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
秦峥被如同一個布袋一般扔到了高璋的營帳,原本便因為失血而頭暈腹痛的她,此時擡頭看來,卻見營帳之中陳設簡單。正對營帳門的是一個用木板臨時搭建起來的算是床的地方,床上鋪着虎皮毯子,毯子上随意扔着一本講行軍布陣的線裝書,床頭疊放着些許換洗衣服。床前方不過是一桌一杌,都是極為簡陋的。桌上放着一盞油燈,并一個茶盞。營帳是極為簡陋的,散發着濃烈的男性氣息,帶着些許的剛硬之氣。
秦峥灰頭土臉的爬起來,拽了那個杌子過來,坐在上面歇息。等了許久,這營帳的主人并不見來,也并沒有其他人過來,她腹中難受,便取了茶盞倒水自己喝。水是冰冷的,原本她不該喝這樣的水,可是此時命都未必能保住,哪裏顧得了這麽多,便含了一口冷茶在口,用自己的口舌漸漸暖熱了,這才緩緩咽下。
如此反複,約莫喝了半盞茶時,卻聽得營帳的羊皮簾子被揭開,冷風卷起,身着铠甲的高璋掀起袍角走了進來。高璋望着自己營帳中這個自顧自拿了杌子坐着飲茶的人,皺眉道:“你倒是并不客氣。”
見此,秦峥只能勉強站直了身子。
高璋幾步上前,站在秦峥面前,俯首凝視着她。
高璋是久經沙場的,經歷殺戮無數,縱然他此時只是凝視着眼前女子,并無他意,可是那健碩寬厚的身子,铠甲散發出的寒涼,深邃冷酷的眼眸,依然散發出濃烈的殺伐氣息,一時之間,凜冽的煞氣撲面而來,幾乎讓人無法招架。
秦峥搖晃了下(身子,目光不曾抗拒也不曾迎視,只是平靜地道:“你如果要對我如何,我并不會反抗。但只是我今日并不方便。”時下男子,多以見到女子之血晦氣,想來南蠻人并不例外。
高璋聞言,唇邊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過不管是何意,到底是笑,這一笑稍稍緩和了他臉上的森寒冷酷,他擡起手,摸了摸秦峥面頰上的那道長疤:“看着像是新傷,怎麽來的?”
秦峥垂眸,淡聲道:“自然是被人打的。”
高璋不悅地道:“你以後便是我高璋的女人,我不喜歡你的臉上留有別人打下的傷疤。”
秦峥不言,心中卻道,看來若是高璋自己留下的傷疤,那倒是可以的了。
高璋不知秦峥心中所想,有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秦峥唇動了動。
高璋眸中有警示的意味:“不許騙我!”
秦峥淡道:“秦諾。”
阿諾是她的乳名,已經是多年沒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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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璋挑眉道:“秦諾……好,既如此,我就叫你阿諾吧。”
秦峥微皺眉,父親就是這樣叫自己的。
高璋手下稍微用力,将秦峥攬在懷中,俯首望着她道:“名字只是一個代號而已。我不管你以前叫什麽,以後就叫阿諾便是。”他停頓了下,盯着秦峥又道:“也不管你以前是什麽人做什麽的,以後便只是我高璋的女人。”
說完這些,他放開秦峥,走到一旁,脫了铠甲并外袍,頃刻便露出堅實的胸膛,只下邊穿了一條褲子。
他的黑發粗長狂莽,随意披散在背上,上身成倒三角形,肩膀寬厚,胸膛上的幾塊胸肌結實發達,腰部緊瘦有力,那綁着褲子的腰帶随意挂在腰際,随着他的走動露出了勁瘦的跨部。裆部那裏鼓鼓囊囊,仿佛有什麽噴薄而出般。
秦峥不是沒見過男子裸體的,至少前面單言就是一個,不過此時看了高璋的上身,卻不由做了一點比較。很快便明白,南蠻人生來比大炎人高大健壯,體型自然更為壯觀。她想起這些,卻是想到,或許這也導致了大炎人在南蠻人面前的毫無阻擋之力吧。
高璋見秦峥盯着他瞧,眸間倒是染上一絲興趣:“大炎的女子,何時學得如此大膽,竟然能盯着男子的身體如此探究?”
