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轉天一早，紀雲寒拿出邱東的個人資料重新查看, 他面色嚴肅, 眉頭緊蹙，反複看着親屬那一欄。
妹妹：邱小南。孤兒, 5歲被邱東領養，在康和醫院療養15年。
他手指彎曲，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
片刻以後，叫上劉旻一起去了康和醫院。
兩人到邱小南病房門口的時候, 遇到了她的主治, 許醫生。
許醫生得知他們的來意以後, 十分不高興, 他手裏的病例被拍得嘩嘩作響, 怒眼圓睜，語氣惡劣：“你們這些人來的真是時候啊, 病人前幾天剛發病一次，現在還在恢複期，請你們不要再刺激病人了！”
羅院長事先接到了通知，跟着一起過來, 見狀勸了許醫生兩句，許醫生瞪了他們幾個人一眼憤怒地離開。
“小寒啊, 許醫生也是關心病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羅院長的兒子和紀雲寒是發小，他們兩家也算是世交，他說的話紀雲寒還是要賣些面子。
“羅叔叔, 我們的确來的不是時候，如果不是案情緊急，也不會找到這裏來，我們會好好跟病人溝通，您放心。”
羅院長離開後，紀雲寒給劉旻遞了個眼神。
劉旻猶豫了片刻，看了看老大，走了進去。
病床上的女孩臉色蒼白，眼睛大大的，沒有一絲神采與生氣。
寬大的病服下面露出了骨瘦如柴的半截小臂，似乎稍一用力就會被扭斷。
她正低着頭，玩着手裏的卡通玩偶。
玩偶很破舊，看上去有些年頭，可是女孩卻還是小心翼翼地撫摸着，一遍又一遍。
劉旻走到了她床前，将一束花放到了旁邊的桌子上。
女孩擡頭，看向劉旻。
她的眼神冷靜平淡，就像一汪死水一樣。
劉旻心中莫名一痛，不忍開口。
紀雲寒走了過去，他直直對上了女孩看過來的目光，不閃不避，緩緩開口：“你哥哥他……”
小南低聲打斷了他，聲音沙啞，“警察叔叔，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我願意配合你們。”
紀雲寒和劉旻都愣住了。
“你知道我們會來找你？”
劉旻覺得不可置信，他們是臨時決定來試一試，沒想到會這麽順利。
這女孩知道一切，平靜得有些過頭。
小南垂下了眼睛，“嗯，我都知道了，我在等你們來找我。”
她想起那天，顏姐姐過來跟她說了兩句話。
“你哥哥犯罪了。”
“希望你可以配合警察，說服你哥哥，供出幕後主謀，戴罪立功，減輕刑罰。”
她看過顏姐姐帶來的文件，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小南從沒想過那個疼愛她的哥哥是壞人。
小南早就知道顏伊是個很厲害的人，最開始認識顏伊的時候，她身上的矛盾情緒就很明顯。
小南看得出來顏姐姐的眼睛裏有對她的喜愛，但她還感覺出一種更複雜的情緒，她一直不知道那是什麽，那天之後她終于明白了。
這幾天她反複回憶顏姐姐的話，姐姐希望她‘配合’。
可她走不出這個療養院，怎麽配合？
姐姐告訴她，讓她勸哥哥，能減輕罪名，所以她一直期待着能有這個機會。
小南猜警察會找上門來，所以她一直在等。
今天，終于讓她等到了。
紀雲寒皺着眉頭，眼神銳利地盯着小南，這個女孩的反應顯然出乎他的意料。
女孩看上去單薄脆弱，一直住在這裏信息應該很閉塞才對，而且不可能提前知道他會來找她。
突然，紀雲寒似乎想到了什麽，心裏暗暗有了幾分猜測，眉頭舒展，眼裏閃過了然。
小南眼中漸漸浮出一抹希望，“我哥哥真的不是主謀嗎？如果他供出了別人，他是不是可以從輕處罰？”
“如果他供出背後的人，戴罪立功，那麽他會減輕罪罰。”
