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好戲(二)
趙琛吩咐跟在身後的宮保,“去館子裏叫一桌子菜,我跟這位陸賢侄吃一盅,我們爺倆趁今得閑好好唠唠。”
柳絮眼神渙散,腦子一片空白,趙琛打量她一眼,還不忘踩上她一腳,“外甥女不是要回主家,既然有正經事,就別耽擱了,我們爺倆見面投緣,指不定喝到什麽時辰,自家人不用外道,你就不用陪着了。”
柳絮扯扯唇角,笑比哭都難看,“我不急,晚些時候回去,還是留下侍候舅父和陸公子。”
趙琛得意,“舅父這一向生意忙,沒空管你們,陸賢侄替我照顧你姐弟三人,我今要好好敬陸賢侄幾盅。”
柳絮咧嘴,哭的心思都有。
宮保辦事得力,不到半個時辰,就從館子裏叫來一桌子酒菜。
杏花村酒樓的四個夥計,兩個擡着三層食盒,兩個擡着一壇子陳釀,酒菜擺滿柳家小炕桌,柳絮另外撥出菜,三個孩子在地上破方桌上吃。
趙琛一伸手,“陸賢侄請上座,薄酒素菜,不成敬意,陸賢侄包涵。”
陸志文不自在,一個勁抱歉,“該小侄請舅父,讓舅父破費,小侄慚愧。”
“我們爺倆還分什麽彼此。”
柳絮暗恨,這厮不是嘴上占人便宜,一口一個賢侄,爺倆,陸志文則一口一個舅父叫着,他俨然擺起長輩的譜。
陸志文打躬作揖,“呈舅父的情,小侄受之有愧,請舅父上座。”
柳絮捂臉,這才多大工夫,倆人稱呼都改了,成了叔侄了,陸志文這書呆子主動矮了一輩。
趙琛提箸,“陸賢侄請。”
看柳絮站在一旁,吩咐,“涮洗幾個酒杯。”
這厮一句話,柳絮強扯出的笑容頃刻間消失,趙琛心底得意,不治一下潑婦,不知馬王爺三只眼,把自己的話當耳旁風,全然不把自己看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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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極其不情願,磨蹭出去,翻出兩個水杯,嫌杯子太大,怕趙琛這厮把陸志文灌醉,又在碗櫥裏,找出兩個好像沒用過的小酒盅,柳家窮,柳父愛喝這口,閑酒盅不少,柳絮看着跟牛眼睛似的小酒盅,一抿嘴。
趙琛身份尊貴,用的碗盤自是講究幹淨,柳絮用絲瓜瓤沾着竈膛裏的灰蹭了幾遍,滾開的水燙了幾回,方拿上桌。
趙琛瞅了一眼,不甚滿意,“這丁點盅子,倒酒水,不夠塞牙縫的。”
柳絮佯作歉意地道;“家裏沒有大杯子。”
趙琛看出她是故意,“沒有大盅,拿兩個大碗來。”
柳絮唬了一跳,這厮要幹甚,是想把陸志文灌醉,讓他出醜,他一副胸有成竹,好像不止是要灌醉他,這厮打的是什麽主意。
趙琛沉臉,口氣教訓口吻,“陸賢侄頭一次上門,還怕陸賢侄喝咱家的酒不成,還不快去,站着幹甚?”
這厮也太能裝了,柳絮無奈挪動步子朝外走,就聽趙琛對陸志文道:“外甥女沒見過世面,讓陸賢侄見笑。”
陸志文趕緊道;“柳絮姑娘行事大方得體,舅父不用過謙。”
就聽趙琛幹笑兩聲,柳絮走到門口,回頭警告地瞅着他一眼,趙琛方把要出口的話咽回去。
柳絮去碗櫃裏找出兩個最小的白淨的瓷碗,清洗幹淨拿進去,趙琛端起,不大滿意,“湊合着使。”
“甥女,我跟陸家賢侄吃酒,你燒壺水,沏熱茶來,一會恐喝多了,口渴。”
柳絮在竈間燒水,側耳細聽屋裏對話,趙琛高聲讓酒,“陸賢侄請。”
陸志文苦于囊中羞澀,不能讨好柳絮的舅父,一副誠惶誠恐,“舅父請。”
裏面幾個回合下來,趙琛的聲,“賢侄家裏還有什麽人?可有兄弟姐妹,令尊是做什麽的?”