秦峥體力不支,重新坐會杌子上:“這營帳裏就将軍一個活物,我不看你,還能看什麽。”
高璋點頭:“說的也是。”說着這話時,他深邃冷酷的眸卻仿佛有點灼熱,他幾步上前,猛然将秦峥攔腰抱起。
秦峥猝不及防,只能抓住他的肩膀來防止自己再次被扔下去。
他的肩膀堅硬平滑,秦峥的指甲幾乎不能掐進去。
高璋懶腰抱着秦峥,來到了那唯一的床上,将秦峥橫放在床上,又将那本線狀的行軍書扔在一旁,然後自己也挨着秦峥躺下,口中粗啞地道:“睡吧!”
秦峥渾身僵硬地躺在床上,想着這個男人不知道會做什麽。可是許久之後,身邊男子漸漸呼吸轉粗,竟然睡了過去。
她輕輕側過臉,看向高璋,卻見高璋睡姿良好地平躺在床上,兩手放于腰際兩側。
她松了口氣,也閉上眼讓自己睡去。
也許是太過疲憊,秦峥很快便睡去了,卻仿佛很快又醒了來。醒來時,卻見自己正站在春寒料峭的校場上。校場上,有一個男子騎着一匹馬,馬後面托拽着一個不成人形的人。秦峥定睛看過去時,見那被拖拽着痛苦不堪的人赫然正是自己的父親!
父親滿臉是血,顫巍巍地伸出手,伸向秦峥,口中蠕動着,不知道要說什麽。
秦峥忙跑過去,要抱起父親,可是一個馬鞭卻忽然甩在自己面前,攔住了自己的去路。她擡頭望過去時,卻是高璋,兩眸森寒地望着自己,猶如鬼魅一般。
秦峥心底忽然湧現出無名的悲傷,和難以抑制的憤怒,她大叫一聲,便沖了上去。
耳邊驟然傳來一個聲音:“你發什麽瘋?”
秦峥陡然睜開眸子,卻發現周圍很黑,黑暗中,一個男人用比夜色還要暗上幾分的目光審視着自己。
秦峥這才知道,原來是一個夢。
高璋瞪了她一眼,俯首狠狠地咬了她的唇,然後才翻身過去,自己繼續睡去了。
秦峥卻是再也睡不着,睜着雙眸,一直到了外面有雞鳴聲,這才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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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有陽光從羊皮簾的縫隙裏射進來。營帳內是極暗的,于是這點陽光便清晰明了的幾條直接照在床上,在這光線之中,隐隐有些許細塵在飄蕩。
身邊的高璋已經不見蹤影,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一個慣常的哈欠,便聽到外面有口哨聲以及操練聲。
想來作為一個大将軍,高璋每日早上也是要晨練的吧。
秦峥掙紮着要起身,卻覺得下邊有鮮血汩汩流出,她皺眉望着自己髒污的褲子,以及那個染了血跡的虎皮毯子,感到這事情真是不妙。
就在這時,她聽到外面有人道:“姑娘,方便進去嗎?”
姑娘?秦峥愣了片刻後,才意識到這是稱呼自己的。當下她只能道:“随便。”
這營帳不是她的,她也不過是一介女奴。
于是那羊皮簾子便被掀開來,一個普通兵卒打扮的男子進來,手裏捧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有開爐餅以及一碗肉粥。男子低着頭,恭敬地将托盤放在小桌子上,然後跪在那裏道:“姑娘,還有什麽吩咐嗎?”
