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紀廣傑大怒,嗖地一個箭步蹿出了酒店,手挺寶劍,怒喝一聲:“小輩你休走!”

卻見一匹黑馬,馬上一個青衣人連頭也不回,飛也似的往南跑去了。

紀廣傑氣得追趕了幾十步,但始終無法趕得上。他只得又跑回店房,牽了馬,連鞍橋也不備,就急急地往外走去。

此時劉志遠和蔣志耀全都在院中,他們就上前來問:“廣傑,你要上哪兒去?”

紀廣傑卻氣得跺腳說:“你們不要管我!”他出門上馬,飛似的向南轉西,直追那人往武當山去了。

其實江小鶴的人馬此時早已隐藏在一片密松之中,他看見紀廣傑騎著馬提著劍一直往西去了。他卻撥馬回來,回到紀廣傑住的那座屋店裏,他就叫了聲:“劉志遠出來!”

劉志遠正在屋中跟蔣志耀兩人發愁,兩人都疑惑現在是有一位本領高強的人,在暗中跟随著紀廣傑。

此人對紀廣傑雖沒有壞意,可是也沒有好意。

正說著,忽然院中有人叫他的名字,卻是個穿著青布衣裳,牽著黑馬的少年站在門前。

他很具詫異,往前走著問說:“朋友,你是找劉志遠嗎?你貴姓?找劉志遠作甚麽?……”走到臨近仔細一看,不由得吓得變了臉色,說聲:“哎呀……”

江小鶴微微笑著,點頭說:“你跟我出來!我有幾句話跟你說!”

劉志還不由有點兒腿軟,出得門來,江小鶴就說:“你別怕,咱們兩人沒仇!”

劉志遠這才放點心,他又靠近說:“兄弟,十年沒見著你,你真長得又高又大了!聽說你的武藝也學成了!”

江小鶴說:“這裏說話不便,你跟我到南邊去說幾向話。我對你們決無歹意,不然我昨夜就可以取你們三個人的首級!”

劉志遠跟著他,走出了南關,來到一片曠地上。這裏豎著一根很粗的石頭樁子,上刻幾個字是張姓地界。江小鶴便牽馬在此站住了。他回身向劉志遠說:“我跟你說!我父親被鮑振飛殺死,我小時在鮑家受的那些欺侮,你都知道。你早先對我雖無好處,可也并無壞處。我現在武藝學成了,你看!”

說時江小鶴掄起右掌,向那根石樁削去。只聽喀嚓一聲,将那根很粗的石樁削成了兩截,但江小鶴的手并無損傷,顏色也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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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鶴自負地冷笑著道:“這不過是硬功夫,軟功夫叫你看,你也不懂。”

劉志遠有些發顫,臉色早吓白了,但他還勉強鎮定著,說:“我早知道,兄弟你的武藝是學成了。這回我跟紀廣傑出來,是真沒有法子,連蔣志耀跟紀廣傑出來也是無法。兄弟你知道我們昆侖派的規矩最嚴,老拳師派我們幹甚麽,我們就得幹甚麽!”

江小鶴按劍怒說:“不要再提昆侖派!昆侖派中的鮑志霖、葛志強、龍志騰、龍志起都是我的仇人!我必要把他們全都殺死!但其餘的人都與我無仇,只要不來侵犯我,我就決不枉加傷害!”

劉志遠身子又抖顫了一下,就嘆了口氣,說:“那也沒有法子!你們兩家的仇恨誰也不能調解。可是,咳!反正我們是得不管就不管。老師父派我們跟随紀廣傑出來,我們就只好跟著他出來。可是見了面,碰了頭,我也不能指出你就是江小鶴!”

江小鶴點頭說:“好了,無論在甚麽時候見著我,不許告訴人我是誰。可是你要明白,我并非是怕誰!”

劉志遠點頭說:“我明白!在正陽縣夜裏送去了赈銀七百多兩,昨夜在紀廣傑的身上又寫字,我都明白。刨出兄弟你十年刻苦學成的武藝,誰也沒有那麽大的本領。紀廣傑那小子到現在還糊塗著,還自以為武藝了不得。其實兄弟你是不肯下毒手,不然有八個紀廣傑也早就死了!”

