的人物真不愧是龍門俠的嫡孫,真是名不虛傳。今天與李鳳傑比武,咱們以衆欺寡,原是咱們的理虧,但他卻能幫助我們将李鳳傑驅走,可見他是很看得起咱們昆侖派。他那個人很和藹,年輕好事,咱們不如跟他深交一交,一來防備李鳳傑卷土重來,二來也預備江小鶴來時,咱們有個好幫手。”
葛志強不等他師弟把話說完,就搖著頭說:“我們昆侖派自己不行,請人家龍門俠的孫子給我們助威,那連師父三十年來的名聲都丢盡了!”
魯志中說:“不然,師父也一定願意的。蔣志耀師兄随鸾姑娘到大散關的那天,他曾對我說過,此番出來,不僅是叫鸾姑娘見見世面,也是要給姑娘尋個女婿。在他臨走時,師父就把此話悄悄告訴了蔣師兄。無論在甚麽地方,只要遇著少年有才,武藝超過鸾姑娘以上的人,就可以叫他們成親。”
葛志強就跳下床來,說:“要說起來,紀廣傑可真夠得上少年有才,武藝不但比阿鸾姑娘高得多,連師父也許敵不過他。若論家世,龍門俠紀君翊的孫子,叫起來有多麽響亮!”
魯志中說:“這真是一件天配良緣,機會不可錯過。何況蔣志耀已回漢中請大師兄去了。”
葛志強說:“就是大師兄不來,我們也可以給他女兒作主。”
于是葛志強就留魯志中在家,叫他時時看著阿鸾,別叫阿鸾出門。他就趕忙回到北房換衣服,并叫外面備車。少時葛志強換得衣冠齊楚,與剛才由河裏爬上來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了。他帶著個仆人,出門上車往鹽店街去拜訪紀廣傑去。
那紀廣傑現在住的地方是廣益福錢莊,買賣并不大,是他舅父趙保福與別人合夥開的。紀廣傑就歇在櫃房裏,所以葛志強訪他,他也就在這裏接見。二人先述了些江湖客套,然後葛志強就詢到紀廣傑的家世。
紀廣傑就說:“先父去世于先祖之前,先祖本來對江湖極為灰心,所以在先父在世時便棄武學文,可是科場不利,只中到秀才,便坎坷以終。兄弟在幼年時也曾從先父受業,十五歲時中了秀才。可是先祖父便不願将武藝絕傳,令我一方面從父習文,一面從祖學武,為的是将來倘或功名不能進身,也可以以武謀食。十年以來,父祖均已見背,家中只有寡母和族兄嫂。我也是因為科場不利,所以才出來閱歷閱歷,在河南結交了幾位朋友。現在去來關中望看母舅,過兩三個月我就要起程到京都去謀個出身。”
葛志強聽了紀廣傑這番話,他心裏更是歡喜,趕緊說:“紀兄弟你就在這裏多玩些日吧,不必急急忙忙到北京去。我們兄弟一見如故,過些日或師父鮑昆侖還要到長安來,他老人家也是久仰你的大名。”又說:“今天要不是兄弟你幫助把李鳳傑打走,我們昆侖派真丢盡了人!回頭我那師父的孫女在镖店裏就非常誇你,求我把你引見給他,她好向你讨教武藝。”
紀廣傑聽了,不禁微笑,就點頭說:“很好,晚間我到你那裏去,我們再細談吧!”
