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3】
梁國皇宮, 正和大殿,珠圍翠繞, 金碧奢靡。
身着四爪蟒袍的太子朱摯跪于殿中, 惴惴不安。
太子身後跪爬着一位妙齡少女,正瑟瑟發抖。
十三仕女屏風旁, 三皇子朱煜端端站着,不做聲,面上無任何表情。
她身後的小太監雖垂着頭,但一雙眼珠子亂轉着, 偷偷打量殿內形勢。
殿內上首坐着梁國皇帝, 一臉怒氣, 似在極力壓抑,聽到殿下那惱人的嘤嘤哭聲,終于怒不可歇, 将手中的黑玉環擲到牆上。
啪的一聲, 潤澤玉環破碎一地。
“太子, 你将朕賜予你的黑玉環送給朕的莺嫔,是何深意?”
太子心知事情敗露, 若一味抵賴恐更遭父皇厭棄,坦白承認或許能讓父皇消些氣,額上大汗涔涔亦不敢拭擦,只顫着雙唇道:“父皇饒了兒臣這一回吧, 兒臣錯了, 再也不敢觊觎父皇的女人, 否則兒臣自願以死謝罪去見地下母妃。”
皇帝喘了幾口氣,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又看在太子娘親一早仙逝的份上,心頭不自覺軟了下,雙手握緊龍椅扶手,暫不發話。
太子身後的莺嫔突然出聲道:“莺嫔也知錯了,請皇上饒了臣妾,臣妾……”
“把這個不知羞恥的賤人押去冷宮。”
莺嫔聲淚俱下,繼續讨饒,她深知此懲罰已是最輕,然心裏存着僥幸,希望皇帝看在往日盡心伺候他的份上讨個更輕的處罰,諸如幽閉,或許她還有翻身的機會。
皇帝見她如此不知趣,冷冷添一句,“賞鐵裙刑。”
耳邊再沒聲淚俱下哀呼讨饒之聲,莺嫔聽到“鐵裙刑”三字,直接暈死過去。
殿內一時無人出聲,氣氛端肅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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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礙眼的賤人已被拖下去,老皇帝指着埋頭不語的太子吼道:“你這孽畜還不快給朕滾下去,沒朕召見不得進宮。”似乎還沒解氣,又順手将玉案上的筆筒鎮紙丢出去。
太子擡袖擦擦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急慌慌退出大殿。
見兩位當事人先後退出大殿,一直作壁上觀的三皇子朱煜終于邁開腳步,接過公公遞來的一杯清茶,親自遞到老父君面前,“父皇息怒,太子只是一時糊塗被美色迷了心竅,才會犯下這等錯事,方才看太子一臉誠意,應是以後再不敢了,父皇莫要生氣,龍體為重。”
“一時糊塗?以後再也不敢了?”老皇帝擡手捂了捂胸口,第一次跟太子私通的是個秀女,他不曾招幸亦沒冊封,雖怒便罷了,誰知第二次太子竟直接将淫詩豔詞送到新晉的靈美人床頭,太子被罰了足月的禁閉,放出來沒多久又同莺嫔有了奸情,他聽着老三口中的“一時”格外刺耳,稍稍細尋,怒氣又翻湧上來,當場打翻三皇子手中的缥瓷碗,又吩咐公公要太子先去領三十扳子再滾回東宮。
三皇子表面誠惶誠恐屈膝跪地替太子讨饒了一句,可眸中卻無誠意,倒是有一縷微不可察的得意。
一旁扮作小太監的木槿兒随着“自家主子”極不情願地一同跪下去。
這時宮人報,二皇子朱霆觐見,皇帝擺擺手,默了。
朱二皇子并非一人面聖,領了位異域風味十足的美人來。
“兒臣給父皇請安。”
頭纏缃色抹額的美人随着二皇子一同跪下,不等皇帝下令便微微将頭擡起,一雙窅目狀似無意地向龍椅瞥去。
老皇帝見二皇子身後的美人姿容勝雪,妖魅中帶着異國情調,頓時氣消了一大半。
朱霆見聖顏有所好轉,心知這次帶來的美人亦合了父皇的眼。嘴角不自覺勾笑,趁機道:“兒臣前些日子偶得西域醫女,這醫女擅推拿之術,又聽聞近日父皇因國務繁忙患了頭風病,不如讓這醫女給父皇瞧瞧。”
老皇帝不動聲色瞅了西域美人一眼,擡擡袖子讓跪倒一片的皇子以及奴才們起身。
跪得腰疼腿麻的木槿兒嘟着嘴唇緩緩緩緩站起來,一點一點挪向三皇子,用極低的嗓音道:“你二哥什麽毛病,總喜歡給自己找後娘,三天一個五天一雙,找上瘾了這是。”
朱煜一記眼神瞥過去,示意她閉嘴。
木槿兒翻了一陣白眼珠才将視線轉到立在琉璃磚上的異國美人身上。
醫女!?
