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多湖夫人将信将疑地看了秦峥一眼,兀自去幫小娃換尿布。
剛出月子的小孩,拉得黃色稀屎味道極其難聞,多湖夫人好不容易幫小娃換了尿布,正打算将手中那個尿布扔掉,可是懷中娃兒卻哇哇大哭起來,踢着腿兒撲閃着小手哭個不停。
秦峥見此,只好默默地上前,拾起那尿布,打開馬車的軟簾,将尿布扔了出去。雖說她沒沾到那尿布,不過身上也是一股子酸臭味。
多湖夫人面上有絲尴尬。
秦峥倒了一盞茶,遞給多湖夫人。
多湖夫人看了眼秦峥,接過來,卻沒說話。
晚間時分,大軍就地安營紮寨,四處炊煙升起。多湖夫人和秦峥便一起宿在馬車上過夜。多湖夫人摟着兒子睡榻上,秦峥則拿了一塊獸皮毯子在榻下睡。
安營之處是荒郊野外,此時躺在馬車上,聽着一旁小娃時不時的哼哧聲,又有馬車外的蟲鳴聲,一時之間秦峥竟然也難以安眠起來。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秦峥才迷迷糊糊地要入了夢鄉,誰知道剛睡着沒片刻,便聽到那小娃兒呼哧呼哧的,時不時發出小貓兒一般的哭聲。秦峥醒來,揉眼望過去,卻見多湖夫人滿臉擔憂,神情焦慮地看着小娃兒。
秦峥起身,過去一看,只見小娃兒滿臉通紅。她皺眉道:“莫不是發燒了?”她記得路放當日便是這般情景。
多湖夫人摸着小娃兒額頭,點頭道:“是。”
秦峥疑惑:“那還不趕緊請人來救。”
多湖夫人道:“幫我取些水來,我給他擦拭下身子吧。”
秦峥一邊取來了水,一邊道:“總要請大夫的吧?”這軍隊裏也是有大夫的,只不過南蠻人的醫術,并不見得有多好就是了。
多湖夫人卻冷聲道:“南蠻人的大夫,未必肯給一個大炎的孩子治病。再說,便是多湖請了大夫來強他來治又能如何,一個月的娃兒,不能用藥,這種急症,無非是生死由命罷了。”
一番話說的秦峥無言以對,當下只能盡心從旁協助,幫着多湖夫人将娃兒的身體翻轉,小心地擦拭前胸後背以及手腳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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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擦拭過後,多湖夫人緊緊摟着那孩子,如同摟着一個心肝,一時之間又急忙地解開衣服,要喂那孩子吃奶,那孩子不吃,多湖夫人卻愣是塞到他嘴裏。小孩子得了奶頭,嘴巴也一鼓一鼓地吃起來,不再哼唧了。
尋常人高熱,最要緊的是多喝水,方能退熱。這麽小一個娃兒,根本喝不了水,只能拼命地喂奶了。但凡能喂得進去奶,總是有救的。多湖夫人凝視着孩子那安靜無暇的臉頰,稍稍松了一口氣,擡頭看向秦峥,道:“謝謝你。”
這多湖夫人面容姣好,眉目間隐隐有英氣,想來或許曾經也是個巾帼不讓須眉的女子。此時她這一聲謝謝如此道來,卻是極為誠懇。
當下秦峥心中好感大增,便沖她輕輕點頭示意。
這一晚,小娃兒又哭了幾次,每隔半個時辰,秦峥就協助多湖夫人幫娃兒擦拭一番,好不容易到了雞叫的時刻,這孩子額頭上熱度總算褪去了一些,兩個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天明時分,多湖親自來看望多湖夫人,待看到馬車內的一番狼藉,頓時驚了。此時馬車裏有用濕了的各色汗巾,有灑潑的水,更有換下來的尿布,散發着奇怪的味道。
多湖忙問:“這是怎麽了?”
多湖夫人低着頭,只用那溫柔的目光看着自己兒子,并不曾擡頭。
反而是秦峥,答道:“孩子高熱,忙了一夜。”
多湖聞言,頓時瞪向多湖夫人:“孩子既病了,為何不叫我?”
多湖夫人不言。
多湖無奈,皺着眉頭郁郁地離開了。
片刻之後,多湖身後跟着大夫,并拿了一些酒和藥來,大夫診脈一番,說不過是略感風寒,小孩子扛過去就好,然後開了一些退熱去火的草藥。
秦峥被多湖趕下了馬車,于是這天,多湖就在馬車上陪着多湖夫人一起照顧小娃。
被趕下馬車的秦峥,只好去找高璋。
高璋眸中閃着興味的笑,命屬下牽來一匹馬:“會騎馬嗎?”