因為這櫃房很狹小,而且夥計們出來進去的也很多,不便談話,葛志強又坐了一會,便告辭走了。他離開這錢莊又到韓豹、張八等死傷的人家中去探慰了一番,贏得懷滿愁慘。但心中稍稍安慰的就是紀廣傑已肯與自己結交,有這麽一個本領高強的人,實在能維護自己現有的事業,并且他倘若與阿鸾成為匹配,那簡直就是昆侖派的一家人了。
回到店中他就命人辦席置酒,并令人在櫃房對面打掃出一個幹淨房屋來。當日又有镖行許多朋友,來到這裏向他探問,葛志強只得老著面皮說:“李鳳傑早被我們打走了,不過因為他是蜀中龍的弟子,所以武藝也頗是了得。韓镖頭、程镖頭、張八和我的師弟金志勇就受了傷,尤其是韓镖頭真慘,他竟為我的事負傷而死。”
別人都向葛志強勸了一番,又提到關于紀廣傑之事,葛志強當然也加上一番吹噓,說自己與紀廣傑早就相識,而且他的爺爺與我們師父又是老朋友。
今天他是要到省中來,從灞橋經過時正遇見我們把李鳳傑圍住,眼看就要他的性命,紀廣傑趕緊過去相勸,我們才把李鳳傑放走了的。
別人其實早就知道今天午前灞橋邊争鬥的詳情,但是都不能點破,都誇贊了葛志強一番,然後都走了。
這些人走後,葛志強反倒很慚愧,到裏院看了看兒子的傷勢,仍然很重。聽兒媳說剛才阿鸾要走,被魯志中欄住,她幾乎同魯志中動起刀來。
葛志強一聽,又不禁十分擔憂,趕緊到阿鸾的屋裏,說:“姑娘你別著急,反正李鳳傑雖然跑了,但早晚我們要把他捉住報仇。方才有由漢中來的人說,你父親一半日就要動身,大概再有四五天就可來到,我也托了朋友到鎮巴縣去請老爺子。老爺子雖然多年沒有出門,可是這回我們昆侖派遇見了大對頭,他老爺子也不能不出馬了。”
阿鸾一聽她的祖文和父親都快到這裏來了,她便信以為真,雖然怒猶未息,但卻點頭說:“好吧,我等我爺爺來。我跟著他老人家一同出關找李鳳傑去,用不著別人幫助。”随又問:“那個紀廣傑現住在甚麽地方?早先聽人說他不是也要跟我們昆侖派鬥一鬥嗎?”
葛志強搖頭笑著說:“早先的那些話,全是別人誤傳,其實他跟我們都是一家人。你看今天他在灞橋幫助我們趕走了李鳳傑,就可以知道了。這人實在是一位少年英雄,今年才二十五歲,尚未成家,如今來是看他舅父。我打算留他在這裏多住些日,好跟他讨教些龍門派的武藝。今天晚間我就請他來吃酒,姑娘你也可以與他見上一面。”
阿鸾生著氣搖頭說:“我不見他!”
葛志強說:“姑娘你別惱。你要在家中,無論是誰,我也不能引他來見你,可是你現在出門走江湖來了,不能再細講甚麽規矩禮教,何況紀廣傑與我們昆侖派原是世交,他和你也如同異姓兄妹,見見面也沒大妨礙。因為我剛才去找他,他一見我的面就說:在灞橋跟李鳳傑對敵的那位姑娘是誰?我就說那是我師父的孫女。他就說,怪不得有那麽好的武藝。”
阿鸾一聽紀廣傑誇贊了自己,心中不由有點兒高興,但又一細想,就還是搖頭說:“我不見他,他要是想跟我較一較武藝倒行。葛師叔回頭等他來了,千萬向他詢問李鳳傑的來歷,并問李鳳傑現在逃往哪裏去了?我看今天在灞橋他能将李鳳傑放走,大概他們兩人早就相識,說不定他們還許是師兄弟,要不然怎麽全部叫甚麽傑呢?”
