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俞輕寒

吃完午飯又開始下午的工作,蕭桐和景行各有各的事要忙, 還有半個多月就是子公司和蕭桐工作室合作的春夏高定發布會, 場地、化妝、模特、公司、記者,還有團隊簽證……景行要忙的雜事太多, 就算覺得蕭桐狀态不對勁,一時也有點顧不上來了。

蕭桐也很忙, 要選模特, 要見記者, 還要為發布會上展示的新款做最後的調整和定型,一些細小的裝飾配件,縫紉機都派不上用場,蕭桐不放心交給別人, 每天除了被景行抓去接受記者采訪,其餘時間誰都不見, 在服裝間圍着人臺調整每套禮服細節。

她工作時極為專注, 眼裏只有服裝和針線, 有時為了繡假模腰間的一顆珠子,半跪在地上一跪就是幾個小時,保持這個姿勢紋絲不動, 景行忙裏偷閑看到過幾次,擔心她身體吃不消, 勸她:“這些也不是什麽重要的部件,你交給新來的那幾個年輕人,也算給他們一個鍛煉的機會, 何必讓自己這麽累。”

“不累,這是個細致活,交給別人我不放心。”蕭桐湊到一條魚尾裙的裙擺邊上,牙齒輕輕咬斷棉線,站起來扭扭腰轉轉脖子,精神還很好的樣子,她撫摸自己剛完成的這件作品,眼裏盡是愛惜,又隐隐露出一點不舍,就像看自己的孩子。

“推出新作品應該高興才對吧?你這什麽表情呢?就跟別人要搶了它不還給你似的。”

蕭桐手指穿梭在這件禮服布料之間,感受黑色的絲綢像水一樣流淌過她的指縫,感受光滑的面料從她手上悄然溜走,她道:“你不懂。”

景行不是設計師,自然不懂,在她看來,蕭桐這個系列作品一推出去,名聲肯定更上一層樓,蕭桐會成為國際首屈一指的設計師,會成為國內時尚圈的領軍人物,會成為各路明星大咖和上流人士熱捧的對象。

她已經能看到蕭桐前途光明,當然不懂一件作品的推出之于蕭桐,就像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寶貝拱手讓人,對蕭桐來說,當一個作品被推上流水線,甚至僅僅是被發布出來,那這件作品就再不屬于她了,它屬于每一個購入的買家,屬于每一個穿着者,卻不再屬于蕭桐。

曾經蕭桐設計的作品都只想給一個人看,只想讓一個人穿,可最終穿上的人千千萬萬,唯獨沒有蕭桐希望的那個。

蕭桐左臂上的傷口又開始疼了起來,她看着服裝間擺列整齊的人臺和穿在人臺上的衣服,她幹了快十年服裝設計,忽然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蕭桐?蕭桐!”景行拍了她的肩膀,“你想什麽呢?”

“啊?”蕭桐眼睛一眨,從自己的思緒裏回神,調整了下情緒,淡淡道:“沒事,阿行,我們什麽時候去巴黎?”

“最多再過一個星期,蕭桐,你沒問題吧?”

“我能有什麽問題?”蕭桐聳聳肩,“阿行,你放心,上次那種事不會再發生了。”她說的是去年發布會前夕,自己背着景行從巴黎偷跑回來的事,這事到現在蕭桐想起來都挺內疚,覺得對不起景行。

“你還知道啊?”景行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恐吓似的擡起拳頭,“這次你再敢掉鏈子,以後有你好日子過的。”其實景行擔心的不是這個,她是擔心俞輕寒給蕭桐造成的影響,但蕭桐擺明了不願說。

景行看得出來,這次蕭桐是下定決心要擺脫俞輕寒了,這個過程很艱難,景行知道,所以她擔心,卻又不敢在蕭桐面前再提起這個名字。

“那你先忙,我等會兒還要去跟跟秀導商量秀場布置的事,先走了。”

“別太晚啦,女人熬夜很容易長皺紋的。”

“去!你先關心關心自己吧,每天晚上熬到淩晨兩三點才收工,我都聽助理跟我抱怨好幾回了,要長也是你先長。”

“……”

兩人又随意扯了幾句,景行才接着忙活她的事去,蕭桐靠着縫紉機愣了會兒神,重新穿了根線,繼續改她的衣服。

不能停下來。

一停下來,所有的噩夢都一齊湧進她的腦子裏,讓她發瘋。

但不可能一直不停,畢竟她一加班,工作室的其他同事就也不敢走了,蕭桐一個人不要緊,那些拖家帶口的、正和情人熱戀中的同事就指望這麽點下班時間呢,蕭桐之前沒發覺,景行這麽一提醒,她也不好意思再耽擱人家的私人時間,今天終于準點下班,她一下班,整個工作室跟吃了興奮劑似的,恨不得開個狂歡派對慶祝。

蕭桐沒有駕照,也沒買車,不過公司給她配了輛車,司機是個三十多歲的女的,景行親自招進來的,景行知道蕭桐對男性有點莫名的恐懼,特地招了個成熟穩重的女司機,開車穩當話不多,很合蕭桐的心意。

大概蕭桐這段時間加班太狠了,今天按時下班,連司機都感到驚訝,順嘴問了一句,“蕭老師,今天這麽早?”