紀雲寒嗓音低沉，一字一頓地承諾。
女孩松了口氣，語氣輕松，“那太好了，我跟你們走，我會盡力的。”
小南蒼白的臉上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個笑容看在他們眼裏，心裏都很不好受。
走廊盡頭的樓梯間有人在打電話，黑暗逼仄的空間裏漸漸傳出他刻意壓低的聲音，語氣中帶着顯而易見的恐慌。
“我會不會暴露了？”
“不會，放心吧，警察只是為了邱東的事情而來，他們不會知道你的事。”
電話那頭一個男人安撫他。
“我們的事情沒人知道吧？你當初說過要保密的！你跟我保證過！”
他實在害怕得緊，剛才看到那個眼神鋒利的小警察，吓得他差點就沒繃住。
“放心吧，那件事只有你知我知，絕沒人能抓到把柄，把心放在肚子裏。”
……
小南在一名護工的陪同下到了警局。
審訊室裏，邱東神色平靜，臉上新長出的胡茬沒有讓男人顯得頹廢，反而更加增添了些魅力。
可當他看到妹妹坐在輪椅上被推進來的時候，臉上的平靜再也維持不住。
他震驚得想要站起來，卻被一旁的警察一把按了下去，動彈不得。
他奮力掙紮着，胳膊上的青筋繃緊，額頭慢慢滲了汗出來。
妹妹又瘦了，憔悴了。
邱東雙眼猩紅，朝紀雲寒怒吼：“你們把我妹妹帶來幹什麽？！她什麽都不知道！她才剛搶救過來！身體還很虛弱！我都認罪了你們還要怎麽樣！非要把我妹妹害死嗎！”
現在的邱東就像即将失控的野獸，妹妹是他的底線，他可以為了小南殺人，也可以為了小南去死。
妹妹受一點傷他都會痛得死去活來，任何人都不能傷害他的妹妹。
紀雲寒看着情緒激動的邱東，抿緊了唇。
他把證據放到邱東眼前的時候，邱東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此刻看到妹妹卻這麽激動，顯然他很愛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
小南也紅了眼圈，但是她卻笑着開口：“哥哥，你怎麽能做犯法的事呢？你教育我要遵紀守法，做個善良的人，可是你自己怎麽違背了呢？你一定有苦衷的吧，你和警察說，讓他們幫你好不好。”
邱東一下卸了力，癱坐在椅子上，手捂住了臉，慢慢躬低了身子。
片刻以後，男人恢複了冷漠，“沒有，都是我自願做的。哥哥是壞人，讓你失望了，對不起。”
小南眼淚一下湧了出來，她哽咽着，“你騙我！你不是這樣的！哥哥你快說啊！你把知道的都說出來！”
“該說的都說完了，我不知道你們還讓我說什麽。”
邱東語氣冷漠，他把臉扭到一邊，不去看妹妹哭泣的淚臉。
小南突然捂住了心髒，臉色有點難看，小聲抽泣着。
安靜的審訊室裏，原本壓抑的氣氛變得更加絕望痛苦。
邱東攥緊了拳頭，狠了狠心，“紀警官，麻煩把我妹妹帶出去吧。”
“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劉旻在旁邊聽得紅了眼眶，她再也忍不住，轉身離開了審訊室。
紀雲寒神情嚴肅，眼神冷漠地盯着邱東，不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和動作。
邱東只是低着頭，不再說話。
劉旻出來的時候，看到了顏伊和宋清等在外面。
她揉了揉發紅的眼睛，調整了一下情緒，走了過去。
“顏小姐，宋律師，你們有事嗎？”
宋清解釋道：“我們為了邱東的事來的，我的當事人有一些證據想要提供給你們。”
顏伊那天在會館露天陽臺睡了一覺以後就有了感冒的跡象，這幾天已經很嚴重了。
她神色恹恹，臉紅紅的，站在一旁忍不住捂着嘴打了個噴嚏，然後又裹緊了外套。
摸出口袋裏的口罩正想戴上，就見紀雲寒跟在小南的輪椅後面，幾個人一起走了過來。