葛志強搶著說:“那倒不是,他們二人絕不會相識,要不然紀廣傑豈能幫助我們?無論如何今天李鳳傑算是敗了。”
說畢,葛志強又到外院去張羅一番,并與魯志中商量好了回頭向紀廣傑說甚麽話,怎樣套近。
到了晚間,只有華州镖店的秦得玉,是被葛志強找來作陪。
在點上燈之後,那紀廣傑方才來到。他仍然帶著仆人,騎著兩匹馬,那仆人并給他捧著劍。
紀廣傑身穿紫醬的綢衫,頭戴便帽,足蹬薄底官靴,手持一柄折扇,豐姿潇灑,舉止豪爽。
葛志強、魯志中、秦得玉等三人,就十分謙恭客氣地把他讓到西房內。
紀廣傑一看屋中擺上了一桌豐盛的筵席,他就拱手說:“諸位何必這樣客氣?随便有點酒就行了,這樣真使我不安!”
葛志強笑著說:“這是第一次請你,以後我們天天見面,就跟一家人是一樣,再沒有這些客氣了。”
紀廣傑笑了笑,随就寬去了長衣,裏面露出一身米色綢褲褂。
葛志強等人讓他就上座了,他也不甚推辭,随坐在上首。葛志強先給他敬酒,紀廣傑就說:“我們還是自斟自飲吧,不要客氣。”
于是四個人對座暢飲高談。紀廣傑就說他祖父龍門俠生平的事跡,又說他本人此次在河南各地闖蕩的經過。怎樣在洛寧縣創傷了鐵臂猴梁高,在開封府拳打神鷹高慶貴。他說得眉飛色舞,真使葛志強等人不勝拜服。
最後又說到李鳳傑,紀廣供說:“此人我久聞其名,并且在開封府我還見過他一面。他大概也是個不第秀才,據他自稱他是蜀中龍的弟子,是真是假還不一定。不過此人的劍術确實不錯,近一二年來他在江南頗做了些俠義的事情,所以今天我只将他打敗,并不傷害他的性命,便是這個道理。可是這只是第一次,若是第二次他再犯到我的手裏,那就難保不傷他了!”
葛志強點了點頭,他飲了杯酒,就忿忿地說道:“紀兄弟,你雖然不肯傷了他,放他走開,但我們與他的仇恨是不能解開了。十天之內他殺傷了我兒子,殺死了我師弟苗志英,今天又死傷了這許多人,如若把他放走,那顯著我們昆侖派和關中的镖頭拳師都太無能了。所以我們現在已有人到別處請朋友去了。到時朋友請來,這裏的喪事也辦畢,我們就要分頭去找李鳳傑。雖然不必一定害他的性命,但是也要出出這口惡氣。”
紀廣傑就說:“到時我一定幫你們諸位的忙。今天在灞橋邊雖然我的劍下留情,但李鳳傑他必不服氣,遲早他還要來作對,但我是一點也不恐懼。不要說他是蜀中龍的弟子,就是蜀中龍現在尚在人間,他本人若是毫不客氣,找了我來,我也要鬥他一鬥!”
葛志強等人聽紀廣傑應允幫助他們對敵李鳳傑,他們就全都非常歡喜。魯志中并因此問說:“紀兄,你從外省來,可知道江湖間有個江小鶴嗎?”
紀廣傑搖頭說:“沒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只不知他是哪裏的人,與魯兄怎麽相識?”
葛志強冷笑說:“那是個無名小輩,與我昆侖派積有素仇,後來他拜了個老師,也是江湖無名的人物。”紀廣傑擺手說:“那不足為慮!近百年來江湖有名的人物除去先祖龍門俠,就是蜀中龍。如今我們眼見蜀中龍的弟子李鳳傑本領也不過如此,旁的人還能教得出甚麽好門徒來?”
秦得玉點頭說:“這話對!”
于是葛志強又擎了滿滿的一杯酒遞給紀廣傑。紀廣傑笑著,接過酒杯,剛要住口中去飲,忽聽“吧”的一聲巨響,由外面飛進一片瓦片,把桌上的一個磁盤子打了個粉碎。
屋中的人都驚慌地站起身來,紀廣傑吩咐滅燭,立時屋中幾盞燈幾支燭全都滅了。
葛志強等人都由壁間去摘刀取劍,紀廣傑由他那仆人的手中掣劍在手,悄聲囑咐葛志強等人說:“不要慌亂!這一定是李鳳傑,交我拿他!”