這聲音倒是熟悉,秦峥很快認出,這就是那個打了她一鞭子導致她臉上留下傷疤的火頭夫。
火頭夫顯然也感覺到秦峥的疑惑,當下跪在那裏,戰戰兢兢地道:“屬下名叫張截,屬下得罪了姑娘,自知有罪,特意來是侍奉姑娘,從此任憑姑娘差遣打罵。”
秦峥明白過來,又問:“只有你一個人嗎?”
火頭夫張截忙低頭道:“大将軍說了,哪個往日得罪了姑娘,以後便由屬下來處罰,姑娘看哪個不順眼,便告訴屬下一聲,屬下馬上去将他喚來,痛打一番。”這張截心裏暗暗地想,如今不光是幾個雜役并火頭夫,便是連那卒長都忐忑不安,就怕這位姑娘把他們叫了去痛罰一通。其實若是真的挨上幾鞭子也就罷了,他們皮厚肉粗原本不算什麽,怕的是從此後便在大将軍那裏挂了號,升遷無望,影響前途。
秦峥點頭,看看桌上的托盤,道:“你出去吧,有事我自會叫你。”
這張截見秦峥并不惱他的樣子,心中暗暗慶幸,捏了一把汗小心翼翼地退出去了。
秦峥早已餓得饑腸辘辘,當下過去抓了那開爐餅大吃起來,又拿了肉粥來喝,只片刻功夫,幾個開爐餅并一碗肉粥都下了肚子。
正吃着,高璋掀開簾子進來了,見秦峥吃得風卷殘雲一點不剩,便問道:“再要些嗎?”
秦峥點頭:“若是還有,再好不過。”
高璋當下吩咐身邊侍衛另外命人去取來吃食,待回過身,感覺到屋子裏散發着淡淡的血腥味,便皺眉問道:“怎麽有血?”作為一個殺人無數見過血流成河的人,他對這種味道是極為熟悉和敏感的。
秦峥吸了口氣,指了指床上被髒污了的毯子:“血在那裏。”
高璋皺眉,面上肅沉,眸中一股淩厲之氣:“這是怎麽回事?”
秦峥道:“我昨晚和你說過的。”
高璋記起昨日秦峥所言,猛然明白,瞪着秦峥不說話。
秦峥低頭:“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洗幹淨。不過當務之急,倒是請将軍賞賜些女子用品,免得髒污了将軍住處。”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身下的杌子怕是也要遭殃了。
高璋臉上有絲僵硬,不過他還是點頭道:“好。”
末了,他又補充一句:“女人,果然是麻煩。”
當下高璋便命人尋來女子物事,又找人來清理房間。女子物事是從多湖夫人那裏借來的,她才生了娃兒,自然營帳中備有各種物事。而前來清理房間的卻是抓來的女奴,這女奴進了房間,開始拿走虎皮大毯,并取走杌子。這女奴做着這些時,面目上分明有幾分詫異地打量了下秦峥。
秦峥面無改色地坐在那裏,吃着剛剛高璋命人送來的肉餅。
女奴心中暗想,怎麽有如此不知羞恥的女人!
高璋看着秦峥吃肉餅,便道:“可見過張截了?”
秦峥點頭,吃着肉餅含糊地道:“見過了。”
高璋道:“這個人竟敢鞭打于你,你便不用客氣,他從此任憑你處置。還有那些曾經欺負你的人,如今正跪在外面呢,統統都歸你處置了。”
秦峥不答言,只徑自吃着肉餅。
高璋不說話了,只看着她吃,見她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是多麽罕見的美食一般。他都忍不住喉結動了下。
好不容易待她吃完後,高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打開來後,裏面一股藥的清香撲鼻而來。高璋遞給秦峥道:“這是南蠻秘制的良藥,專用于生肌祛疤,很是有用。你每日早晚各塗抹一次,不出五天,這疤痕就消了。”
秦峥接過來,放在身邊,卻是不打算用的。
她原本就不是在意容貌之人,也從未想過有男子對自己如何傾心。如今這個高璋不知犯了什麽邪勁竟然如此對自己,她更不願意為了合他的心意而去掉什麽疤痕。
第二日,高璋見秦峥并未用那除疤之藥,便坐在她身邊,拿過藥來,親自為她塗抹。此時秦峥月事的頭三天已過,身上大好,臉色也恢複了一點紅暈。高璋溫熱幹燥的手指帶着粗粝的感覺塗抹她的臉頰,給她帶來清涼的舒适感。
高璋低柔地問道:“塗上可覺得舒服了些?”
