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皇城驚魂7

由于兩人的堅持幹涉,那個嬰兒總算暫時回到了父母的懷抱, 尹雲站在原地, 他坦然沐浴着鎮民們怨恨的目光,漫不經心開口。

“我們倆呢,算不得手眼通天, 但多少也懂點法術, 消災解禍之類的事情也做過不少。你們要是願意相信, 就跟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總好過常年焚燒新生的孩子,太作孽了。”

鎮長鐵青着臉一言不發, 身後鎮民們亦無人回答,最終還是那嬰兒的父親悄悄扯動他的衣袖, 示意他随自己回家。

夫婦二人顯然已将他們視為救命稻草,曉得只要留下他們,自己的孩子就會有一線生機, 所以其他鎮民抵觸排斥,夫婦倆卻恨不得把長明鎮發生過的往事, 一股腦都講給他們聽。

眼看着一行人即将離開, 鎮長怒氣未消, 跟在身後嚷道:“那孩子不能留!就算他活過了今晚,我也遲早要燒死他永絕後患!”

然後尹雲頭也不回甩出一道禁聲符,不偏不倚正貼在鎮長臉上,這世界終于清淨了。

約莫一炷香的時辰後,兩人已經在那對夫婦的家中就座, 床上嬰兒似是哭累了正沉沉睡去,年輕母親細心地為他掖好被角,眉梢眼角滿是慈愛之色。

“我叫鄭岳,在這鎮子裏已住了二十八年了。”那男人斟滿了兩杯水,很恭敬地分別端到霍銀汀和尹雲面前,并低聲對他們講,“原本前二十四年都很平靜,誰知四年前長明鎮突然就遭了災,而且這飛來橫禍,還降臨到了新生兒的頭上。”

尹雲蹙眉:“你說得具體些。”

“正是在四年前,新降生的孩子們就開始不正常,基本上過了十二個時辰之後,他們的哭聲就開始像貓叫,指甲也慢慢變得尖利無比,且一到夜晚時分,就會不受控制地離家向外爬行。”

“向外爬行?爬去哪裏?”

“不清楚啊,畢竟嬰兒的父母也不可能由着他們亂爬,自然沒爬多遠就抱回家了,可是……”

霍銀汀嘆了口氣:“你講話能不能不要賣關子?一次性講完。”

可能因為年齡和身份的關系,她往那一坐就威壓懾人,以致鄭岳根本不敢看她,只好盯着桌面,讷讷地繼續說。

“本以為長大一些,情況就會有所緩解,誰知那些孩子到了會講話的年紀,一開口仍只會喵喵的叫喚,也不會正常走路,只能四肢着地爬行,各種行為方式都越來越像貓。”

霍銀汀和尹雲對視一眼,兩人之前沒見過這麽詭異的事件,均有些意外,霍銀汀略作思忖,複又問道:“但凡是鎮裏降生的嬰兒,都會經歷這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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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鄭岳的妻子也坐到了桌旁,她聞言,神情頗為凄苦地點點頭:“無一例外,所有的嬰兒都會這樣,更可怕的是他們攻擊力極強,三歲之後幾乎見人就抓就咬,成年人一旦被抓傷見血也會發病,不出七日必定身死。”

“哦,原來如此。”

“所以後來鎮長就下了死命令,再不準鎮中有新生兒出現,若有人家生了孩子,立刻就地焚燒,一絲生機也不給留。”

久而久之,這便成為了被鎮民們擁戴的信條,退一萬步講,如果有人的孩子已經被燒死了,出于報複心理,他們定不允許還有其他的孩子存活于世,這大概也是人性最卑劣的一面了。

鄭妻眼含淚水:“但這畢竟是我們的親生骨肉,我們怎麽能忍心看他被活活燒死呢?兩位神仙,求你們想想辦法,我願意當牛做馬、結草銜環,報答你們的恩情!”

鄭岳也在旁連聲稱是:“只要能救這個孩子,我們夫婦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尹雲思忖半晌,擡眸朝霍銀汀投去一瞥,卻見霍銀汀平靜道:“救孩子是當然的,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得先搞清此事的來龍去脈。”

“你有辦法了?”

“其實很簡單,到了今晚,這孩子降生便滿十二時辰了,如果他也像曾經那些嬰兒一樣,夜晚會離家外出的話,我們就由着他去,看看他要去哪裏,定能發現線索。”

尹雲了然:“說得有理。”

尹雲和霍銀汀始終守在鄭家,面對而坐數着時辰,期間鄭妻由于剛分娩不久,加之情緒高度緊張,身體狀态非常不佳,最後由鄭岳扶進裏屋去休息了。

夕陽落山,天色漸暗,眼看着晚霞最後一絲光線,也即将自雲後隐去。尹雲探過身去,将桌上那盞油燈點燃,恰逢此刻霍銀汀取壺斟水,兩人晃神間指尖相觸,彼此均是一怔,随即同時看向對方。

尹雲幹咳一聲,挺不自然地擺擺手:“別給我斟了,我不渴。”

霍銀汀微笑:“本來也沒打算給你斟。”

“……你這女人,半點風情也不懂嗎?”