“小侄家中有高堂父母,無兄弟姊妹,家父替人打理鄉下莊子。”
“賢侄可知道柳家的事嗎?”
就聽陸志文的聲漸次高起來,“小侄知道,柳絮沒有父母,聽說就舅父一個長輩,小侄心裏想的,不說舅父也明白,求舅父答應。”
趙琛的聲不鹹不淡,“外甥女還小,不懂事,你是一介書生,婚姻大事,還是打聽明白,以免誤了終身。”
“小侄聽小生子說,家裏生計全靠他姐姐支撐,小侄敬佩柳絮姑娘,若能娶到柳絮姑娘三生有幸。”陸志文說得實在誠懇,柳絮頗為感動。
趙琛嘿嘿兩聲,“恐怕陸賢侄不知,柳絮賣身邵府做丫鬟,主子放不放出來,都還兩說,別到頭來一場空,耽誤賢侄終身。”
柳絮氣得手握緊粉拳,這厮真是要壞她好事,這是借酒勸陸志文知難而退。
就聽陸志文朗聲道:“舅父放心,秋闱,小侄定當高登榜首,到那時為柳絮姑娘贖身。”
柳絮的心就像竈上錫壺裏滾開的水,臉頰滾燙,穿過來,頭一次有人這樣掏心掏肺對自己好。
屋裏傳來杯盞相碰清脆之聲,幾番推杯換盞,趙琛殷勤勸酒。
一會兒,趙琛的聲隐隐傳來,“陸賢侄看上我家柳絮,對我家柳絮的性情,賢侄可了解?還有……。”
陸志文臉孔通紅,語句含糊,“柳絮是個好姑娘,勤快能幹,人性子極好,長相……”嘿嘿傻笑。
趙琛挑眉,“找媳婦不能光看外表,萬一娶個潑婦進門,是家門不幸,你能降服了嗎?”
陸志文呵呵傻笑,“我娘左鄰右舍都曉得厲害,我爹聽我娘的,舅父若應承小侄和柳絮姑娘的婚事,我一定好好待她,什麽事都聽她的,她就是厲害,我不惹她生氣,她也不會腦我發脾氣。”
趙琛轉了下眼珠,“那她若是心裏有別的男人……”
柳絮一步邁進門檻,手裏提着茶壺,臉上一點笑模樣都沒有,宮保在宮裏摸爬打滾多年,早品出柳絮姑娘不是好惹的,看她着惱,急忙迎上前,接過茶壺,賠笑打岔道:“柳絮姑娘識大體,知道輕重,陸公子眼力不錯。”邊說,朝她使勁擠眼睛。
柳絮咬唇,倒了一盅茶水,遞給陸志文,“公子喝多了,喝茶水醒醒酒。”
陸志文目光迷離,顯然不勝酒力,兀自傻笑接過,沒拿穩,茶水潑灑出來,忙低頭喝幹。
柳絮又斟了一盅,斜眼瞪着趙琛,不快神色,茶盅用力往趙琛身前桌上一放,咣當一聲,茶水濺出來,陸志文喝得有些迷糊,吓一跳,擡起頭,不解望着她。
看陸志文困惑,柳絮忙解釋道:“我一時失手,茶水灑了。”
陸志文呆呆看着她春筍般的小手,“姑娘沒燙到手?”
