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05】
去往裂錦山莊的路上, 古未遲為同伴補習了下他用最快時間搜集來的關于山莊的種種傳聞。
裂錦山莊本叫成錦山莊, 前身是個成衣店。惠風和順的某一天,皇宮的金枝長公主微服私訪至此, 進了這家成衣店。公主一眼看上了這家店的非主流式樣的成衣,第二眼瞧上了一臉非主流式絡腮胡的白掌櫃。
想必這位公主閱人無數, 宮廷裏那些個粉面桃花雅貴端莊的美男已看膩,撩不動她一顆公主心,眼前殺豬般造型的掌櫃卻入了金枝的眼。
可皇家姻親最講究家世背景, 民間一個小小的成衣店店主, 委實上不了臺面, 她回宮哭一哭鬧一鬧象征性演一遍自殺後,她的皇帝弟弟終于頂下來自各方的壓力應允了這門親事。
傳聞皇帝景瀾對金枝長公主有些戀姐情結, 金枝出嫁,景瀾迎着花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那哭相看着不像辦喜事, 倒像是辦喪事。
一對有緣人成婚後, 再皇帝資金支持技術支持以及人脈支持下, 小小成衣店很快發展成聞名遐迩專為王室皇宮及顯赫名門提供錦緞絲綢的天下第一山莊——成錦山莊。
白掌櫃升級成第一莊主,長公主降級為第一夫人。景瀾為表對皇姐的敬愛,賜給對方一只唯有皇後可享用的月繡千絲镯。
金枝公主誕下兒子沒幾年, 一日深夜親自捉了相公的奸,自此後, 公主得了個情趣嗜好, 有事沒事撕緞子。上好的錦緞還來不及變成華衣美裳, 就犧牲在她手中,成了一堆爛布條,公主還命下人陪她一起撕。此起彼伏的聲聲裂錦中,成錦山莊被她更名為裂錦山莊。
金枝公主這一嗜好一生未改,直到臨終前仍玩命撕扯手中的錦緞。閉眼之前,長公主留給兒子一個錦盒,盒裏裝着一只月镯。
不難想象,這位少莊主會把這月镯贈與他的夫人,得此月镯乃莫大的榮幸無上榮光。天下女子當不成皇後,能坐上裂錦山莊第一夫人的寶座過過虛榮瘾也好。
試想,某個高端宴會上,第一夫人皓腕貌似不經意一露,月繡千絲镯閃瞎衆人的眼,皇後同款,僅此一家,霸氣側漏有沒有。
裂錦山莊的老莊主已不問世事多年,小莊主早已繼承財産打理山莊,現在裂錦山莊的小莊主夫人,正是朝廷已退休的老相國的掌上明珠。姓唐,名頤。
古未遲講完裂錦山莊的八卦後又提議到了山莊後幾人先喬裝打扮一番,最好扮作前去買賣錦緞絲綢的富商,好跟少莊主推心置腹秉燭夜談,教他如何變優秀。
可幾人一路鬥嘴到了裂錦山莊門口發現完全沒有喬裝的必要。
碩大的山莊門口不見一個守衛。
此時,方入夜,涼風乍起。山莊的雙龍柱牌樓下只懸着兩盞不慎明亮的八格燈,周圍林木沉郁,幾團螢火蟲飄在沙沙作響的林葉間,平添幾分幽谧。
山莊內部大得離譜,幾人于涼梭梭的小夜風中轉悠了好半天,終于見到一個丫鬟打扮的人端着盆水匆匆而來。
古未遲搖着風騷桃花扇前去攔路:“小美人,麻煩你引我們去見一見你們家少莊主。”
小丫鬟狐疑的打量對方,“你是誰?”見對方身後又跟了一男一女一狐,又道:“山莊很少來外人的,大半夜的你們怎麽會來此。”
古未遲一向不是辦事的人,攪局倒是一把好手,秋暮擔心他再說出什麽不着調的話致使小丫鬟直接喊人趕他們出去,她忙站出來睜眼說瞎話,“我們是相國府的人,前來拜會白夫人,麻煩……”
“夫……夫人她不在山莊……不在山莊……她不在……”沒等秋暮說完,小丫鬟磕磕絆絆,搖着頭後退,瓷盆裏的水灑了一半,話未說完驚慌失措跑遠了。
秋暮反思,到底還是踩了雷區。
古未遲搖搖桃花扇,眯着眸子,“有好戲看。”
山莊深處,紫荊花樹蕩漾。花枝間懸着零星的夜燈。四面宅院黑黢黢一片,遠遠望去,唯有最中央一個宅院亮着幾叢燭火。
“老大,你說這山莊是不是鬧鬼啊?”肥爺抱緊秋暮的大腿哆嗦了下。
“你不是神獸麽,怎麽怕鬼?”