一言末了,對面東房上早已有人相打起來,只聽刃物相擊,聲音十分響亮。
紀廣傑趕緊持劍出屋,葛志強等人也就跟随出去。
只聽東房上有女子聲音大喊道:“誰也不許來幫助,誰要是幫助我,我就拿刀砍誰!”
紀廣傑聽了,不禁微笑。他提劍蹿上房去,那女子卻掄刀向他殺來,厲聲問道:“你是誰?”
紀廣傑躲避開這女子的鋼刀,挺劍去戰那邊的李鳳傑。
李鳳傑卻趁空跳到鄰店的房上,在那邊還哈哈大笑。
紀廣傑大怒,踏著房瓦,飛似地追将過去。
那李鳳傑卻蹿房越脊,如履平地一般,少時就沒有蹤影,紀廣傑因為腳下所踏的都是鋪戶的房屋,那戶裏的人都驚慌起來,點起燈籠來高聲喊著拿賊。
紀廣傑不便再往下追趕,只得忿忿地提劍回镖店。
此時葛志強、魯志中己把阿鸾勸得下了房,攔住她,不叫她去追。
阿鸾卻不住頓著腳大罵,并且拿著刀亂掄。
葛志強把她手中的刀奪過去說:“師侄女,現在的事情不可暴躁。他在暗處我們在明處,我們怎可去追他?倘或你有了點小小舛錯,過幾天師父和師兄來了,我們有甚麽臉見他?”
阿鸾頓著腳說:“甚麽話?你們太怕事,你們太軟弱無能,叫人家把我們昆侖派都欺負完了,你們還舍不得拼出去!”
這時紀廣傑已由房上跳下來,他就擺手說:“鮑姑娘你不要著急,現在李鳳傑找了我來,那很好,我想他一半日內也不能離開此地。明天我一定能把他拴來,捆著,交到這镖店裏!”
阿鸾氣得頓腳說:“我們的事憑甚麽叫你來管?難道沒有你姓紀的,我們就捉不著李鳳傑了嗎?”
紀廣傑只是微微地笑。
這時兩屋內又點起燈燭來,紀廣傑就說:“請鮑姑娘也去跟我們喝一杯酒。我想李鳳傑回頭許還來,他若來了,那時我們一定全部不上手,只叫姑娘一人去鬥他。”随說随笑,他先走進西屋裏,将劍交給仆人入了鞘。他仍高踞首座,自己斟起酒來喝。
阿鸾也随著葛志強進屋,她也不喝酒,只坐在一張凳子上,手裏永不放下刀,兩眼專瞧著門外,仿佛急盼著那李鳳傑能夠重來才好。
紀廣傑此時卻從容恬靜,依舊與會志中等三人擎杯暢飲,并且時時偷眼去窺阿鸾。
此時葛志強十分的煩惱,而且提著心,勉強還跟紀廣傑應酬著談話。及至酒足菜盡,時間已深夜了,紀廣傑已有些醉意,他越發用眼去瞧阿鸾,并且連聲贊說:“這姑娘的武藝真是高強,我實在佩服,現在江湖上的俠女還真是少有。”
阿鸾卻未與紀廣傑談一句話。她在屋中坐一會,就捉刀出屋,蹿上房去,又去搜查賊人。
當夜葛志強就留下紀廣傑在那間收拾好了的房屋中歇宿,秦得玉睡在櫃房裏。
阿鸾手不釋刀,在前後院的各房上走來走去,一夜也未睡。
葛志強、魯志中也時時在警戒著,并未合眼,所幸倒是并未再發生其麽事情。