“你在跟一只鳥談什麽風情?就算我懂風情,又為什麽要對着你?”

尹雲徹底無言以對,他發現她真是奇怪極了,明明跟自己并肩作戰時可靠得很,但偏偏彼此正常交流,經常是個難題。

他無奈岔開了話題:“诶,時辰到了沒?”

霍銀汀往不遠處一瞥,突然嚴肅開口:“已經到了。”

仿佛為了印證她結論的準确性,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床上熟睡的鄭家嬰兒毫無征兆睜開了眼睛,眼底清澈而懵懂的光影迅速黯淡,取而代之的是兩道豎線狀的瞳孔,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幽幽綠芒。

嬰兒緩慢張開小嘴:“喵嗚——”

竟和幼貓的啼聲全無二致。

剛從裏屋出來的鄭岳,恰好也聽到了這一聲,他本能後退,重重撞在了門框上,一時神情絕望,連雙手也顫抖起來。

“來、來了……”

他的孩子,終究也沒能逃過這一劫。

眼看着那嬰兒幼嫩的小手,也逐漸生出了尖利的指甲來,并敏捷地從床上躍至地面,轉而向門外步步爬行。尹雲嚴厲示意鄭岳不要出聲,自己則和霍銀汀同時起身,随着嬰兒離開的方向一路追蹤而去。

兩人步步緊追,直至來到了鎮後一處灌木叢生的荒地。

月色凄清,四面靜寂,只有那嬰兒一聲接一聲細微的貓啼,無端渲染出陰森冷峭的氣氛。

霍銀汀神情沉靜立于天光之下,睫毛被月色染上金輝,她淡然轉向尹雲。

“瞧,他停下了。”

果然,嬰兒在一座亂石堆砌的狹窄洞口處停止了爬行,他的指甲不斷摩挲着石洞邊緣,叫聲愈發的高亢尖利,聽上去倒有了幾分凄厲的味道。

尹雲修眉微蹙,他沉聲道:“這似乎是貓的洞穴。”

“沒錯。”

“之前那些嬰兒要去的地方,大概也就是這裏了。現在我們可以帶這孩子回去,然後問問他的父母,四年前這座鎮子,究竟發生過什麽和貓有關的故事。”

他說完就要去抱孩子,中途卻被霍銀汀攔住了,霍銀汀很自然地上前一步:“還是我來吧。”

要保護的目标對象,最好是一點風險也不要冒。

誰知她的手剛剛觸及嬰兒的身體,那嬰兒驀然怒號一聲,伸出鋒利指甲就朝她撓了過去,幸運的是沒有成功,隔着一段距離就被她頸間的碧色吊墜彈開了。

尹雲被吓了一跳:“沒事吧?”

“沒事,這孩子的攻擊力遠遠不夠。”

“那你也當心着啊!”

任憑嬰兒發了瘋似地在懷中掙紮,霍銀汀的腳步依舊很穩,她沉默片刻,似笑非笑朝他投去一瞥。

“好。”

當霍銀汀抱着孩子出現在門口時,很顯然鄭岳由衷松了一口氣,他含着眼淚迎上來,誰知剛要伸手去接,卻被尹雲果斷制止了。

“你現在最好別碰他,很危險,他但凡咬你一口,你就活不了了。”尹雲反手在床邊甩下一道符紙,符紙遇空氣便化成一道透明囚籠,待霍銀汀把孩子放下後,則順利截住了對方所有的去路,也掩住了那貓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叫聲,“放心,他暫時沒什麽問題,只要……我們能将這樁禍事的根源解決掉。”

鄭岳忙道:“一切聽從兩位神仙的吩咐,我什麽都不隐瞞,什麽都願意做!”

“這話倒是可信的,畢竟為人父母,撒謊對孩子也沒好處。”霍銀汀坐在旁邊,手裏把玩着自己的碧色吊墜,悠然開口,“這樣吧,你告訴我,你們鎮後那片荒地,為什麽會出現貓洞?”

鄭岳一愣,神色略顯遲疑:“長明鎮原先有……有很多處這樣的貓洞,是黑貓生小貓的藏身之所。”

“黑貓?”