異國的醫女穿得都這樣少麽,一身束身緋衣将身姿勾勒得玲珑有致,外罩輕衫薄紗,**半露,一片绮麗,盈盈纖腰,光潔一片,連塊遮羞的布料都沒有。
雖然這異國美人的腰身确實細了那麽一點,皮膚也白了那麽一點,可她這不靠譜的裝扮讓人一看就不是正經醫女。
可上首的老皇帝卻熱了起來,一改先前暴怒神色,臉色略平和地遣了大家各自去休息,只餘異國醫女近身給他瞧瞧頭風病。
——
深宮游廊,二皇子三皇子并排前行。
二子朱霆先開口,“三弟,近來布谷別院的安妃娘娘身子可安好?娘娘雖不曾被父皇褫奪封號,可父皇也不曾踏足別院去看娘娘一眼,又聽聞布谷山的風吹得尤為清冷,二哥我一直想去拜見娘娘,不曾想父皇擡愛,将鎮守國疆重責交予我,總抽不開身前去拜訪。”
朱煜自是聽出二皇子話裏的諷刺和顯耀,眉心剛凝結一絲沉重,轉而舒然道:“多謝二哥記挂母妃,娘娘一切安好。三弟知曉二哥是個忙人,忙着揣度聖意,忙着揣度太子嗜好,總是恰到好處将各色太子剛好有興趣的美人送予父皇枕榻。”
朱霆仰天長笑,“三弟多慮了,我這當二哥的只一心替父皇分憂,餘概一律不想。三弟這話若是被父皇聽了去,免不了一番痛斥。”
朱煜譏笑,“二哥如此聰慧之人,自然不會将三弟的話傳給父皇聽,免得玷污了二哥賢德大度的美名。”
朱霆面上亦不屑,加快步伐道:“好拉,時辰不早了該去布谷山打獵了,邊塞呆久了,很是懷念郊外的秋景。邊狩獵邊欣賞布谷山殘葉凋零的美感,真是快哉。”
殘葉凋零,分明意指安妃娘娘。母妃已遠離後宮紛争,避世而居,竟還受無恥小人的這等侮辱。
朱煜十指蜷起,隐匿于寬大袖袍之下,稍平息了憤怒,對着走得潇灑肆意的背影道:“二哥別忘了去郊外的皇陵替四弟燒些元寶木馬,想必四弟泉下有知定會開心,也不枉四弟死得其所。”
暢快的步伐微微頓住,朱霆咬着牙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從這些橋段裏不難看出,皇子們各懷鬼胎。看起來一片祥和之氣的皇宮很不太平,二皇子三皇子尤其不想讓太子太平。自古以來,造成皇子之間不太平的原因只有一個——儲位之争。
連一向神經大條的木槿兒都看出些眉目,眼看着二皇子走遠才敢靠近朱煜,皺着小臉道:“煜哥哥,皇宮好複雜,你們兄弟間非要如此爾虞我詐落井下石揭人傷疤麽?”
朱煜見四下無人,輕輕捏了捏“假太監”的小臉,“槿兒,你不懂,這是生在帝王之家無法逃脫的宿命,争,或許還有贏的可能,不争,只能淪為上位者的犧牲品。”
——
布谷別院的安妃娘娘能做到娘娘的高位,于察言觀色上并不差。這位娘娘一早看出自家兒子同木槿兒之間的暧昧情愫。趁木槿兒貪喝葡萄釀昏睡的空當,提及了此事。
“煜兒,槿兒已到婚嫁之年,你們兩個既然情投意合,何不早些将這丫頭收入王府。”
朱煜望着床榻上熟睡的人,怔了片刻才答:“不急,最近餘塵恩師得了幾本難得的兵書,要孩兒好好滲透,恰好孩兒對書中布陣之術頗有興趣,日夜研習,恐近些日子會冷落了槿兒,等過些日子也不遲。”
安妃娘娘自是明白兒子口中所言不過推托之詞,并未多說什麽,只道:“一切随你罷了,只是餘塵道長城府過于深沉,明明是避世道人,卻精通宮廷權謀之術,你要慎用此人。”
朱煜笑罷,“槿兒可是母親打餘塵道長那讨來的孤女,這樣說,我們是不是要防着槿兒?”
安妃娘娘望了眼床榻上呼呼打得正酣的丫頭,笑了,“那倒不必。”
靜默片刻,安妃娘娘面上浮出沉重之色,輕語道:“我明白你心中所想。你一旦選擇與衆皇子争奪君位,便選擇了孤家寡人的命數。槿兒這孩子天性純真直爽,定受不得妃子間的明争暗奪,你要思慮周全,皇位難得,真情更難求,你到底最在意哪一個。”
朱煜眉心糾結,微微垂眸,道了句,“孩兒自是明白。”
安妃娘娘嘆口氣,“些許年過去了,當年梁宮四皇子投毒案,至今想來仍心有餘悸。二皇子與四皇子同屬寧妃所出,可為了嫁禍于我,寧妃聯合二皇子竟親自給小兒子下毒。同如此蛇蠍母子打交道,恐耗盡心力步步驚心,日後有你勞心費神的。娘再三勸誡你,王位是禍,平安是福。”
朱煜抿緊雙唇,良久未發言。對母親行了禮後,退出寝房。
朱煜研習兵書整整一年也沒研習完,安妃娘娘不輕不重地提及過與槿兒的婚事,朱煜竟懶得換借口,每次都以鑽研兵書為由搪塞過去。
這日,霜露退去,暖風習習。
安妃娘娘獨辟蹊徑,竟安排木槿兒去相親。
雖然梁國在衆多國家中民風最為開放,出了不少私定終生終成眷屬的佳偶良緣,但未婚男女面對面的相親流水宴,還是開創了歷史之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