江小鶴就點頭說:“好!我現在找紀廣傑去了!”說著他上了馬,一揮皮鞭,就向武當山飛馳而去。

武當山本是楚北最有名的一處山岳,山屬巴山支脈,周圍八百裏,有三十六懸岩、二十七高峰。高之處名曰天柱峰,那就是真武修煉之所。

此外尚有南岩、五龍峰、紫霄峰、展旗峰,各峰上都有道家的觀宇,都是張三豐祖師所興建的。張三豐是宋徽宗時的人,直活了二百多歲,到明成祖時才羽化。內家武技全是他所傳的,所以才名曰“武當派”。山上的道士都學秘傳的武藝,不過他們輕易不肯示人,所以江湖上的人很難如其底蘊。

這天,曉煙未散,山上一片清涼,內家的名俠紀廣傑與江小鶴就先後上了武當山。

紀廣傑是先來的,他一直催著馬上了山道,心中十分氣忿,暗想:“甚麽人敢戲耍我?敢欺我龍門俠的嫡孫?我非要跟他較量較量不可!”

馬蹄得得地踏著山石,驚得山鳥亂飛,野兔亂奔。越過了一道高峰,只聽耳畔有泉水混漏地響著。由高峰白雲裏撲下來三四只蒼鷹,盤旋著飛下去了,直飛到嶺下,在紀廣傑的馬腳之下,又盤舞著,忽然又很疾快地斜著翅子掠上了天空。

紀廣傑恨此時未攜彈弓,心想:若然此時我帶著彈弓,至多五、六下就能把這四只蒼鷹擊落。

他催馬又往上走,同時用眼向兩旁張望,卻連個樵大也沒有看見。又走過一重山嶺,忽見對面高岩之上流下來一股瀑布,真如一條白練似的,擊在山百上,迸起來無數的水珠。水珠濺得又高又遠,連紀廣梁的鞋襪都覺得潮濕,并聽有嘩嘩地急劇的水響之聲。

原來是這股瀑布流下來沖過了無數座怪獸似的山石,彎彎曲曲地都流浪下去。下面是很寬很深的山澗,澗水奔騰著,仿佛是一道大河,一條長江。然舉頭一看,就見高岩之上刻著三個大字,是“解劍泉”。

紀廣傑心說:不知道這又是個甚麽古跡?可惜我沒有帶著筆墨,不然可以爬上高岩,寫上“捉拿江小鶴”五個大字,下面再注上我的名字。将來如若江小鶴來到此他,他看了一定失魂喪膽的。

于是尋著山路,他這匹馬就很費力地跑上了山岩。不料前面有一塊巨石擋路,馬看見就有些發怯,竟要退了下來。

紀廣傑用力揮鞭策馬,這匹馬就四足騰起,像一條白龍似的越過了巨石。然後紀廣傑跳下了馬,站在巨石上抽出寶劍刷地一抖,口中長嘯了一聲說:“啊!我紀廣傑來了!小輩快走,在武當山上叫你看看咱武當內家的真功夫,龍門派的好劍法!”

他聲音高昂地喊了出來,只聽萬山響應,都說:“……好劍法!”似乎是張三豐祖師在空中回答他。又那兩只蒼鷹飛了回來,紀廣傑趕緊由地下揀起一塊碎石,仰臉看著。

等到一只鷹再盤回來,紀廣傑就揚手飛石打去,正好打中那鷹的翅子,那只鷹就像個斷線的風筝似的,斜著落下去了。紀廣傑趕緊又低頭去看,便見那只鷹墜下有數十丈,忽然又緩過力來振翅上沖,口中吓吓的叫著,盤旋了兩遍又飛下往遠處去了。

紀廣傑不禁哈哈大笑,忽然他一回首,看見身後高峰上站著一個道士,有很長的黑須,正扶著一棵松樹向下看他。

紀廣傑就回身,仰著臉大聲問道:“道士,你看見剛才有個騎黑馬的人上山來沒有?”