“對,是黑貓。”

“……胡鬧,你們難道不明白,黑貓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嗎?”尹雲瞬間了解了幾分,他嚴厲地看向鄭岳,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黑貓通靈,能辨陰陽曉禍福,連我們尚且不敢随意招惹,你們當初究竟做了什麽?”

鄭岳被他這眼神盯得,站在原地生生打了個寒顫,不禁嗫嚅着:“我、我們鄭家沒有參與,但四年前……鎮中确實産生過捕食黑貓幼崽,便能治病長生的傳言。”

“然後呢?”

“然後……幾乎全鎮人都信了這樣的說法,開始大肆捕殺黑貓幼崽,有些精明的鎮民,甚至還拿到數十裏外的鎮上去賣了好價錢——就這樣,那年所有剛出生的小貓,最後沒有一只活下來。”

“繼續說。”

看鄭岳的表情,似是已經快哭了:“自那之後連續數月,鎮中所有的成年黑貓均消失不見,可鎮民卻能聽到它們夜夜凄厲哀嚎,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轉年,在轉年第一位嬰兒降生的時候,災難就開始了。”

那是屬于黑貓們的報複,它們要讓惡毒的人類付出慘烈代價,它們要讓這些人類的後代,像自己的幼崽一樣,永遠失去公平活在這世上的機會。

尹雲沉着臉色:“恕我直言,這可真是活該。”

霍銀汀道:“我只問一句,當初這股屠殺黑貓幼崽的邪風,是從誰那裏刮起來的?”

鄭岳猶豫着回答:“是……是鎮長。”

“嗯?”

“而且據我所知,後來販賣黑貓幼崽所得的價錢,鎮長也拿了至少七成。”

霍銀汀點頭冷笑:“好,鎮長這一路走來居功甚偉,不但是屠戮黑貓的始作俑者,也是為逃避責任而大肆焚燒新生兒的罪魁禍首。”

善良之心大抵相同,可殘忍之心,卻是各有各的肮髒處。

“尹雲。”她纖長指尖,不輕不重在桌面一敲,“我們這就去做一件你感興趣的事情,如何?”

尹雲當即會意,痞氣挑眉:“當然,這麽有意思的事情,不去可惜了。”

眼見兩人已轉身欲走,鄭岳在身後不安問道:“二位這是要去哪?”

“自然是去替你們解決問題,還能怎樣?”霍銀汀輕飄飄一揮衣袖,登時有股無形之力推着鄭岳,直把他推坐在了床邊,“你且安心候着,遲早會有結果的。”

制造新生兒悲劇的黑貓必定要收服,但在此之前,業障深重的奸人,也絕對不能輕易放過。

尹雲和霍銀汀最大的共同點,就是做事從來雷厲風行,但凡是兩人決定的事情,具體實施的速度必然堪比飓風,半刻也不會耽誤。

尹雲說要去鎮長家一趟,霍銀汀果斷應允,然後他們就雙刀直入,深夜敲開了鎮長家的院門。

鎮長乍一見到二人很是意外,原本還打算冷嘲熱諷一番,誰知當即就被揪着領子一路拖走了,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鎮長妻子連外套也沒來得及穿,慌張且憤怒地跟在後面,乃至放聲大罵,終于成功驚動了鎮中其他人,半晌挨家挨戶的燈光漸次亮起,鎮民們三三兩兩出門,沒多久就在貓洞附近聚齊了。

霍銀汀站定,環顧四周:“咱這動靜搞得還挺大。”

“沒辦法,誰讓他媳婦不依不饒。”尹雲漫不經心一聳肩,“不過也無所謂,既然大家都想來看熱鬧,那麽能起到警示的作用也挺好。”

鎮長咬牙切齒想擺脫他的鉗制起身,一面還妄圖用狠話鎮住他:“我是一鎮之長!兩個外來的小兔崽子裝神弄鬼對我下手,究竟是何居心?你們以為得罪了我,還會有命走出長明鎮嗎?!”

霍銀汀微微俯身,極其和善地微笑:“我想鎮長你該先擔心一下自己的性命,畢竟待會兒即将發生什麽,誰也不好說。”

眼看着鎮長妻子“小雜種”“狗崽子”“有娘生沒娘養的畜生”之類的罵得越來越難聽,霍銀汀聽得煩了,幹脆徑直走過去,掐着她脖子将其甩到了人群當中,見對方還想撲上來跟自己撒潑,于是又迎臉一腳,踹得那女人鼻血橫流,不敢再爬起來了。

“不好意思,我這人記仇,遇事也只擅長用武力解決,所以今晚在場各位誰要是讓我不高興了,可別怪我卸了他四肢,再把他扔去喂狗。”

其餘鎮民:“……”

霍銀汀說完,複又轉過頭去,瞥了一眼仍梗着脖子不肯服軟的鎮長。

“你是不是覺得這種手段也不算什麽?要不咱們換一種,就效仿曾經那群黑貓幼崽的死法——你當時是怎麽炖煮它們的?剝皮拆骨,下入滾燙油鍋麽?”