到了次日,紀廣傑命仆人回廣益福錢莊去取行李,他就決心在這裏長住。他穿著綢衫,抱著寶劍,整天在長安市上漫游。酒店茶肆、客房旅舍,他全都找到,總沒有那李鳳傑的蹤跡。
晚間他微笑著回到镖店,葛志強又備酒與他在西房裏暢飲,刀劍全都預備在手下,并把西房的房門大敞,專為等候李鳳傑前來。
鮑阿鸾姑娘也是騎著馬帶著刀在外面尋找了半天,晚間又捉刀在房上來回地走,但是那李鳳傑竟毫無聲息,弄得衆人的心裏全都非常急躁。
兩三日後,紀廣傑就命人裁了許多張紙條,他自己動筆,在紙條上寫道:“捉拿李鳳傑。盜賊李鳳傑曾于日前殺傷本店镖頭數人,膽小畏罪,逃匿無蹤。如有人知其下落,至利順镖店通風報信者,賞銀二十兩,決不食言。”一共寫了十幾張紙條。
這時葛志強走進屋來,他看了就皺著眉說:“這恐怕是白費事吧?李鳳傑那人很狡滑,有人若來給我們通風報信,不等我們找去,恐怕他就早已跑了。”
紀廣傑卻微微笑著,說:“你不必管,我這辦法一定有效果,今晚就可把李鳳傑捉住。”于是他命镖店的夥計分頭去貼傳單。傳單貼在城內城外各要路口,便許多人都圍著看。
這件事越發轟動了。葛志強又到各衙門去托人情,并說明此事。鮑阿鸾仍然騎馬在各處找,那紀廣傑卻在镖店中磨鋒以待,但直到傍晚,還聽不見關于李鳳傑的一點消息。
紀廣傑真急躁了,他就連長衫也不穿,劍鞘也不帶,只提著一口明晃晃的寶劍出門,在雜亂的人叢中行走。走過了許多條街,有許多人用目看他,他也注意去聽別人的談話,但卻仍得不到李鳳傑的下落。他使進了一家酒樓,悶悶地飲酒,飲得半醉,方才捷劍走出。此時已交過二鼓,街上往來的人已稀,天際星月茫茫。
在将走到利順镖店門前之時,忽聽“吧”的一聲,有人用一種刃物從後腰拍了一下。
紀廣傑大吃一驚,酒意全失,一跳躲開,翻身掄劍,向後面就砍。後面的人也急用劍相迎,“锵锵锵”寶劍相擊了幾下。
忽然那人退步将劍架住,發著李鳳傑的聲音,微笑著說:“住手!”
紀廣傑探臂挺劍,冷笑問說:“你怕了麽?”說時毒蛇攢心,猛向對方胸口刺去,“當”的一聲被李鳳傑用劍磕開。
李鳳傑反手,用劍橫掃,紀廣傑就以劍撩開。二人同時進步,劍壓住劍,手握住手,腳也蹬住腳,但處處勢均力敵。
李鳳傑又微笑道:“我若怕你,還不找你來呢!”說時腳下一用力。
紀廣傑趕緊撤步,右手壓住李鳳傑的劍,要向外去撩,要反劍去刺,同時左手用力将李鳳傑向懷中一帶。但李鳳傑早已奪過手去,抽回劍去,改變了劍式,閃身直前,上左足縱右足,右手掌用虎口勃猛地向前一刺。
但紀廣傑急忙縱步伏地,以回風式抖劍橫砍了去。
當時兩劍又“锵”的一聲響了,李鳳傑退步哈哈大笑,說:“佩服,佩服,可惜此地狹窄,劍法展不開!”紀廣傑怒喝道:“休說閑話,今天我就要你蜀中龍弟子的性命!”