肥爺順勢爬上秋暮的肩,挽救形象,“不是怕鬼,是這種氣氛讓人怕怕的。”
一行人聽了,不禁再四處打探兩眼。孤月,深宅,林木,不聞人聲,不見人影。裂錦山莊乃天下第一錦緞山莊,怎會冷清至此,乍一眼,确實有些像鬼宅。
古未遲加快腳步,朝燈火稀疏的宅院走去,“沒有鬼,一點鬼氣都沒有,倒是有那麽一點若有若無的仙氣。”
白摩吸了口氣補充着,“卻是有些許仙氣,略微帶點腥味兒。”
秋暮完全感應不到。仙氣?腥氣?哪來的仙氣,鬼氣森森的,整個山莊給人一種一個不注意會打暗處飄出東西的既視感。
正醞釀着,驀地一道黑影自她眼前閃過。秋暮定睛一看卻又尋不見了。
正懷疑自己疑神疑鬼時,肥爺哇的一聲大叫并勒緊她的脖子, “老大,我見着鬼了!”
忽得,秋暮眼前又閃過一道黑影。
絕對不是錯覺,此山莊果真不幹淨。
又一道影子自眼前忽得飄過,接着再一道影子……
秋暮幻出噬魂鞭子抽過去,一道黑影被卷到地上,她靠過去,撥開覆在黑影臉上的蓬亂長發,這東西皮膚綠得發亮,五官模糊不清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
背後又一陣涼風掃過,又一個黑影人飄過來。
秋暮反手一鞭,黑影人直接被抽暈過去。
接着是第三個黑影人,第四個,第五個……倒了一排的黑影人大致雷同,皆是五官模糊,皮膚綠到發亮的詭異人。
收拾完這些不知是何的怪物,秋暮才發現兩仙已走遠。肥爺也催促她快點去跟兩仙彙合,她心生疑惑,這邊她被黑影人騷擾,那頭的兩仙不可能沒發現,可兩仙卻絲毫沒有出手相幫的意思。她覺得事情有蹊跷,故意隐去身形,悄悄追上去。
不遠處,古未遲正倚在一顆紫荊花樹下扯着樹枝上的葉子。
一片,兩片,三片……
每扯掉一片葉子,地上就多個黑影人。
綠汪汪的臉,五官模糊。
秋暮一臉殺氣的突然現出身,“變魔術啊。”
“哇……”古未遲鬼叫一聲又踉跄一大步,拍拍小心髒,“吓死個人……”
白摩向兩位喊去,“你們玩夠了沒有,還要不要辦正事。”
秋暮跟上白摩後,古未遲也亮着白牙湊到她身邊,“嘿嘿,方才我送你的黑影人好玩吧。”
“……其實你可以再無聊一點。”
步入掌燈主院,四周仍不見有人走動,碩大的山莊像是被遺忘在時光一隅,再幾人以為此處是個空宅時,一面镂花窗口依稀飄出男子的輕咳聲。
古未遲聽了,精神一振,打算去敲門,這時房內傳出一道病弱的男音:“管家,是不是你在外面,你進來,立刻進來。”
三人輕着手腳推門進入。
屋舍內只燃一盞孤燈,昏暗光線裏,一位素衣男子躺在紫檀榻上,他阖着眼幽幽道:“今日是漲潮之日,虞歡是不是又在引江邊彈琴了,她彈了十年,我再此茍延殘喘了十年。”男子指尖緩緩摸到胸口,似乎病得太重連睜個眼都在消耗元氣,微微喟嘆一聲,“這顆心在我體內便跳動了十年。管家,你去轉告虞歡,要她來見我,我将這顆心親自掏出來送給她,你們可知我這般活着生不如死。”
男子側身望向三人時,院外想起一陣窸窸窣窣腳步聲,三人同時隐去身形。
中年管家進門後對着床榻行了禮,見室內太過黯淡,又亮起一盞燈才憂心忡忡道:“小莊主,即便是為了小少爺,您也不要将這顆心掏出去啊。”
床榻上的男子已幽幽睜開眼睛,蒼白的唇角綻出一絲嘲笑來,“你以為我不主動将這顆心掏出來,她就不會來取麽?虞歡她遲早會再來挖走我這顆心的,與其她再次下手,不如我親自掏了給她。”
管家一臉沉痛,“小莊主,要不要老奴去請些高人來護院,您将這山莊下人打發的差不多了,這将您的安危置于何地啊。老奴認識些江湖劍客修行山人,老奴請了他們來,定能護得了莊主周全,老奴定不能再讓莊主受罪了。”
床榻上掀起素衣一角,男子已然起身,羸弱的身子靠近管家,嘶啞着嗓音道:“我說過多少次,不準傷害虞歡,一絲一毫都不可以。我遣了山莊下人,為的是虞歡随時回來不受阻撓,即使她來取我性命,我也甘願奉上。”