秦峥點頭。
高璋越發離她近了幾分,濃烈的男性氣息籠罩住她,灼熱的鼻息便輕輕噴在她的耳邊,她耳根便有些不舒服了。
高璋塗抹完膏藥,看了看她已經洗幹淨的臉,滿意點頭:“如今看着總不像昨日那般醜了。”
秦峥見他心情極好,趁機道:“大将軍,我是否可以出營帳走動?”
高璋将膏藥盒子放好:“可以。不過僅限營帳內三十尺內。”
秦峥點頭:“好。”
待到高璋離開後,秦峥便走出營帳,将手插在袖子裏,四處看看。外面吹着風,太陽不鹹不淡地曬着,沙石滿天飛,北方的春日,總是這般老樣子。
營帳外,幾個兵卒跪拜在那裏,一動不動的,見秦峥出來了,忙上前請罪。秦峥看過去時,卻見裏面有張截,也有其他幾個火頭夫并兵卒,甚至還有當日抓自己來的卒長。
秦峥不免好笑,按說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怎地這高璋竟然如此行事?她見幾個人面上皆有懼怕之色,心裏不免想起高璋轄下大軍在大炎的行事,或許這個南蠻人不光是對大炎人狠,對自己人也是極其兇狠吧。
幾個人見她竟然面上帶着漠然的笑,并不知道為何,一個個越發不敢言語。
秦峥卻是一揮袖,道:“你們走吧。”
幾個人面面相觑,卻是心中越發忐忑,可是也不敢多說什麽,只能默默退下了。
秦峥見這幾個人走遠了,眯着雙眸,望着一旁多湖的營帳,那營帳前站着一個人,個子不高,卻是二十九號。
二十九號卻也看到了秦峥,便走到了一旁偏僻處,秦峥過去,兩個人在一處說話。
二十九號望着秦峥,面上關切地道:“你沒事吧?”
秦峥依然插着袖,滿不在乎地道:“我這不是好好的麽,能有什麽事。”而且吃飽了穿暖了再也不用擔心被人欺負了。
二十九號拉過秦峥,小聲地道:“他強你了?”
秦峥搖頭:“還沒有呢,不過估計早晚會吧。”
二十九號側臉審視着秦峥臉色,挑眉道:“你倒是不怕這個?”
秦峥道:“左右不過當被狗咬了一頓罷了,又有什麽大不了。”
二十九號聽到這話,幾乎要鼓掌贊同,晶亮的眸子裏滿是欣賞:“說得好!難得你一介女子,竟然有這等心胸!做女人的,若是都能如你這般想,天下間也就不會有誰欺負了誰去。我看那高璋雖然是南方野蠻之人,可是長得模樣俊俏,身材也不錯,既然他要強你,你便當是你嫖他就是了,左右我們也不吃虧!”
秦峥聽到這番話,笑了下,問二十九號:“你這幾天還好?”
