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73、
風無塵沒有當過普通人。
他應天數而生，是天才中的天才，降生沒多久，就被老君收入門下，吐納日月精華，飲食玉液瓊漿，穿着仙宮雲錦，來去禦劍騰雲，從不知人間疾苦。
眼下忽然成了“人”，才發現，就連最平凡的日常，對于他都是折磨——
平常人眼中清澈甘甜的山泉水，在他嘗來是渾濁苦澀的。
凡間的食物對于他，全都太過粗糙油膩，劃過咽喉甚至會覺得疼痛。第一次吃的時候，才試一口，就不由反胃嘔吐；又試一口，撐不住跪在地上，直吐得涕淚橫流，把胃酸和膽汁都吐出來才罷休。
他受不住，索性拒絕吃喝。
挨了兩天胃疼得燒心，才想起現在是普通人——普通人不會辟谷，是必須飲水吃飯的。
比飲食更殘酷的是衣着。
那一出生就穿雲錦的細嫩皮膚，哪裏受得了凡間的麻布？碰到哪裏，哪裏就起一片細小的紅疹。
他身上還有傷——從天庭落下時下墜太急被灼熱的空氣燒傷，和落地時滑行的擦傷……被毛糙的布料一摩……
那酸爽，誰用誰知道。
174、
可就這些惡衣薄食，卻也都是要錢的。
要、錢、的。
不只是一粥一飯、一針一線，凡間目力所及的所有東西，全、都、是、要、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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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無塵自小修仙，學的是天地大道，習的是丹藥術法，哪裏知道什麽賺錢的伎倆？
他又硬骨頭，死要臉。
寧可餓死，也不願意當街賣藝，更別提行乞。
結果只好什麽力氣活都做——在河邊拉過纖，在碼頭扛過包，在山頭放過牛，在地裏割過稻……
起初手生。
做什麽都慢。
到哪裏都被罵得狗血淋頭。
他一個衆星捧月的上仙，幾時受過這樣的氣？幾時經過這樣的委屈？——好幾次牙都差點被咬碎，拳頭握得那麽緊，指甲紮得掌心全是血，幾乎按捺不住暴起傷人。
他再怎麽也是曾經的上仙。
料理一個普通人，和捏死一只蝼蟻一般輕而易舉。
然而他深知道，一旦傷人，越過了修行人的“底線”，這輩子就不能再成仙了。
所以他只能忍耐。
175、
所幸他并不笨，無論學什麽都迅速伶俐。
不多時，便掌握了許多賣力氣的辦法。
不再擔心饑寒交迫，暴屍街頭了。
該說是幸運呢，還是不幸呢——作為曾經的神仙，現在的修道者，他的恢複力比一般人要強得多。所以通常并不會被疲倦和勞損困擾。然而同樣，也無法長出厚實耐磨的繭。
于是，只能被不斷地被磨傷。
再被磨傷。
又被磨傷。
176、
但風無塵從來沒有後悔過。
177、
白兔糖用的是他的仙籍。
即便他落入凡塵，依舊可以看到白兔糖的樣子。
白兔糖一天比一天更健康。
白兔糖學會了吐納、養氣、修行。
白兔糖知道了許多其他的知識。
白兔糖成了整個廣寒宮裏最活潑、最可愛、最被喜愛的兔子之一。
白兔糖每一天都過得開心又充實。
——風無塵合上眼，便看到這一切。
他想：
我的選擇沒有錯。
【婚後番外】平安喜樂
1、
嫦娥看到堵在廣寒宮門口的風無塵，頭有點大：
“又怎麽了上仙大人？不是都折騰完了嗎？該歸位的也歸位了，該成仙得也成仙了，該折騰的也折騰了，婚都破例讓你結了，兔也被你拐走了，你還來幹什麽？”
“就，那個……”風無塵無可奈何地展現禮貌，“有一事想要請教。”
“我還有什麽可以教上仙大人的？”
“是關于兔兔的事。”
“我不是給了你《仙界養兔指導手冊》嗎？”
“可是……”風無塵為難皺眉，“這個情況，《手冊》上沒有……”
“啊？”嫦娥這才緊張起來，忙把他讓進來，“什麽情況，你快說說。”
2、
這情況是最近才有的。
就是風無塵與白兔糖婚禮結束後這兩天。
再确切點說，是從兩人的洞房花燭那一夜開始的：雖然他倆之前早有過負距離的親密接觸，但作為新婚夫夫還是第一次，氣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好，過程比任何一次都甜都激動……白兔糖被風無塵頂着，尖叫着射出來，那之後，忽然——
“咚”地。
像是死了一般栽倒在床。
風無塵大駭。
差點也被吓死過去一次。
再仔細看看，才發現白兔糖只是睡着了。
想他近日情緒大起大落，又忙于準備婚禮，該是累過勁了，不舍得再折騰他，便抱着他睡了。
3、
然而第二天早上，兩個人吃完早飯，正靠在一起看花說小話，風無塵順手輕撫了一下白兔糖的後背，他便又“咚”地一聲，栽倒在地。
依舊是睡過去了。
4、
還有在書房看書的時候。
閑坐品茗的時候。
甚至在浴室裏摟着一起洗澡的時候——那可真十分危險，如果不是風無塵眼疾手快撈住白兔糖，他必定一頭栽進水裏，嗆掉半條命。
5、
“這是怎麽回事？”風無塵很發愁，“是不是生病了？成仙了不是應該不會病了嗎？這樣要不要緊？”
6、
嫦娥“噗嗤”地笑出來，繼而笑得越來越兇，忍不住用力地拍打風無塵的後背：
“風無塵啊風無塵，擾是你聰明絕頂，到底不懂兔子啊。”
7、
兔子習性如此。
在舒适、安全、可以完全信任的環境裏，會随時栽倒，呼呼大睡。
——嫦娥如此解釋道。
還順手指了兩只睡倒在地的當班小月兔給風無塵看。
8、
風無塵大大地舒了口氣：“原來是這樣。”
“是的。”
“那我就放心了。”風無塵總算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随即又有些尴尬，“原來之前那麽久，糖糖在我身邊，都很不安的。”
9、
“不覺得麻煩嗎？”嫦娥送他到廣寒宮門口，終于忍不住問。
“什麽？”
“随時随地睡倒的兔子，不覺得很麻煩嗎？”嫦娥便又問了一次。
“不麻煩。”
風無塵搖搖頭。
低頭一笑——是那種溫柔如水，能傾倒衆生的笑法：
“沒有什麽，比他平安喜樂更好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