最後一句她的語氣急轉直下,變得陰森冷冽,直教鎮長下意識避開了視線,後者低頭保持沉默,仿佛這樣就不需要正視過去了一般。

尹雲冷笑:“自己做過的事,現在反倒不敢承擔了?”

他用力踹在鎮長的膝蓋處,迫使對方跪倒在地,而後化符紙為繩索将其緊緊縛住,使其正臉朝着貓洞的方向,不準動彈半分。

做完這一切,他轉過身去面對着衆位鎮民,聲線清朗:“實不相瞞,接下來我們将要掘洞引靈,屆時難免看到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除了鎮長本人必須留下之外,閑雜人等盡快離場,還來得及。”

顯然有些鎮民猶豫了,但好奇心到底占了上風,最終也沒有誰真的離開。

霍銀汀似笑非笑:“生死由命,他們不肯走,如果被黑貓靈找上報複,也就不是你我的責任了。”

“是啊,那我也就沒什麽可勸的了。”尹雲嗤笑一聲,他走到那座貓洞前俯下身來,從懷中取出了一沓符紙依次排開,共有十二張,“我有種預感,這次的對手很難纏。”

師父尹鶴說過,黑貓決不能招惹亵渎,否則會引禍上身,而不難想象,黑貓成靈,殺傷力會有多可怕。

“無妨。”霍銀汀注視着他咬破手指在畫符,眼神淡然,“就算你自己搞不定,也還有我在。”

話音未落,見那十二張沾了血的符紙驀然光華大盛,而後在尹雲的低聲念誦中合成結界,結界不斷收攏,直致那座貓洞在他的視線內被炸成飛沙碎石。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天邊烏雲遮月,罡風驟起,四面夜色一瞬黯淡,随即便聽得身後鎮民驚呼,尹雲猛地回頭,眼睜睜瞧着一道幽綠光芒沒入了鎮長身體。

空氣寒意深沉,方才頹然跪倒的鎮長,此刻毫無征兆擡起頭來,他牙關緊咬,不費吹灰之力就崩開了周身捆縛的繩索。不僅如此,随着他緩緩起身的動作,他的樣貌也在逐漸發生變化——他的瞳孔開始收縮,眼底仿佛燃燒着幽幽鬼火,他的牙齒也變得尖利森白,臉部肌肉朝外膨脹,并出現了清晰的胡須紋路。

他的身材比之前足足高大了一倍,指甲鋒利如刀,俨然已成了貓臉的妖怪。

鎮民們紛紛尖叫四散奔逃,連鎮長妻子也再顧不得丈夫的死活,連滾帶爬朝家中跑去。說時遲那時快,貓臉鎮長單手舉起身後一塊足有數百斤的巨石,咆哮着朝尹雲擲去。

尹雲腕間的紅楓手钏爆起一簇赤芒,霎時将巨石從中央劈裂開來,豈料鎮長的身影一閃已來到他的面前,形同匕首的爪子照着他的正臉狠狠抓去。

關鍵時刻,反應超絕的霍銀汀猛地把他往懷裏一扯,這一爪子堪堪從她肩膀處擦過,帶起一道血痕。

“該死的!”在雙雙摔倒在地的同時,尹雲本能地翻過身來擋住了霍銀汀,他用力扯下紅楓手钏向後擲去,設下結界攔住了對方的二次攻擊,“……沒事兒吧你?”

霍銀汀冷靜擡手:“沒事,而且你不需要抱得這麽緊。”

“……”

她起身,穩穩擋在他前面,使光焰将鎮長逼退數步:“這大概是存在于長明鎮最年長的黑貓靈,歲數應該和我差不多了。”

尹雲蹙眉:“你和它誰更強一些?”

“論打架,我應該不會輸。”霍銀汀彎起一雙好看的鳳眼,挺随意地笑了笑,“不過你得幫我把它從鎮長身體裏逼出來,我要它現形。”

“那并不是難事,只是這樣一來,鎮長的性命我就無法保證了。”

兩人對視一眼,互相之間都明白了各自的意思,最後還是霍銀汀一錘定音。

“他的性命不重要,橫豎今夜他也活不了了,時間早晚而已。”

身為罪魁禍首,他必然要為這場災難獻祭,沒有商量的餘地。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元旦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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