那道士也在上面張著嘴說了幾聲話,可是被泉聲攪得一句話也聽不清。紀廣傑就将馬匹牽到一旁,系在一棵棗樹上,然後他手提寶劍,一手搖擺著。

那道士高聲說:“不準帶劍!你沒看見下面岩上刻著「解劍泉”嗎?那是通微顯化真人三豐祖師的仙筆,不準帶劍上山。你快把寶劍扔下去,不然真武爺要發怒!”

紀廣傑卻把眼一瞪,說:“你又不是真武爺,你又不是張三豐,你能攔阻我?我是被人邀上山比武來的。我會武藝,是真正的武當派。這武當山就是我的老家,我愛怎樣就怎樣,誰也攔不住我!”

那道士一聽紀廣傑的話,他的态度也改變了一點,就盤問著:“你是武當派的哪一支?武當派只有三支傳人,一在關中,當年有大俠王宗,傳了幾個弟子,但百年來那一支早已絕傳了。另一支是在溫州,陳州同師父所傳,當代只有蜀中龍一人。再一支是在南楚,王來威師父所傳,現在也沒聽說有人。還有就是鐵杖僧長江雁,但他們也不過偷來內家一點武藝,并非武當的真宗。”

紀廣傑一聽,不由得驚異,心說:這個道士對于武當的支派倒記得很熟,想必他也會武藝。随就笑了一笑,說:“你說的不錯,可是你不知道武當派的武藝,離山已有二三百年,在外面早與你們山上所聞的不同了。有許多人你們也沒聽說過,并且那些人的武藝比你們山上所傳的還要高強。我姓紀,河東人,我的祖父稱為龍門俠,你可曉得這個人嗎?”

那道士一聽,便驚訝著說:“你原來是龍門俠的後人,那更好了。你的祖父是少林派的武藝,後來又從武當學習;所以他的武藝兼有兩家之長,不愧是一位老俠客。可是二十年前他到武當來朝過幾次,每次他都不敢攜劍上山。你是他的孫子,你怎會就這樣驕傲?你要明白,我告訴你的這都是好話,因為我也不過是雲游至此,并非本山的。但如若見了遇真觀的道士們,他們就可能不能像我這樣客氣了。”

紀廣傑憤怒著說:“你既不是本山的人,你就不要管!真武爺出來也只能怪罪于我,跟你無幹!”說著,他就不再理那個道士,跳上了高山石四下張望。

卻見峰嶺連綿,煙雲譏艱,連那幾只蒼鷹的影子全都看不見了。更不見在縣南關酒店前約自己前來比武的那人。心中就不由暗笑說:真是匹夫,既然約我到這裏,他卻跑了。想此人必是江湖盜賊,他的夜行術或者比我好一點,但比起劍來,他卻不敢!于是他就連喊了幾聲,但除了空谷的回音之外,再也沒有一個人應他。回頭又看,那個道士已走了。

紀廣傑倒覺得非常掃興,心說:我這匹馬大概不會在此丢失,不如我索性往上去,看看這武當山到底有甚麽武藝出奇的道士!

于是他就步行提著劍向上走去。就見遍山都是蒼松碧草,十分幽靜,卻看不見一個人。又走過了一道山嶺,就見面前有一抹紅牆,從松林之中露出。紀廣傑腳下加快,走到近前,就見那廟宇不大,尋到山門,看那橫額上有三個字,寫著是“玄微觀”。山門閉得很嚴,鳥語啁啾,松濤微響,看去真是一處洞天福地。

紀廣傑用寶劍去敲門鎖,敲了半天也沒有人開門。紀廣傑氣了,便縱身上了紅牆,向下去看,院中也是沒有人,打掃得十分幹淨。

紀廣傑就跳到院中,捉劍到東配殿前,向裏面問道:“屋中有人沒有?”

