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錦繡鍛（二十三）
蘇琪琪氣喘籲籲地踏進大門，直奔裏屋而去……
屋內燭影搖曳，君璃靜靜地坐在桌前，目光深邃而清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搖曳的燭光忽明忽暗，将他襯托得像是缥缈的幻影，人兒不真實得似乎下一刻便會消失一般。
見到君璃安然無恙，蘇琪琪一顆慌亂的心終于有了着落。
她不安地站在門楣下，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沖過去将他攬入懷裏的沖動，輕輕地靠近他，“君璃？”
似是沒有聽到蘇琪琪的低喚，君璃依然無動于衷地坐在桌前，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裏。
見着人兒無動于衷的樣子，蘇琪琪逐漸提高分貝，喚道：“君璃。”
被突然而來的聲音驚得一哆嗦，君璃揚起頭，看到向自己走過來的蘇琪琪，他慌忙地起身，“七七，你回來了？”
“嗯，我回頭了。”蘇琪琪回答他道。
君璃急急地撇過頭看了一眼窗外，然後焦急地說道：“怎的天色都這般晚了？七七，我、我馬上去做飯。”
說完話，他便垂下頭，欲出屋……
蘇琪琪一把拽住他的手道：“君璃，你怎麽了？”
君璃低眸時，眸子裏的水汽被蘇琪琪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君璃今天反常的沒有去村口接她，也沒有做飯，可是出了什麽事？
“沒、沒事，七七。”
君璃嗫嚅道。
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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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琪琪怎會輕信！
她放低聲音溫柔地道：“君璃……”
君璃深知蘇琪琪的性格，若是不問出個所以然來，她定然不會罷休，于是他吞吞吐吐地說道：“離家這麽久，我、我今天只是突然想起自己的爹爹了，所以、所以有幾分感傷罷了，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七七……”
君璃的話似乎沒有毛病，他和着蘇琪琪逃亡已經離家很久很久了，怎的會不想家，不想爹娘，不感傷呢？
但是蘇琪琪知道君璃在撒謊！——君璃說謊的時候便是這般，不敢看她的眼睛，說話結結巴巴……
他了解她，她又怎會不了解他呢？！
聲音帶上一分低沉，蘇琪琪道：“君璃，不要撒謊，乖，說實話。”
聽到蘇琪琪的話，君璃心下一驚，猛地揚起頭，道：“七七，我……”
他确實撒謊了！
望進蘇琪琪晶亮的眸子裏……璀璨的光芒攝人心魄……
七七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的內心……君璃抿了抿嘴唇，被動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
許久以後，認命一般，他低聲道：“今天，村長的正夫來過。”
村長的正夫來過？
蘇琪琪猛然一驚，随即慢慢握起拳頭……看來是她小看木留了，那女人被拒絕以後并沒有死心，這是打算要死纏爛打了嗎？！
壓抑着情緒，蘇琪琪的聲音愈發低沉了幾分，“村長的正夫可是來替木留當說客的？”
君璃身子一僵，臉色白了幾分，舔了舔嘴唇，道：“是，的。”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蘇琪琪繼續道：“他是不是讓你多考慮考慮我的前程，若是你拒絕了木留，我定然是進不了縣衙當差了？”
聽蘇琪琪這麽說，君璃身子僵得更厲害了，臉色亦愈發慘白，他哆嗦着嘴唇道：“是……”
見君璃一副凄楚無依的模樣，蘇琪琪心中驀地湧起一股憐惜之情，她緊緊握住君璃的手，溫柔地安撫道：“君璃，你莫要怕，也莫要擔心……去縣衙當差并不是唯一的出路，而且、而且我今天已經在縣裏找到新的工作了，你看，這是工錢——”
一邊說着，她一邊往兜裏掏，不一會便掏出一大把銅板來，遞給君璃。
“君璃，你看——”
瞅着蘇琪琪遞過來的銅板，君璃伸手去接，卻在看到她手心的水泡時，他再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嘶啞道：“七七——”
聽到君璃嘶啞的聲音，蘇琪琪心中暗道一聲糟糕，方才情急，忘了手心裏的水泡了。
她裝作無所謂地抽回手，笑道：“君璃最近怎的成了一個愛哭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欺負你，乖乖的別哭了，我不疼的，就是有一段時間沒幹活了而已，習慣便好了，再說了，我一個大女子，細皮嫩肉的咋行？這樣才顯得更有女子氣概一些，不是嗎？君璃……乖，別哭了，好不好，嗯？”
聽了蘇琪琪的話，君璃拼命地深呼吸，愣是把淚水逼了回去。