柳絮搖搖頭,勉強笑笑,“沒事,公子不用擔心。”
“舅父看看手燙破沒有?”趙琛看二人眉來眼去,心中有氣,探手預抓她的手,柳絮忙把手背後,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對上陸志文的臉卻含笑,“不礙事。”
陸志文恍惚眼前少女杏面桃腮,心神俱醉,端起桌上酒碗,一飲而盡,柳絮還未及阻止,他咕咚往炕上一倒,阖眼将睡。
柳絮喚了兩聲,“陸公子”無有回應。
氣得朝趙琛直翻白眼,“喝夠了,王爺該回去了。”
趙琛滿腔嫉妒,陰臉“攆我回去,是想留男人在家裏睡?”
叫宮保,“陸公子喝多了,送回去。”
宮保答應一聲,出去喊人,眨眼便進來幾個便衣侍衛,宮保看王爺臉色不善,不敢多說,小聲問柳絮,“陸公子家住哪裏?”
小生子聽見,忙跑過來,“我帶路,我知道陸大哥家住哪。”
宮保指揮着人連攙帶架,把陸志文送走了,陸志文嘴裏含糊說一句,“小侄失禮,不陪舅父了。”
陸志文走了,二人不屑裝了,柳絮冷臉,不看趙琛,走去方桌前,問柳芽兒和寶兒可吃飽了,撿桌子。
柳絮在竈間洗碗,宮保回來,走過她身旁,特意對她小聲道:“姑娘放心,陸公子送家去了。”
柳絮拾掇利落,進裏屋,看趙琛喝茶水,神情不悅,宮保站在地上侍候着,遂也不理他,囑咐小生子幾句,整整衣裳出門,走時賭氣沒跟趙琛打招呼。
柳絮出了自家院門,看胡同裏無人,鄰家大概正吃晚膳,心裏慶幸,若讓那些婆娘看見陸志文醉态,又是一番是非。
柳絮沿着官道邊往邵府方向走,剛走不遠,隐約聽見身後有人喊,住腳,宮保從後頭追上,氣喘籲籲,“姑娘,我們爺的轎子要捎姑娘一程。“
柳絮不理睬,繼續往前走。
這時,一乘大轎經過她身旁,慢下來,趙琛從轎窗裏探出頭來,剛要喊她,柳絮一個箭步跨向道上,一招手,一乘小轎剛巧停在她身旁,她二話沒說,擡腿上轎,雇轎錢也都講。
宮保愣住,冷汗濕透衣衫,柳絮姑娘敢下王爺的臉,這膽子也忒大了。
就看王爺面色極難看,臉部肌肉僵硬,好半天,咬着後槽牙,“這等潑貨,還有人看上。”
宮保心裏話,您老不是也看上人家姑娘,遂陪着小心道:“王爺只要跟邵千戶說一聲,量邵千戶不敢不放人。”
趙琛罵道:“蠢貨,本王把她要出來,讓陸呆子娶她,本王為他人做嫁衣,成人之美,笑話。”
宮保碰了一鼻子灰,想這樣下去不是長法,就進言道:“王爺不如就納了柳絮姑娘,絕了姓陸的念頭。”
趙琛冷笑一聲,“你看她那性子肯嗎?難道本王要強搶民女。”
宮保深深地看王爺一眼,心說,蔡夫人和小尉遲氏當年,王爺不也是看中,一乘小轎,硬擡入王府。
柳絮吩咐小轎子拐到邵府東角門,下轎,付了轎錢,心裏直罵那厮害她花冤枉錢。
經垂花門,走到三房地界,遙遙地看素雲姨娘小偏院門口幾個丫鬟婆子往裏探頭探腦看。
柳絮正不知發生何事,一個上房小丫鬟跑來,差點頂頭撞上,忙停住腳,伸下舌頭,膽怯地小聲道;“奴婢有眼無珠,沒看見姐姐。”
“發生什麽事了?”柳絮問。
那小丫鬟眨眨眼,“姐姐還不知道,奴婢聽說姨娘屋裏丢了東西,正在拷問屋裏人。”
柳絮心底冷笑,看樣子是沖着自己來的,她頭午帶人擡走爺的東西,晚把晌,素雲姨娘屋裏就發生偷東西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