屋裏的人還沒有答言,紀廣傑卻聽得身後有微微的腳步。他趕緊回頭,卻見是剛才的那個黑胡道士,此時身穿短衣,一手提劍,一手伸著二指向自己的後脊梁點來,來勢極快。

紀廣傑也趕緊翻身舞劍,只聽當啷一聲,兩口寶劍就相擊在一起。

紀廣傑怒喊道:“好!你這道士竟要暗算我!”

黑須道士又挺了劍逼近,也憤怒著說:“二百年來沒有一個人敢攜劍上山,你是哪處來的強盜?也敢冒充武當的傳人,看劍!”

紀廣傑伸劍,又将對方的劍架開。身後忽聽屋門一響,紀廣傑趕緊又跳身閃開,就見東配殿中又走出一個年輕的道士,也持著寶劍奔過來,喝一聲:“走出去!”

紀廣傑一面施展武藝,單劍敵住對方的二人,一面微笑著說:“既登到此山我便不走,武當山是我的外婆家。我倒要在此施展武藝,使你們這些舅子看看我!”他毫無畏縮,一口寶劍絞花變勢,紅絲劍穗随著他的猿臂飛舞。

那兩個道士雖然劍法也頗娴熟,但是卻敵不過他,被他逼得直往後退,眼看要退到後院。就見從後院又出來三個道士,也一齊掄劍撲上紀廣傑,五口劍分前後、左右包圍了紀廣傑。

紀廣傑一口寶劍前遮後護,左擋右擊,只聽腳步聲和劍擊聲越殺越緊。二十餘合之後,紀廣傑就變換了劍式,一面戰一面走。走到山門前,他就一聳身上了牆頭,那少年道士也掄劍追上牆去。紀廣傑就跳到廟外,反往嶺上走去。

身後追來了五個道士,紀廣傑點頭說:“你們來!敢上來嗎?”他站在一座岩石上,向下傲笑著。

那黑須道士和年輕的道士又挺著劍逼上,紀廣傑卻探下身用劍與二人争持。戰了又十餘合,那五個道士誰也不能撲上這塊山石石。

紀廣傑卻一手持劍護身,一手又扳著山岩往上走去。

五個道士依然不肯退後,照舊前逼,并齊喊著說:“只要你把劍扔下,我們就放你随便去走!”

紀廣傑依然是狂笑著,退著身又往上走去,拿寶劍撩逗著那幾個道士。

道士們此時都氣極了,就一擁撲奔過來。

紀廣傑就将身遮住向上去的山路,挺劍與五個道士交戰,越戰他的精神越是振奮。

那五個道士被他這口神出鬼沒的寶劍逼得簡直都不敢上前了。

這時紀廣傑就聽身後起了鐘聲,嗡嗡地,仿佛兩三個鐘同時敲著,而且敲的很緊。

紀廣傑就曉得山上又有人來了;他随翻劍返身,轉往山上跑去。一來到這座更高的山嶺上,就見這裏岩石崎岖,簡直沒有一點平坦的地方。

在嶺後有一座廟,露出來廟脊和松樹,并有白雲在那松樹之間飄浮著,那嗡地震山的鐘聲就是從那裏散出。随著鐘聲又跑出來兩個道士,全都提著寶劍。

這兩位道士的年紀可不小了,一個有四十多歲,另一個胡子已然蒼白。這位蒼鬓道人很快就來到紀廣傑的近前,他把劍一橫,喊道:“休要再往前走!”

嶺下那五個道士此時也追趕上來,他們見了這位蒼鬓道士,都一齊恭敬地打稽首。

那個黑胡子的道士就指著紀廣傑說:“這人太可恨!他自稱是龍門俠之孫,過了解劍泉還不解下佩劍。我用好話勸他,他反倒兇橫起來,剛才并用惡語污蔑神尊。我們幾個人驅他也驅不開,他反倒往上走來。”

那蒼鬓道人一聽,便把紀廣傑從上到下打量一番,他就微笑著說:“想不到紀君翊還有這樣的孫子。既然如此,你就更不可不遵守山中的規矩!趕快把劍扔在澗裏,我領你到祖師爺面前燒一股香,求祖師爺饒你!”