這麽一問,二十九號頓時失了剛才的神采飛揚,愁眉苦臉地道:“我不好極了,一來你走了,我再也沒有美味的雞腿吃,二則自從你被爆出是女人後,那群兵卒一個個草木皆兵,看樣子要把可疑的人都給排查一遍,他們可能已經懷疑上我了,說不得哪天我就遭殃了。”她發愁地嘆了口氣:“你說如果我也被高璋這樣的看中也就罷了,可偏偏身邊都是一對雜碎,看了就心煩。”
秦峥蹙眉:“你須得想法逃跑了。”
二十九號壓低聲音道:“我也想啊,可是你看,這周圍防備如此嚴密,根本如鐵桶一樣,實在是插翅難飛。再者說了,如果萬一被逃跑未遂被發現了,下場實在太慘,彭大的例子就在眼前,多少人看了都心驚膽戰呢。一時之間,我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從長計議了。”
兩個人正說着時,忽然聽到不遠處多湖的營帳簾子被揭開,一個婦人打扮的女子走了出來。兩個人扭過看過去時,卻見這婦人眉如刀,眸如霜,臉頰若桃花,雙唇似櫻桃,生得極美,偏那眉目間又有一股英氣。此時這婦人懷中牢牢抱着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只淡掃了她們二人一眼,便不再看,只專心地哄着懷中的娃兒。
兩個人見此,正想着退讓開,卻恰見一個臉色虛白年紀約莫四十歲的人走了過來,看他穿着,都是绫羅,想來是有身份的。
那人到了這婦人身邊,竟然是點頭哈腰的,似有讨好之意,可是這婦人望着那人的目光卻是極為憎惡和不屑的,仿佛看他一眼都覺得髒了,而她抱着懷中嬰兒的手更是緊了幾分,滿是防備。
二十九號悄悄地對秦峥道:“這是嚴嵩,據說是個太監,賣國求榮的。”
秦峥卻是聽過嚴嵩的,不由多看了那人一眼。
誰知道這時候嚴嵩不知道和婦人說了什麽話,婦人惱恨地盯着眼嚴嵩,便轉身回營帳去了。
嚴嵩讪讪地笑了下,見秦峥在看他,便颠颠地過來,滿臉笑意,頗為真誠的樣子:“姑娘可好?怎麽站在這裏,風大,仔細風沙迷了眼睛。”
秦峥面無表情地看了二十九號一眼,二十九號轉身走了。
秦峥拍拍灰,也自己回了營帳。
嚴嵩鬧了個沒臉,心裏很不受用,眸中閃過陰冷,不過到底那陰冷一閃而過,他很快恢複了卑微的笑容,樂呵呵地彎着腰去找別人說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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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晚間時分,高璋回來,見秦峥正在屋內翻看着他的行軍步兵書,便道:“你竟喜歡這個?”
秦峥淡聲道:“未見得喜歡,只是無聊,看看總是打發時間。”
高璋點頭:“這本書是極好的,雖有些不成體系,卻是我往日行軍心得,你看看也好,若有什麽不明白,問我即可。”
秦峥“嗯”了一聲,并不曾擡頭,繼續就着油燈翻看那書。
高璋過去,挨着秦峥坐下,扳過她的臉,仔細觀察她的臉上傷疤一番,終于道:“看着好了一些,今晚還得抹藥。”說着便拿過膏藥來塗抹。
一回生二回熟,此時秦峥對此事已經毫無抗拒,便任憑她為自己抹藥。
高璋一邊将暗紅色膏藥塗抹在秦峥的疤痕上,一面道:“也沒見你處罰那個火頭夫,你是打算如何?”
秦峥被高璋将一張臉把持着,說話都有些不得自由,只含糊地道:“就這樣吧,我并沒有将他如何的想法。”
高璋卻是有些詫異:“我向來睚眦必報,逆我者必要亡。你這性子,未免過于平淡,對于欺淩自己之人竟然不做處罰。”
秦峥卻道:“我不會處罰他們,只因我知道,他們其實打的并不是我。”
高璋皺眉:“不是你又是誰?”