紀雲寒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戴口罩的動作一頓，看着男人皺着眉大步朝她走了過來。
他在她身前站定，低着頭嚴肅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和他對視了半晌，沒忍住扭過臉又打了一個噴嚏，然後迅速地把口罩戴上。
她不想傳染給他，向後挪了一步，拉開與他的距離。
誰料男人向前一步再度逼近她，兩個人的距離比剛剛還近。
紀雲寒緊皺着眉，他對周圍的人視而不見，如若無人般地擡起手，将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
劉旻在旁邊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
“沒發燒，感冒了？”
紀雲寒嗓音溫柔低沉，毫不掩飾關切之情。
他剛剛出來就看到她神色萎靡，一點精氣神都沒有，這才幾天不見她就病得這麽嚴重了。
顏伊有點懵懵的，輕聲“嗯”了下，又問他：“邱東認罪了？”
“是。”
“顏姐姐。”
小南劃着輪椅，叫了她一聲。
顏伊側過頭看去，小南眼眶通紅，臉上的淚痕未幹。
她走過去，彎腰摸了摸小南的頭。
小南看着她溫柔的眼睛，哽咽着：“顏姐姐，哥哥他什麽都不說，怎麽辦……”
這種結果她預料到了。
她早就料到小南不可能說服邱東。
她這樣做，只為了讓邱東知道他的妹妹已經知道了他全部的事情，這樣邱東的心理負擔才會更重，等他得知了真相以後反撲才會更猛。
只有把邱東逼到絕境，讓邱東親眼見到妹妹，他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吐出來。
顏伊要的是永絕後患。
可她此刻看着小南，真的十分後悔當初将真相告訴小南。
她應該瞞着的，總會有其他辦法對付邱東，她不該将這個無辜的女孩牽扯進來，是她做錯了。
“姐姐會想辦法的，你先回去休息，別多想了，好嗎。”
她替小南抹掉了臉上滑落的滾燙的淚水，站起身來，看着紀雲寒。
語氣嚴肅而堅定，“我要見他。”
見紀雲寒沒有反應，她又補充道：“我有辦法讓他開口，我也是受害者，我要求見他。”
“好。”
當邱小南痛快地答應跟他走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一切都在她計劃之中。
顏伊拿着檔案袋，跟在紀雲寒身後進了審訊室，邱東還低着頭坐在那，很頹廢。
顏伊摘了口罩，語氣平淡，“邱東。”
邱東緩緩擡起頭，看着對面漂亮的女孩，嘲諷地嗤笑了聲，“顏記者，真是好本事，我當初真應該早早地把你做掉。”
他眼神兇狠地看着她，絲毫不掩飾他的仇恨之情，也不顧及身旁的警察。
紀雲寒眯着眼，唇角抿成冷硬的弧度，眼神很冷，滿含怒氣。
“那也得有本事殺了我才行，你以為你能查到我什麽？你只能看到我想讓你知道的而已。”
顏伊眼神淡漠如雪，語氣淡淡的，指尖随意轉動着手上的戒指。
紀雲寒皺了皺眉，他從沒見過她這麽冷漠的一面。
視線落到她指尖，微眯着眼。
這戒指原先被她挂在頸間的項鏈上，他曾見過。
視線在她的頸間掃着，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夜她撒嬌的樣子，還有她纏上來的潔白細膩的手臂。
紀雲寒垂下眸，臉色更加難看。
顏伊觀他神情，心中苦澀。
他是不是覺得她心機深，覺得她不單純，會不會因此讨厭她。
要是讨厭她了怎麽辦。
顏伊像是在自虐一般，在他面前展現那個冷漠且複雜的自己。
胸口泛起被重錘鑿過後的鈍痛，讓人喘不上氣。