紀廣傑卻把劍一掄說:“你先把話說明白了!我問你,你們的祖師爺是誰?”

蒼鬓道人立刻面色變為震怒,說:“武當派的祖師是通微顯化張真人,難道你祖父沒告訴過你嗎?”

紀廣傑傲然又問:“張真人現在還活著嗎?你請他出來見我!”

旁的道士全都憤怒著,一齊掄劍說:“這人無理,二真人不必同他再說了!”

蒼鬓道人便冷冷笑著,說:“自從十年前鐵杖僧到這山鬧過一回,被我們仰仗祖師爺的靈光,将他打下山去之後,已沒有人再敢前來無理了。想不到如今又來了你這個初出世的小輩。我問你,你既是龍門俠之孫,你可聽你祖父告訴過你武當山有七大劍仙嗎?”

紀廣傑卻微笑著搖頭說:“沒聽過,我不信這世上還有甚麽劍仙。即或有,我也要與他較量較量!”

那蒼鬓道人聽紀廣傑說出這些呆話,他就越發冷笑著說:“好個不知高低的小輩!我今天倒要替龍門俠管束管束他的孫子。但我先要跟你通下姓名,我就是本山七大劍仙的第二位楚劍雄!”

紀廣傑說:“誰管你是甚麽熊,咱們且一決雌雄!”說時一劍砍去。

那楚劍雄急掄劍将紀廣傑的劍磕開,然後挽半花向紀廣傑的右腕削來。

紀廣傑急忙将劍後撤,随後一挑,想要将對方的劍挑開,但楚劍雄又将劍挽了個背花,向紀廣傑的頭部砍去。紀廣傑急忙将劍後撤,疾忙又橫劍去迎,兩劍磕在一起,當的一聲巨響!

楚劍雄的力大,紀廣傑沒有将他的劍磕開,急忙又退一步,改變劍勢去取對方。卻不料楚劍雄的寶劍舞起,一連三砍如連珠貫串,追而複追。

紀廣傑不得不用力又迎擊了一下,然後轉身就跑。

楚劍雄從後趕來,紀廣傑卻驀地一翻身,寶劍平掄,要取楚劍雄的頸部。楚劍雄趕緊将身向下一伏,但頭卻揚了起來;寶劍推開了對方的劍,他斜走幾步,把劍勢轉換,又從右側去取紀廣傑。

紀廣傑卻已跳在一塊巨石上,居高臨下,敵住楚劍雄。楚劍雄幾次往上撲,都被紀廣傑的劍給擋下來。

此時紀廣傑更是驕傲,喝一聲:“道士,只要你能搶上這塊石頭來,我就扔下寶劍拜你為師!”

楚劍雄怒喝道:“誰收你這樣的徒弟!”他那寶劍就如同一條蟒似的,前後左右,四方八面;并且騰起來撲上去,打算将紀廣傑打敗。

但紀廣傑就站在這塊巨石上,寶劍向下探取,身體左右騰轉。楚劍雄的劍一來到,他就用劍給砍下去。無論對方使用怎麽的劍法,用多大的氣力,他也不許登上他這城堡一樣的巨石。他并冷笑著,氣得楚劍雄掄劍向那邊一指,那邊的六個道士一齊掄劍奔過來。紀廣傑便不得不跳下巨石,抖開寶劍去迎戰衆人。

七口寶劍往來飛翻,又十數合,紀廣傑将那黑須的道士砍倒。此時那觀中卻又嗡嗡地撞起鐘來,一霎時又來了四個持劍的道士;九個人一齊舞劍逼近紀廣傑。尤其是楚劍雄的劍法新奇,一步一步向前逼撲。