秦峥道:“會一點兒。”
高璋挑眉,眸中閃過一絲詫異。想來她一個普通人家女兒,怎麽就會騎馬。
秦峥道:“以前家裏有一匹馬,拉米面雜物用的。”
高璋點頭,道:“這是戰馬,性情不同于家中養的馬,你上去要小心些。”
秦峥自然答應。
于是當日,秦峥就跟在高璋身後,騎着馬随着大軍行走。
南蠻軍向來燒殺掠奪的,此時南蠻大軍已經占領這片土地大半年了,想來此時他們已經失了那份燒殺的興致,畢竟這塊土地呆久了,便覺得是自己的,在自己地盤上老是幹強盜的事兒,他們也膩歪了。
可是呢,有時候缺點什麽物事啊吃食啊,手下的将士習慣了伸手向人搶,一時之間這個毛病卻也改不了。于是一路上,雞飛狗跳的,小股卒隊出去打個秋風搶點東西那是時常有的。
老百姓們固然是怕了他們的,大多數都乖乖把他們所要的東西雙手奉上,只求軍爺們饒過一命。可是也有那不知趣的,那不甘心的,那家裏所剩無幾還要被搶走救命糧食的,總是要反抗一下。這一反抗,便不知道結果了多少人性命。
秦峥跟着高璋,原本是看不到的,這一日因挂念多湖夫人的娃兒,便特意落下來等着後面跟随的馬車,待看過這娃兒如今已經大好後,總算放了心。她騎着馬快走幾步打算追上前面的高璋,誰知道卻恰好見到一輛馬車恰好沖了這隊伍,那趕馬車的是一個胡子花白的老人家,見了這隊伍唬得跟什麽似的,在那裏篩糠一般要趕着車快走。可是偏偏那馬不聽使喚,竟然犟在那裏。卻就在這時,一個将士上前,不由分說,一個槍杆子捅過去,将那老人插肉串一般捅死在那裏。就有其他将士上前,紛紛将馬車上的東西一搶而光。其實馬車也不過是些糧食并花布而已。
秦峥見此,不由皺眉,望着那殺人的隊卒冰冷異常,眸子裏甚至有憎惡之感。
高璋恰好回來找秦峥,見到這幕,也察覺到了秦峥之憎惡,面上極為不悅,陰聲道:“我南蠻軍向來如此,所到之處,盡數殺之,千裏不留人跡。你今日既然成為我的女人,便不要給我添堵,讓我平添不快!”
秦峥低頭不言。
晚間吃飯,秦峥只吃自己的,不曾對高璋言語,高璋也不曾搭理秦峥。待到吃完,就地睡下,秦峥卻是睜着雙目難以安眠。待到過了子時,她默然轉首看過去,卻見微微鼾聲中,高璋閉眸睡得好沉。夜色中,只能看到他朦胧側影。
他的鼻梁挺闊,唇部線條粗犷勾勒,黑發散在臉頰邊,睡得真叫一個沉。
秦峥小心地擡腿,緩緩将手放在小腿處,那裏的綁腿上,一直藏着一把匕首。匕首薄若蟬翼,外面只抱着一層牛皮狀的刀鞘,綁在腿上如若無物。當日離開小村莊前去鎮子裏抓藥,她身上所帶不多,卻只有一些銀兩以及這個匕首。後來将銀兩給了卒隊隊長,這把匕首卻是從不敢離身,一直藏在綁腿之中。
往日之時,她不是沒想過半夜給他一刀,只是那時候總察覺到他這人看似熟睡,卻總是有種警醒之感,所以不敢輕易行事。
如今,她胸臆間有一股熱血在沖蕩,腦中竟然只有一個執念:殺了他。
她小心地,盡量無聲地抽出那把匕首在手,然後擡起手,将匕首對準他的胸口處。
閉上眼,輕輕咬牙,她這一刀就要下去。
她力氣極大,一刀下去,應該是沒問題的。
可是就在她要用力往下刺去之時,忽然,高璋喃喃地不知道說着什麽,然後一個翻身,一只腳竟然踏在了她的腿上。
秦峥臉色鐵青地看着身邊那個猶自打酣的人,皺眉良久,最終還是再次悄悄地将匕首插到了綁腿中,然後,一把将這人的腳推走。
高璋猛然驚醒,睜開雙眼,盯着她道:“發生什麽事了?”那目光陰沉難測。
秦峥閉眸,淡聲道:“不知道。”
高璋語氣怪異:“好,既然沒事,那就睡去吧。”
這一夜,秦峥自然不曾睡去。她瞪着雙眼看着夜空,腦中卻是回旋起許許多多的事。
第二日,高璋見她眼底發黑,關切地道:“你怎麽了?莫不是也生病了,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他倒像是昨晚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秦峥搖頭:“不必。”
于是此事就此揭過。
不過此後一路行軍過去,秦峥倒是再也沒見過對老百姓的燒殺掠奪。後來她曾試探着問張截,張截卻道:“難道姑娘不知道嗎,将軍前幾日已經下令,說大炎國土皆是我等國土,大炎百姓就是我等百姓,從此後再也不許搶劫殺戮無辜平民了。”
可是秦峥自這件事,卻越發知道高璋心思之深沉,并非自己能夠參透的。如今之下唯有裝乖賣巧,偶爾作出一點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