秦峥仰臉,凝視着上方那個冷硬森寒的面孔,想着這人當日站在城樓上彎弓射箭時的情景,緩緩地道:“他們打的并不是這個叫阿諾的我,而是一個被虜來的雜役。雜役在他們眼裏,原本就是該打的,正如大炎人在你眼中,原本就是該殺的。這蒼茫亂世,芸芸衆生,被鞭打被蹂躏甚至被殺害的,并不是只有一個阿諾,而是大炎一個個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作為砧板之肉,亂世蝼蟻,我不是今日被夥夫打,便是明日被他人迫害罷了,這一切都是大勢所趨命運使然,我又何必去怨怪那個欺淩我的人呢?這不是他的錯,也不是我的錯。”
高璋為秦峥塗抹膏藥的手停頓了下來,良久,他放開那膏藥,俯首盯着秦峥看。
他的目光銳利淩厲,他的面孔棱角分明,耳上的藍鑽發出幽幽森光,更添幾分陰冷詭異的森寒,他将秦峥整個人籠罩在陰暗中,周圍的氣溫仿佛都降低了幾分。
秦峥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
良久後,高璋終于擡起身來,陰冷氣息消散,他開口道:“女人,你好大的膽子,你的意思是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率兵北伐,導致了生靈塗炭,導致了你的屈辱,和臉上的傷疤嗎?”
秦峥閉眸不言。
高璋卻陡然俯首,狠狠地将唇攫住她的,以着狼虎之勢掠奪着她的芬芳。
秦峥氣息微亂,兩頰發紅,雙唇嫣然。
她微擡起頭,一雙眸子猶如剛剛投入石子的湖面,碎作一片,有星星點點的漣漪。
高璋忽道:“你确實不錯,足配當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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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日,高璋依然如往常一般和秦峥同床共枕,至于那日親吻一事卻是再也沒有過,只偶爾會抱着她睡去。這個于秦峥而言倒是不難,以前她也時常抱着路放睡。
至于高璋為何如此行事,高璋不說,秦峥自然也不問。只是每晚高璋寬衣洗漱時,會讓他上前服侍,于是她便聽令。只可惜她并不是細心體貼之人,沒幾下便讓高璋很是不悅,不再用她,于是從此她樂的閑在一旁,便就着營帳窗處的一點光線拿了那本高璋的行軍布陣筆記來翻看。
高璋的字卻是寫得極好,筆鋒蒼勁有力,看得出是下過功夫的。這南蠻人自有一套本地的土話,可是卻沒有文字,這麽些年來,他們一直借用大炎人的文字。想來南蠻的王庭中人從小修習大炎語言以及文字吧。
她正看着,卻見屬下侍衛端了一個大木桶來,卻是讓高璋沐浴的。高璋把衣服盡數褪去。
高璋身姿挺拔堅韌,高大魁梧,肌肉緊實,骨骼強勁,因了長年行軍的緣故,身上是健康的小麥色,背脊上有陳年舊疤縱橫。他渾身充滿了一種精悍敏銳的氣息,只這麽站在那裏,便仿佛蘊含了巨大強韌的力量,仿佛行走在原野裏的一頭豹子,精敏果敢,蓄勢待發。
此時他背對着秦峥,面對着門簾處。營帳裏很暗,羊皮門簾射進來的光線将高璋矯健的身姿籠罩上一層淡金色。
高璋擡了下腳,随着他的動作,緊實堅挺的臀部也動了起來,健壯強韌的大腿一擡,便邁入了木桶中。他在木桶中坐了下來,粗黑的長發披散在後背,在木桶邊緣桀骜地蹭來蹭去。
秦峥正看着,高璋卻忽然道:“你要不要一起來洗?”