紀廣傑自知不能招架,剛又刺倒了一個人,他轉身又跑,跑到懸崖之旁,卻尋不著向下去的道路。下面又是萬丈的深澗,有白雲在澗間飄浮著,也不知澗裏是水還是石頭。

紀廣傑不敢跳下去,他只得返身,咬著牙,瞪著眼将劍舞成個花似的護著身。但見道士越來越多,眼前的劍光也愈覺得鐐亂,顧左不能顧右,同時他的力氣也竭盡了。他就覺得眼前一發黑,一只腳發軟,身子已不知往哪裏去了。緊接著又聽耳邊轟的一聲,覺著全身一陳奇痛,他就昏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他才覺著有人将自己抱住,将冷水沖洗自己的頭部。紀廣傑睜眼一看,原來是一個穿著青布衣褲的少年。面目有點熟,身材很高,看那樣子正是在縣城南關酒店前激自己來山比劍的那個人,也就是昨晚自己在酒店中題詩,旁邊有人稱贊“好話”的那個雄壯少年。

紀廣傑看著自己身上的跌傷,不算重,除了左臂和臉上之外,哪處也不痛。他便翻身跳起來,一把将那少年抓住,怒罵道:“好小輩!你騙我到山上來。”

少年一托紀廣傑的腕子,下面又一腳,就把紀廣傑踢到澗水裏去。澗水很深,紀廣傑的水性不夠,他掙紮著,露出兩次頭來,俱都被高處沖下來的水給淹沒。

這站在山山石上的少年江小鶴,他又跳到水裏。他就像一條魚似的,優游如意,不費力就将紀廣傑拉出。按出了幾口水,紀廣傑又蘇醒過來,看了看自己和對方全都跟水淋雞似的了。他也沒有力氣了,就躺在一塊石頭上,向江小鶴問道:“你姓甚麽?說實話!”

江小鶴微笑回答說:“我名叫高九華。”

紀廣傑冷笑著說:“無名小輩!我還以為你便是江小鶴呢!”

江小鶴回笑說:“我要是江小鶴,還能救你?此時你還在樹梢上挂著呢!”

紀廣傑仰臉看了看,見上面有百丈多高的懸崖,懸崖中間橫生出許多棵樹木,白雲在樹梢上飄浮著,泉水從樹根下流洩著。

紀廣傑倒很為驚訝,暗想:這樣的懸崖絕壁,我從上面失足跌下來,跌在樹上,這個人竟能從樹上把我救下來,也真是不容易呀,而且看他的拳腳很好,力又很大,水性也精通,必是位無名的好漢。随就笑了笑,說:“我紀廣傑還沒遇見過你這樣的人,你簡直是雞鳴狗盜的一流!”

江小鶴笑問道:“甚麽叫雞鳴狗盜?你不要跟我轉文,我不認得字!”

紀廣傑驚訝地問道:“莫非在酒店牆上我那詩後題詩的不是你?昨夜……那不是你?”

江小鶴笑道:“甚麽事你都推在我身上。我告訴你吧!我是從正陽縣跟下你來的;我的意思是想要跟你比比武藝,看你這捉拿江小鶴的人到底有多大本領。我知道武當山是不許佩劍的,如若佩劍上山一定要出麻煩,所以我才激你上山,為的是叫你與這些道人鬥一鬥。如今一看,原來你不行!”

紀廣傑憤怒地坐起身來,斥說:“姓高的你住口!你敢是看不起我?剛才在山上吃虧是因我人單勢孤,我一口寶劍敵他們十幾口劍當然有些難。可是結果我身上并沒受一處傷,并且倒傷了他們幾個人!所以說起來今天敗的還是他們,并非是我!”

江小鶴微笑著說:“總還是你的武藝不高。要是我,我的手中不必用兵刃,随他們幾十口劍來撲我,我毫不畏懼,包管将他們全都打服。”

紀廣傑冷笑道:“你不要信口胡說!你敢上山去與那一些道人鬥一鬥嗎?”

江小鶴說:“他們并沒惹我,而且武當山是咱們內家聖地,我不敢在張三豐祖師的面前無禮。”

紀廣傑哈哈大笑說:“你這話說出來不要叫人笑死?”

江小鶴面上也現出了怒色,說:“我不可笑,可笑的倒是你!憑你這樣的武藝,也敢到處題寫捉拿江小鶴?只是江小鶴他看在你祖父龍門俠的名頭上,不願你在江湖上丢人罷了。不然他若找了你來,只須三拳兩腳,你紀廣傑輕則負傷,重則必死!”