管家默默砸了幾顆眼淚,扶着自家莊主重新躺入床榻,遞了杯清茶過去,伺候主子飲了幾口方躬身離去。
四周又恢複寂靜,男子撐起身子滅了室內燭火,而後望着窗棂間散進的朦胧月光,輕輕呢喃:虞歡,虞歡,虞歡……
輕柔而壓抑,似乎喊重了,這些名字會飄走一樣。
古未遲出了院角後精心擺出個憂傷的姿勢仰望月亮,連聲音裏都含着濃濃的失望,“那人是裂錦山莊少莊主白簫煌?那種病嬌是怎麽娶到一百零一房小妾的?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眼下看情況他那些小妾都跑光了。”
秋暮:“聽着,像是情殇。”
古未遲:“哎,估計除了情傷別無其他,有時候你們女人啊太過涼薄。”
秋暮:“……”
既然莊主找到了,夫人自然能順藤摸瓜摸出來。終于,兩個小丫鬟提着飯盒路過莊主寂寥庭院前,兩人邊聊天邊向另一端的漆黑宅院走去。
“夫人不怎麽吃東西,這些山珍海味怕是要浪費了,不如……”
“你膽子真大,竟想着扣掉夫人的飯食,若是被管家知曉,你就慘了。”
“只是說說嘛,我們快些送去快些出來,總覺得夫人的宅院陰森恐怖。”
“哎,再恐怖也沒夫人的臉恐怖。”
待兩個丫鬟快速走進漆黑宅院,再快步走出來,秋暮一行才現身,然後做賊似得溜進去。
“虞歡不是莊主夫人?!”秋暮小聲嘀咕一句。
剛才病态莊主口口聲聲喊的都是這個名字。
“不是,這個小莊主名喚白蕭煌,路上跟你講過,莊主夫人乃相國千金,名喚唐頤。”古未遲接話說。
小莊主娶的是相國府唐頤,而他口中叨念不止的卻是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這莊主的感情路線有些複雜,看來月繡千絲镯不一定在白夫人手裏,也有可能被白莊主送給了那個叫虞歡的女子。
幾人入了安頓着白夫人的宅院,屋門口只倚坐着個正打盹的小童。三人隐身入了屋內,再一次發現沒有隐身的必要。
因莊主夫人是個瞎子,很慘的瞎子。
衣衫淩亂的長發女子窩在床榻一角,眼睛上覆着白紗,窄窄的白紗遮不住被毀掉的面皮。
恰時,一習涼風自軒窗灌進來,吹掉覆在女子眼上的白紗,眼睛處凹顯出兩個大黑窟窿。很明顯,那雙眼睛是被硬生生剜掉的。
那張沒了白紗遮掩的臉被毀得觸目驚心。整張面皮像是被浸在腐蝕性很強的藥水裏泡了幾天又拿把鋼刷刷了一陣,面皮凹凸不平疙疙瘩瘩泛着凝固的血痂,讓人看得心驚膽戰。
饒是閱歷豐富的秋暮也忍住心頭不适,這女子該不會是幽冥當鋪的契約者吧。這張臉被毀得雜亂無章,完全看不出是否是畫卷中那個明豔的美人,但看她手腕間空空一片,并不見那只月繡千絲镯。
幾人瞬行到了院門口,古未遲抖抖肩,表情誇張,“這夫人若是大半夜的到山莊裏外溜達下食碰到鬼,鬼都被她吓跑了。”
白摩也難得搭話,“這裂錦山莊的莊主和夫人一個比一個慘,不知發生了何事。”
确實如此,一個久卧床榻氣若游絲等着心上人來剜心,一個瞎了眼毀了容困在小屋子熬餘生,好一對慘烈鴛鴦。
秋暮見趴在白摩肩膀上的肥爺一動不動,“睡着了?”
白摩摸了下肥爺的腦袋,“被吓暈了。”
……多大的出息,先前見到木槿兒那只正宗女鬼都沒被吓暈,這會被個人吓暈了?是被醜暈的吧。
古未遲揪了揪肥爺頭上的絨毛提議給白夫人燃一截迷藏香,好讓秋暮進入對方的迷藏界挖一挖秘密。
秋暮沒應。
因她不确定此人是否是當鋪的契約者,入迷藏界窺秘是要消耗時間跟精力的,她想有必要先去見一見白莊主口中的虞歡。
月繡千絲镯既是傳家寶物便不會輕易送人,送也是送給心上人。白莊主的心上人并非白夫人,最重要的是她乾坤袋裏的上古畫卷也沒什麽反應。她想,很有可能虞歡才是她要尋的契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