李鳳傑依舊笑著,奮力用劍去擋。
這時就有人看見他們二人的争鬥,跑到利順镖店裏報告去了。
李鳳傑收劍退身就走,紀廣傑趕緊追出巷口之時,李鳳傑忽然轉身橫劍道:“姓紀的,你不要逼我太甚!前天在灞橋邊,因我一人與那許多人鏖戰,在我精疲力盡之時,你才趕到,我才敗在你的手下,那你完全是僥幸獲勝。真要交鋒起來,還不知鹿死誰手!在此處争鬥有許多不便之處,因為地方狹窄,而且你的黨羽也太多。”
紀廣傑搖頭說:“那些人并不是我的黨羽,我也不是為他們報仇出氣。我只是憎別人用劍來對我這口寶劍,假若你棄劍使刀,我便可以饒恕了你!”
李鳳傑冷笑道:“好大的口氣,寶劍只許你龍門紀家一家使用麽?現在天色已晚,我們二人争鬥也看不出誰的劍法優劣。這裏離著我的住所不遠,你何妨到我那裏談一會?我們商一個比劍的處所,不令別人知道,到時打只是咱們二人,決定一個勝負。還有,你放心,我住那個地方決無埋伏。”
紀廣傑嘿嘿笑道:“有埋伏我便怕嗎?走!”
這時那利順镖店的人已找進胡同來了,紀廣傑就向李鳳傑說:“快走!”
于是這兩人也不再交手,就提劍并行。轉過了幾條黑暗的小巷,就到李鳳傑的寓所,原來是個住宅的門前。李鳳傑一上前打門,少時就有人把門打開。
紀廣傑一看,原來是個老妪,李鳳傑讓紀廣傑進來,那老妪随著把門關上了。
這院中非常清靜,只北房中微有燈光。紀廣傑随著李鳳傑進屋一看,卻見屋中并無一人,四壁琳琅滿目,盡是書籍,桌上還擺著幾卷書。
紀廣傑就問:“這是甚麽地方?”
李鳳傑說:“這是我一個朋友的家裏,前天我從灞橋回來,就寄宿在這裏。但你回去千萬不可對別人去說。”
紀廣傑笑道:“你把我紀廣傑看得太不是英雄!”随就靠桌坐上,右手握著寶劍,左手就不禁翻起案上的書來。
只見一卷《新唐書》內,夾著一張朱綠絲的話箋,卻是李鳳傑的新作,其中有幾句雲:“江水夜寒驚玉劍,關山春暮縱良駒。”
紀廣傑看了,不禁擊節贊賞。
對面李鳳傑把寶劍放在桌上,剪剪蠟燭,笑問道:“你看,我這個盜賊還會作詩,你只懸賞二十兩捉拿,未免太少了吧?”
紀廣傑不禁臉紅,回答說:“我不知道你是這等人,再說我命人四處黏貼告白,原是我激你自己出頭,并不是真要捉拿你。”
李鳳傑冷笑道:“你真若打算捉拿我,恐怕我倒不像一般盜賊那麽容易拿了!”
紀廣傑一聽這話,立時擲下書卷,站起身來,持劍又要與李鳳傑就地交手。
李鳳傑卻擺手微笑,說:“這不是打架的地方,在這裏住的那位朋友,他的膽子極小,不可驚動了他。再說我好意把你讓了來,你應當講些客氣,因為我聽說你也是個念書的人。”
紀廣傑放了劍去,又看了看李鳳傑,便問道:“你這麽年輕,又是這麽好的文學和武藝,為甚麽不去謀個出身,卻要做這些事呢?”
李鳳傑冷笑問道:“我做了甚麽事來?我真像你所說的,做過盜賊嗎?”說到這裏,李鳳傑也有些激怒,便說:“紀廣傑,按理說你的祖父與我的師父同是武當派的傳人,當年他們也都是好友,你我不可結仇,但如今你竟誣我為盜,這實在是欺我太甚!在此地的那些昆侖派的人中間打攪,我不願與你交手。你若有膽,明天咱們可以到潼關會面。”
紀廣傑說:“潼關會面,那很好,到時你準去麽?”