紀廣傑一聽,突然跳将起來,雙手握著拳,用眼瞪著江小鶴。

江小鶴傲笑著。紀廣傑忽然低頭一看,那鏡子般的澗水,照著自己的影子,原來自己滿臉的血跡,大概是剛才由崖上摔下時,被那些松枝刺傷的。

紀廣傑兩只手向臉上一摸,覺得十分疼痛,并且兩只手部染了血跡。他便向江小鶴冷笑了一下,再不說話,由身上剝下來那件濕透了扯破了的小褂,就當作手巾,蹲下身去就用澗水洗臉洗身。然後假意地笑了笑,對江小鶴說:“朋友,今天你我不必争吵。在正陽縣你偷錢幫助我放赈,剛才你又算是救了我,咱們兩人倒應交個朋友。至于誰的武藝高,誰的武藝低,那咱們以後再較量。現在你先在這裏等著我,我到山上取下馬匹。然後我招呼你,咱們一同回縣城,到我那店房裏談談,喝幾杯酒。你看如何?”

江小鶴點頭說:“好!你去取馬匹,我就在山下等你。給你寶劍!”

說時江小鶴攀著岩石上去,在一棵斜生著的大柳樹上把紀廣傑失落的那口寶劍取到手中,向下一扔,說聲:“仔細點,接著!”

下面的紀廣傑一伸手,就抓住了劍柄。

江小鶴一手援著樹,微笑說:“我在山下候你!”說時也就像一只猿猴似的,攀崖登樹,很快地就上去了。

紀廣傑仰面看著,心中也不禁欽佩,暗想:此人的身手敏捷,實在在我之上;如果他是江小鶴,那可實在有些棘手了!等那江小鶴沒有了蹤影之後,他也将寶劍插在腰褲帶上,攀樹登崖向上走去。

但走了不到兩丈之高,他就見已無樹可攀,無岩可登,趕緊就又退步下來。心中十分著急,暗想:我若是爬不上去,即使不會在此餓斃,也要被那姓高的恥笑。于是,他就在澗邊的亂石之間跳躍著,往上走去。好不容易他才仰面看見上面有一處可以攀登的山岩,紀廣傑這才使盡了生平的本領,小心謹慎地爬了上去。

到了上面,只聽水聲嘩喇地響,原來這附近就是解劍泉的那股瀑布。

紀廣傑辨明了方向,在山嶺之間徘徊了半天,方才尋著他那匹白馬。仰面一看,高峰疊翠,白雲飄浮,紀廣傑又要抽劍再走上嶺去與那群道士厮殺。可是,他此時确實是身體疲乏,而且有幾處傷痕覺得很痛,他便向上狠狠瞪了一眼。

心說:楚劍雄!你們那一群道士!今天咱們不必較量了。過兩天後,我再到山上與你們一決雌雄!他才忿忿地将劍收入鞘內,就牽著馬下山。眼看快到山下之時,他就騎上了馬,一放辔,踏踏地跑到山下。

山下有一群綿羊,正在吃草,約有二百多頭,遠處看就跟一堆一堆的雪一樣。

江小鶴牽著一匹馬,站在雪白的羊群之中,正跟兩個牧羊的小孩子在談話。紀廣傑就高高招手叫著說:“朋友!走吧!”

江小鶴随牽馬走出了羊群,來到大道上,他就上了馬。

紀廣傑特別注意江小鶴鞍旁的寶劍和足下的草鞋。他微笑了笑,就說:“走吧!到我那店談談,在那裏我還有兩位朋友呢!”

江小鶴點頭說:“好!”

于是兩匹馬飛馳回到南關。這時劉志遠和蔣志耀正在院中乘著涼;劉志遠是眉頭緊皺,默默不語,蔣志耀卻在跟掌櫃談起閑話來。

忽然黑白兩匹馬馳到,牽進了店門,紀廣傑和江小鶴二人都是渾身的泥水。尤其是紀廣傑,剛才出門時是那麽漂亮,現在卻是身上的衣服也沒有穿;臉上臂上全都是傷痕,并且好幾處還流著血。

蔣志耀就直著他那只單眼,問說:“怎麽啦?”