他慌忙找來刺繡的針、棉球還有藥水。低着頭，用在燭火上烤過的針把蘇琪琪手心的水泡一個一個紮破以後，擠出裏面的血水，再輕輕拿着棉球沾着藥水給她擦拭……
直至擦拭完，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擡起頭看過她一眼。
……
處理完蘇琪琪手心裏的水泡，還沒有吃晚飯。
蘇琪琪要求簡單的吃點便好，于是君璃下了兩碗面條當做晚飯……
面對着忽明忽暗的燭光，蘇琪琪吃得狼吞虎咽，她是真的餓壞了，一邊吃一邊感嘆道：“我家君璃做的飯真是越來越好吃了，簡簡單單煮個面條也這麽香！”
……
我家君璃？
聞此，君璃心中一怔，以往七七也是這麽喚他的，他一直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但是……
今日村長夫郎的話……一直萦繞在他的耳邊，揮之不去……
君璃吶，你若是不嫁人，你家妹子馬上也到了成家的年紀了，到時候她娶了夫侍，你可怎麽辦啊？你總不能一直和自家妹子、妹夫住在一起吧？
到時候看着你妹子有夫有女，一家子和和美美，你肯定會羨慕的，也會後悔的，男人吶，最怕的便是老無所依，沒有妻主，也沒有孩子傍身，晚景實在是太過凄涼！
你可要考慮清楚啊，君璃。
……
君璃心中一陣陣地鈍痛，是啊，就算他不願意嫁人，但是七七呢，七七肯定要娶夫郎的啊，如果七七娶了夫郎，那他呢？他該怎麽辦？
一想到這裏，君璃便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
……
……
見君璃執着筷子挑着面條，卻不往嘴裏放，只傻傻愣愣地盯着手裏的筷子發呆，蘇琪琪疑聲道：“君璃，你怎的不吃面條？可是不合胃口？”
被蘇琪琪的詢問吓了一跳，君璃條件反射地趕忙把面條塞進嘴裏，卻……
“咳咳咳”
被嗆得差點背過氣去，痛苦得連連咳嗽。
見人兒咳得連身子都蜷了起來，蘇琪琪趕忙放下碗筷，焦急地走到他身後，幫他撫背順氣兒。
這個傻瓜，吃面條也能把自己嗆成這樣！
蘇琪琪一邊撫着他的背幫他順氣兒，一邊感嘆。
見蘇琪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君璃心中委屈，七七哪裏知道他心中的苦楚和迷惘？！
怔忡的表情，茫然無助的神情，雙唇輕抿，又是那般的倔強和堅韌。
看着這樣的君璃，蘇琪琪萬般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心裏也是怕的，怕他為了她而妥協，做出傻事。
似是窺得了君璃的心事，她适時地說道：“君璃，我會永遠陪着你的。你既不喜歡木留，我也不願意你嫁給她，這事兒你莫思量太多，這樣作罷便是！你若是就因為一份差事便把自己折給那村婦，會讓我一輩子都不安心的，你懂嗎？”
怎會不懂？
君璃心中湧起萬千情緒，初見時的驚豔，一齊逃亡時的相互依靠，定居後的相攜相伴……他直直地盯着蘇琪琪的眼睛，鄭重地點頭。
真的懂嗎？
或許、其實，君璃并不是太懂？
……
夜闌人靜，月掩星辰。
蘇琪琪今天累得夠嗆，她吃完晚飯，洗完臉，便困乏得再不願動彈，身子剛沾到床就立刻酣睡過去。
見蘇琪琪睡得沉實，君璃默默地替她掖好被角，吹滅燭火，輕輕地關門而出。
借着月光踱步回自己的房間後，他脫下外套躺在床上，卻是輾轉難眠。
……
寂靜的夜裏，君璃躺在床上，揚頭看着随風擺動的床幔發呆，皎潔的月，月光清絕，使得夜愈發寂寥。
修長光潤的手緊緊攥着被角，纖白的手指纏繞着被子，他翻了個聲，不由地又想起了村長夫郎的話……
君璃吶，你若是不嫁人，你家妹子馬上也到了成家的年紀，到時候她娶了夫侍，你可怎麽辦啊？你總不能一直和自家妹子、妹夫住在一起吧？
到時候看着你妹子有夫有女，一家子和和美美，你肯定會羨慕的，也會後悔的……
……
“會羨慕嗎？會後悔嗎？”君璃喃喃自語。
可為什麽心理會有種別樣的痛楚和失落呢？
失落？痛楚？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哎，幽幽嘆息聲中，轉念之間，君璃又想起了蘇琪琪說的話……
君璃，我會永遠陪着你的。你既不喜歡木留，我也不願意你嫁給她，這事兒你莫思量太多，這樣作罷便是！你若是就因為一份差事便把自己折給那村婦，會讓我一輩子都不安心的，你懂嗎？
……
慢慢握緊拳頭，君璃暗暗地道，七七，我定然是不會嫁給木留，因為我許諾過，要陪着你長大，陪着你……
他猛然心驚——
是了，他還許諾過要陪着七七，看她娶夫生女……
而現如今，七七亦馬上就要到娶夫的年紀了，七七能為風家開枝散葉，風将軍和主君在九泉之下也定然會高興的。
而他，他也應該高興的，不是嗎？
嗯，定然是應當高興的，終于看着七七長大成人了！
君璃暗示着自己的歡喜，故意忽視了心底的那一抹失落，甚至是恐慌……
想通了這一點，他咧嘴嘲笑自己真是莫名的杞人憂天，七七是他的“女兒”，他自然是要看着她娶夫生女，夫女滿堂的！
……
可是，心裏真的高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