秦峥搖頭:“不用,白日間你的屬下已經為我打來水,我洗過了。”自從高璋發現那件很麻煩的血跡事件後,他就很自動自覺地命屬下每日提來溫水供她淨身之用。
高璋撩起水來,潑灑在他的肌膚上,那小麥色的肌膚便有盈盈水滴,在些許的光線下反射出誘人的味道。
溫水打濕了他的黑發,他心情很好地笑了下,轉首道:“過來,幫我搓背吧。”
秦峥看着他那一口白牙,只好放下書,起身,拿了一旁放着的皂巾幫他搓背。
高璋頗不滿意地皺眉道:“太輕了,力氣大些。”
秦峥原本是心不在焉的,此時聽到這話,便用足了力氣,狠狠地在他背上搓起來。
高璋頓時有些受不住,詫異地道:“你力氣竟然這般大。”
秦峥故作不知,道:“還要再用些力嗎?”
高璋搖頭:“不用,再用力,怕是連皮都要搓下來了。”
秦峥保持着這力道為高璋搓背,待搓好了背,卻見那背上疤痕印都泛着紅。當下高璋又讓秦峥幫着洗頭。秦峥搬來杌子,坐在那裏,将他粗硬的黑發一點點分縷,仔細搓洗。這黑發也忒地硬了,難不成南蠻人的毛發都如野獸一般嗎?
好不容易洗好了,秦峥将一旁的松江綿巾扔給他,讓他自己擦洗去吧。
高璋金刀大馬地走出浴桶,也并不曾回避,倒是讓秦峥猛不丁将正面看個透徹。
秦峥眯眸看了一番,最終得出結論,好像比單言的大一些吧,只是總歸……太醜。
她別過臉去,不再看了。
高璋正擦着濕發,猛見秦峥一臉嫌棄地扭頭,不覺皺眉:“你這是什麽意思?”
秦峥沒看他,徑自走到窗前,繼續拿了那本行軍布陣筆記來看。
高璋擦洗好了,長腿幾步邁到秦峥身邊,一把将她禁锢在尚帶着濕氣的胸膛中,深眸閃着危險陰森的藍光,不悅地道:“你竟然敢嫌棄我?”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擠壓着秦峥的胸,讓秦峥喘息艱難。
她費力地掙開他。
可是高璋卻越發不悅,血氣上湧,下面堅硬膨大,氣息粗重,他逼近她的唇,低啞粗噶地問:“你懷疑我的能力嗎?要不要試試?”他胡亂急促地吻着她的面頰和耳畔。
秦峥縱然對閨房之事并不懂,可也感覺到了不對勁,蹙眉道:“你終于想強迫我了嗎?”
高璋陡然停下手中動作,深邃難懂的眸子盯着她,身體僵硬,鼻息粗重難耐。
良久,他終于咬了下牙,驟然将她放開,粗啞地,一字字地道:“我不會強迫你。”他挺拔強勁的身體将她籠罩在陰影中,定定地望進她眼底的漠然,陰沉地道:“我要讓你心甘情願成為我的女人!”
說完這話,他拿來外袍随手一披,提起一旁戳立着的長槍,大步慨然地出了營帳。
這一晚高璋沒有回來睡,只有秦峥一個人占着那個床。其實這個床極為簡陋,也實在不大,一個人睡固然寬松,兩個人睡卻是極為窘迫了。如今高璋不回來,秦峥倒是能睡個好覺了。
可是她睡到半夜,卻被一股寒氣驚醒,睜開朦胧睡眼,她看到一個人影站在床邊盯着自己,眸光陰狠,讓人感覺仿佛被一只狼盯着般。她忙起身看過去,那人卻是高璋。
高璋見她醒了,便徑自和衣躺下,也不曾搭理她。
反倒是秦峥主動搭話:“額……我今日實在對你不住,明日我想為你做些飯食,也讓你開心,可好?”