李鳳傑說:“當然準去,咱們誰也不許攜帶助手,明日下午在潼關見面,索性較量個高低,死傷在所不悔!”
紀廣傑點頭說,“好!那麽咱們一言為定,我走了!”當下他轉身出屋,提劍上房走去,李鳳傑也沒送出屋來,紀廣傑由北房轉到東房之上,還見那房中燈光晃晃,并有李鳳傑的影子,他是正在那裏看書。
紀廣傑便不禁暗暗有些敬慕,心說:“真是位少年的儒雅俠士,可惜無意之中我們竟走到敵對的地位了。”
回到利順镖店中,這裏正在忙亂,葛志強等人全都提著刀在門前張望,一見紀廣傑回來,就問道:“又放那李鳳傑跑了嗎?”
紀廣傑搖手說:“不是李鳳傑,是我的另一個朋友。我們比劍玩了一玩,後來到他家裏談了一會。”
魯志中等人都十分驚異并以懷疑的眼光來看紀廣傑。
這時阿鸾回來了,她急躁地直頭向紀廣傑說:“你到底是怎麽回事?莫非你是跟李鳳傑勾結,故意攪鬧我們這裏嗎?”
紀廣傑擺手說:“姑娘你說這話,實在是冤枉我。假若我真與他相識,存心攪鬧,有他一個人就足夠你們對付的了,何必我還攙在裏頭?”
鸾姑娘忿忿要跟紀廣傑吵嘴,卻被魯志中把她勸回裏院。
這裏紀廣傑就嘆息了一聲,向葛志強說:“剛才我已聽朋友對我說了,那李鳳傑确實是蜀中龍的弟子。此人是文武全才,本來應當跟他交個朋友,但現在為你們諸位的事情,我已與他結下嫌隙,一二日來說不得要與他寶劍決一生死了!”說完了,回到他住的房中,非常悶悶不樂,卻又興奮得睡不著覺。
到了三更以後,镖店已閉上了大門,慌亂了半天的那些夥計們全都歇睡去了。紀廣傑側耳向屋外去聽,還有不斷地輕輕腳步聲,并且房上的瓦也似乎微微地響。
紀廣傑又覺得很好笑,提著寶劍開門出屋就聽房上有女子的聲音問:“誰?”
紀廣傑笑著答說:“是我。”
房上的阿鸾沒有言語,踏著瓦往後院房上去了。
紀廣傑四下去看,各屋中已都熄滅了燈光,他便蹿上房去,一點聲音也沒有。然後,他将寶劍就放在瓦房上,慢慢地彎著腰也向後院走去。
此時,阿鸾已由房上跳在後院平地上,她提著刀又在後院中走了幾個圈子,便像是很疲倦似地,進到西邊一間有燈光的屋中去了。
紀廣傑也跳下房來,壓著腳步聲音,走到西房的窗前。閉著氣待了一會,然後用指甲沾點口液,輕輕地将窗紙刮破了一個小窟窿,同裏一望。就見那阿鸾姑娘正在解上身的鈕扣,仿佛要換衣裳,或是要就寝似地,紀廣傑就驀然拉門而入。
阿鸾驚得“啊”了一聲,立刻将刀掄起。
紀廣傑卻擺手說:“姑娘別急,我來是為跟你說幾句話!”
阿鸾的臉色立刻現出一陣緋紅,由紅又轉為紫色,瞪著眼睛忿忿地說:“黑天半夜,你到我屋中來,是有甚麽事情?”
紀廣傑微笑著說:“剛才我确實見著了李鳳傑。我們兩人約定地點,明天比武。姑娘你若想去,明天我可以領著姑娘去看一看,但不可叫別人知道!”
阿鸾一聽,立刻就焦急地問說:“你們明天是在甚麽地方比武!到時我也去!”
紀廣傑擺手說:“請姑娘小聲說話!方才我見著李鳳傑,他非常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