蕭桐從前幾年開始,每年都要帶幾個徒弟,也沒教什麽,就是一些入門的東西,再帶他們練練手,讓他們少走點彎路,他們都管她叫老師,後來工作室裏跟她不大熟的同事也管她叫老師,再後來她名氣愈大,老師這個稱呼傳了出去,圈子裏的都管她叫老師了,或尊敬或戲谑,接着連粉絲、圈外的路人也這麽叫,蕭桐哭笑不得,沒當過一天老師,平白得了個老師的“尊稱”。

這個司機剛來不久,話也不多,第一次主動跟蕭桐搭話,蕭桐挺驚訝的,下意識回了一聲“啊”,上了車才道:“叫我蕭桐就行,老師是他們起哄瞎叫的。”

“知道了。”司機道。

“不能老加班啊。”蕭桐笑着回答,“我無所謂,每天讓你們跟着一起到半夜,回家都不安全,你們指不定回家以後跟老公男朋友怎麽抱怨我呢。”

“我單身。”司機眼睛看着正前方,一腳油門,打着方向盤上路,蕭桐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四平八穩從容不迫,看上去氣度雍容,不像個司機。

“司機師傅,這麽長時間了,我還沒問過您呢,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姓單,你叫我老單就行了。”

“好。”

老單也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像別的司機那麽自來熟地熱絡聊天,也正是蕭桐最滿意的一點。她們只在剛上車的時候寒暄了幾句,後來老單再沒主動跟蕭桐說過話,就好像這輛車是自動駕駛,車裏根本沒司機這個人一樣。

蕭桐帶着耳機聽歌,聽吵鬧嘈雜的搖滾樂,跟着音樂節奏抖動身體,努力把整個人沉浸進去,讓這些吵鬧嘈雜的旋律歌詞塞滿她的大腦,不讓其他想侵入她大腦的東西有機可乘。

下班時間堵車嚴重,這次花在路上的時間比平時要長一些,車子停在蕭桐的房子樓下,蕭桐感覺車停了,才摘了耳機,跟老單道了聲謝,下車,等老單把車開走,蕭桐才仰起頭看這棟高樓,眼裏是深深地恐懼。

她仰着脖子站了十來分鐘,才做好了心裏建設,走進樓裏,乘坐電梯,站在熟悉的門牌號前,拿出鑰匙插進鎖眼。

咔、咔。

反鎖的門栓被擰開。

咔。

門開了,露出一道門縫,像一張漆黑的大口,準備把蕭桐吞進去。

漆黑的口裏,眨着無數雙血色的眼睛,蕭桐後退一步,咬咬牙走了進去,那些血紅的眼睛閃電般朝她沖過來,還好蕭桐眼疾手快,先一步按開了客廳的大燈,黑暗中的眼睛都很怕光,燈一亮,他們就畏畏縮縮地躲進有陰影的角落裏,朝蕭桐亮出尖牙利爪,不敢上前。

自從上次他們闖入蕭桐的密室,就再也沒有退散過,白天,蕭桐用工作把自己的腦袋填滿,讓他們無機可乘,可到了夜晚,蕭桐放松下來之後,他們便紛紛出現,守在蕭桐周圍,徘徊着尋找可乘之機。

對光的害怕只是暫時的,蕭桐越恐懼,他們就越強大,很快就會從黑暗中出來,扯着蕭桐的頭發,拽着蕭桐的耳朵,尖指甲刮在她的臉蛋上,鋒利的牙齒噬咬她脖子上薄薄的血管。

“俞輕寒……俞輕寒……”他們在蕭桐的耳邊叫嚣,每一個都喊着俞輕寒的名字,悠遠飄渺,又近在蕭桐耳畔,或深情低喃,或歇斯底裏,聲聲刺裂蕭桐的耳膜,紮穿她的心髒。

“俞輕寒……俞輕寒……”

“別喊了……別喊了……”蕭桐捂着耳朵乞求,她很痛,全身的骨頭都在痛,連骨頭縫裏都是絲絲抽痛。

蕭桐從來不知道,俞輕寒三個字能讓人痛苦成這樣,痛得她恨不得在地上打滾,那是由內到外的疼,每一絲每一縷都要從內裏刺破她的皮膚,她想把它們釋放出來,卻全無辦法。

好疼。

太疼了。

蕭桐拽着頭發想,有沒有人能救她,誰能救救她。

突然,她全身的動作都停止了,那些折磨得她快發瘋的惡魔們也停止了。

她站了幾秒,機械地動了一下,然後,她又拿出了那把水果刀。

刀刃泛着銀色的金屬光澤,刀背映着蕭桐木然一雙眼睛,還有眼角一顆小痣。

蕭桐恨死了這雙眼睛,她甚至不願多看,她擡起刀,慢慢在自己滿是傷痕的左臂上劃了一下。

鋒利的刀刃割裂皮肉,刀口漫出鮮血,比起她內裏無處宣洩的肆意沖撞的疼痛,這一點尖細的疼簡直不算什麽。

倒是那些無處發洩的疼痛終于找到一個突破口,迫不及待地從這個傷口裏沖出蕭桐的身體,連那些糾纏着她的黑暗都不敢接近了。

“俞輕寒……”蕭桐又在手上劃了一刀。

她每念出一聲俞輕寒的名字,就在手臂上劃一刀,鮮血順着傷口滑落,滴在地板上,漾成星星點點的紅色,花瓣一樣好看。

她每劃一刀,叫一聲俞輕寒的名字,身體就疼得抽搐一下。

到後來,惡魔不見了,她松開手上的刀,身體還在不停地抽搐,心裏卻很輕松,給手臂上的傷口上藥,處理幹淨刀子和地板,躺在床上睡覺,再也沒有可怕的東西來侵擾她。

作者有話要說:随榜更新,榜單要求多少一個星期更新多少。

這星期榜單一萬五,保底更一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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