高璋聽到這話,幾乎不敢置信,側臉盯着秦峥,揣度着她的意思,黑夜中看不真切,卻只看到她的臉部側影,那睫毛微微垂着,鼻尖挺挺地立着,仿若晚間月光潑灑下的山川剪影之姿,靜谧優美。
他靜靜地沉默了片刻,終于道:“好。”
秦峥低聲道:“謝謝。”
高璋凝視着身邊女子,恍惚間有一分動情,情不自禁地道:“你不必說謝謝,我既把你當成我的女人,但凡你想的,我便為你做來。”
秦峥面上一喜,旋即又是面有難色,遲疑着道:“真的嗎……”
高璋知道她是不信,便道:“那是自然。”他很快又補充了一句:“只是你若要我放你離開,卻是不能的。”
秦峥輕笑了下,道:“大将軍君子一言,可沒有反悔之理。”
高璋側過身,望着她道:“我高璋縱然罪孽滔天,可是卻從沒有言而無信之時。”
秦峥點頭,道:“既如此,将軍可否放了我一位在竈房幫工的雜役朋友,她是二十九號。”
高璋皺眉,疑惑地看着秦峥:“區區一個雜役,放倒是可以,但只是他是你什麽人,怎麽值得你為他如此?”
秦峥知道高璋想偏,解釋道:“她也是一個女人,我們同命相憐。”
高璋皺眉,不悅地道:“怎地我的軍中混進這麽多女人!”
秦峥這下子不知道說什麽了,他的軍中混入女人,和她又有何幹系?
好在高璋這個人确實是言而有信的,他陰沉地道:“明日放了你的朋友便是。”
一夜無話,第二日,高璋下令放了二十九號,不過也叫來了各位卒長,大肆整頓,責問輕視不查之過,于是軍中各出外打秋風的卒長一個個叫苦不疊。
二十九號臨走前,來和秦峥告別,兩個人避開衆将士,到了一處空曠無人處。如今在高璋的命令下,秦峥的走動範圍也比以前廣了。
經歷了這許多,兩個人雖然言語并不多,可是相互望着的眸子已經仿佛能明白對方的想法。二十九號低頭灰敗地笑了下,這時候說謝謝兩個字,好像太輕飄飄了。
良久,還是秦峥先開口:“你不是要去找你的夫君和孩子嗎,離開這裏後,趕緊去找吧。”
人存着一絲希望,總是好的。
而尋找母親,不就是父親留給自己的希望嗎?
也許母親其實已經不在人世了,可是父親依然要自己去找,要自己去開飯莊,要自己名揚天下。
不過是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名頭罷了。
秦峥唇邊浮起一個笑來。
二十九號望着秦峥,卻覺得她笑得極為蒼涼,當下問道:“我記得你好像也要尋找你失散的親人的?”
秦峥神情有一絲飄渺,她攏了攏腮邊的散發,點頭道:“是,我以前是要尋找我失散的母親的。可是如今我不想找了,我找了那麽久,也不曾有音訊,現在放棄了。”她轉過身,認真地道:“現在我要幹另外一件我該幹的事。”
二十九號皺眉道:“你要做什麽?”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秦峥笑着說:“父親當日死時,我這樣一個鬥升小民,從沒想過為父親報仇。不過是想着活下去,找到母親下落,完成父親遺願。如今母親怕是早已不在人世,我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偏巧這殺父仇人便在我身邊。上天有眼,既然有這樣的機緣,為人子女者,那我總是要搏上一搏。”秦峥想起那個引自己來到大炎的一根木簪,這其中不知有何陰謀,不過她一個小小的秦峥,原本也不值得他們如此大費周章。尋母之事,到了如今,已經是鏡中花水中月,全是她心中一縷執念罷了。
二十九號低頭沉思一番,最後擡起頭來,嘆了口氣,拿手拍了拍秦峥的肩膀:“我明白你的。”
假如她的親人已經不在了,又恰巧這仇人和自己有了糾葛,總是不死心,想要為親人報仇的吧。
可是這個時候,二十九號心裏又有幾分不祥的忐忑之感,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只得暫時壓下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并不敢去細想。
兩個人又說了一番話,最後互相道了珍重,二十九號終于告別而去。
秦峥一個人站在夾雜有沙礫的風中,遠望着二十九號的背影。短短一些時日,她竟然生出了不舍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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