現在的她更加符合這十幾年來大多數時候的樣子，最好他可以遠離她，在她還能及時從這段感情中抽身的時候。
顏伊忍着心中的酸澀與難過，将手裏的東西遞給紀雲寒，再不看他。
紀雲寒皺着眉接過，低頭仔細地查看文件，越看臉色越陰沉，周身冰冷的氣勢再也壓不住。
一瞬間，審訊室內氣氛劍拔弩張。
顏伊對邱東的惡意毫不在意，她直截了當奔向主題。
“你妹妹的病起初并不嚴重，李澎飛買通許醫生，十五年來一直藥物控制小南的病情，不讓她好轉。我想，他這麽做的目的，你應該心知肚明。”
顏伊的聲音有點啞，鼻音濃重，話音落下，喉嚨泛起一陣癢，側過頭去低聲咳了兩聲，惹得紀雲寒皺着眉看了她一眼。
她的每一句話在邱東的耳邊炸開，震得他耳朵嗡嗡響，有片刻的時間他好像什麽都聽不到，嘴唇顫抖，身體也在不住發抖。
紀雲寒在一旁凝神聽着，他牢牢盯着邱東的反應，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睛漆黑幽深，像黑夜一般，帶着極強的壓迫感。
邱東一直反複喃喃自語着“不可能”，他拒絕相信這一切。
顏伊好像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笑個不停。
她毫不留情地嘲諷：“不可能？邱東，李澎飛是什麽人你不知道嗎？只要有錢，有利益，他什麽不能做？他為了讓你心甘情願替他賣命，你妹妹的那一條命，對他來說算什麽？”
“再看看你，走私、販毒，你都沾了。他呢？金錢、地位、權勢，他都有了。”
紀雲寒把文件遞給邱東，随後就站在邱東身邊，和顏伊面對面。
顏伊對上了他的目光，那雙一慣溫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裏，此刻滿是審視和思量。
紀雲寒看着她，心中卻在思考着她在這裏面的角色。
顏伊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錯開了對視的目光，她真的很害怕與他對上，但終究會有這一天的，躲不掉。
邱東顫抖着雙手打開了文件，第一頁是小南最初的診斷報告，另外還備注了最佳的治療方案。後面則是每一次重大手術後的報告，還有藥品檢測的報告，許醫生和李澎飛的金錢往來記錄與通信記錄……
邱東沒有再看下去。
文件散落在地上，邱東捂住了臉，崩潰地哭了。
“當初你一無所有，你以為他是怎麽選中你的？李澎飛看準了你只在乎你妹妹，所以只要他控制住小南，你就會永遠效忠他，你是最好的棋子。他肯定跟你說，幫你找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全力救治你妹妹。”
顏伊說話聲音小了下去，最後變成了喃喃自語。
她也垂下了頭，沉默了許久又開始笑，笑得身體在顫，笑出了眼淚。
擦掉了眼角的淚，嘆了口氣：“你連靈魂都出賣了，得到的竟是這麽個結局。你看看你多傻啊，竟與魔鬼做交易。”
顏伊靜靜看着他，眼中滿是悲憫與無奈。
邱東漸漸平複了情緒，呆坐在那裏，一蹶不振。
審訊室內久久沉寂着，沒人開口。
良久，顏伊說道：“我會送小南去M國治病，會照顧她到你出獄。希望你能積極配合，早點出來和她團聚。”
她站起身，走到了門前，又轉過身直直看向那個頹廢的男人，“邱東，我很欣賞你。但是種因得果，這是你應得的報應，希望你今後能堂堂正正地做人。”
說完，她沒有再看紀雲寒一眼，起身離開審訊室，徑直走出了警局。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在下午六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