劉志遠卻發著怔瞧著江小鶴。

江小鶴從容不迫地将馬交給了店家,紀廣傑就把他向劉志遠引見,說:“這位是昆侖派的高徒劉志遠,外號人稱太歲刀,這位是我剛才結交的朋友高九華。”

江小鶴帶笑抱拳說:“久仰!久仰!”

劉志遠也不敢不裝出神氣來,也抱拳說:“豈敢!”

紀廣傑看了大失所望,心說:我錯疑了這個姓高的,原來他确實不是江小鶴。随即又給蔣志耀引見。

蔣志耀翻著那只獨眼,見江小鶴一表人材,便連連拱手,說:“就在院裏坐吧!屋中太熱!”他随給搬了個凳子。

紀廣傑卻說:“我要進屋中換身衣服去。”

劉志遠也要跟随紀廣傑回到屋裏去。

江小鶴卻趕緊過去拉住他,口中說:“劉兄請坐,咱們談談!”

手指卻一用力,劉志遠就覺得骨頭痛,他又不敢喊叫出來,只說:“好!好!”腳步踉跄,被江小鶴揪回來就按在凳子上,他痛得頭上滾下來黃豆大的汗珠。

江小鶴說:“天氣真熱,是不是?”

劉志遠咧著嘴點頭說:“是,很熱!很熱!”

江小鶴脫去了小褂,露著雄健的跟鐵鑄一般的身體。

劉志遠便說:“高兄是從甚麽地方來?一向作何生意?”

江小鶴說:“我從江南池州來,沒有準行當,有時替朋友保趟镖,有時教上一兩個月拳。到窮困無聊的時候,走在甚麽地方,便在甚麽地方拉個揚子賣藝。在南北混了十幾年了,也沒有一天人缺酒飯,馬缺草料。現在我是來朝武當。走在山上不料見那紀廣傑兄與幾個道士交手,紀廣傑就被逼得出山崖上摔下來,我把他救了,我們兩人就交成朋友。”

這時紀廣傑正換了一身米黃色褲褂,從屋中走出來,聽江小鶴說了這話,他就不禁臉紅,同時氣岔道:“高兄,你若沒有要緊的事待辦,我請你在此多住兩天,叫你看我再到武當山上,不但把楚劍雄和那些道士全都降服,并叫他們七大劍仙也得都向我下跪!”

江小鶴微笑著說:“怕不能那麽容易吧!武當山是內家的祖師山,他們那些道士豈能沒有由三豐真人那時秘傳下來的武藝?七大劍仙,我雖然不知道他們的姓名,可是我想決不可能像那般江湖上徒負盛名,自鳴得意的小輩!”

紀廣傑面色更變,氣忿忿地說:“高兄,你能現在再同我到山上去一趟嗎?你看我再鬥一鬥那一群道士?”

說時,他就想取劍再到山上去厮殺,卻被蔣志耀把他攔住,說:“有甚麽話也得商量商量。山上的道士多,我們的人少,無論多大的英雄,不能不顧忌顧忌。這樣寡不敵衆的事,誰也不肯幹!”

紀廣傑又忿怒地坐下,江小鶴自己斟了一杯茶喝著。

紀廣傑氣得發了半天怔,又問說:“高兄,你現在還打算往哪裏去?”

江小鶴說:“我要到長安去!”

旁邊劉志遠就吃了一驚。

紀廣傑就又問說:“到長安去有甚麽事幹?”

江小鶴說:“我在那裏有幾位朋友,都是十多年未見面了。他們欠我些賬,我打算前去讨還!”

旁邊劉志遠吓得不僅變色,汗珠又簌簌地流下來。

蔣志耀也似覺有點詫異,他就問說:“不知高見在長安的那些朋友,全都是作哪一行的?”

江小鶴微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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