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對弈

一進六月,天便熱起來,各房裏丫鬟去領冰塊,大戶人家冬季用窖儲存的冰塊,夏季取出放在屋子裏降溫,一般中等人家,沒有地窖,街上專門有販賣冰塊的,價格昂貴,也只能在伏天最熱的時候,買上些來用,蓋一個地窖,需要很大一筆銀子,而且儲存保管不善,冰塊化成水,是以就是富豪人家,酷暑就是主子屋裏有份例,下人是沒有這個待遇的。

邵英傑自那日走了,沒在過來,素雲姨娘知道三爺氣未消,從前三爺偶爾有那麽一兩次生氣,每次對她都狠不下心,過二日便尋個緣故,來找她,二人和好如初,這次不同,她肚子裏還懷着孩子,邵英傑三五日不露面,素雲姨娘有點心慌,心裏沒底,男人變心比翻書都快,一想煩惱事,心中不免燥熱。

巧兒手執團扇,為其扇風,自己也覺得熱,把領口盤扣松了松,“今這天一絲風都沒有。”

可兒去上房領冰塊,久等不回,素雲心煩,“不用扇了,扇的也都是熱風,一點不涼快。”

罵了一聲,“巧兒這死丫頭,取個冰塊去這麽久,是成心讓我難受。”

“奴婢去看看,可兒這小蹄子是不是玩起來忘了正經事。”這裏正說着,可兒就空手進門,“主子,沒有咱們屋裏的份例,奶奶說了,姨娘雙身子,不宜用冰塊,讓奴婢們辛苦點拿扇子扇扇。”

巧兒道:“姨娘實在熱,奴婢去大廚房要一碗冰鎮綠豆湯來。”

素雲仿佛一股涼絲絲浸入胃裏,點頭道;“快去。”

素雲姨娘此刻一心就盼着那碗冰鎮綠豆湯,喝一口,涼到心裏。

等了許久,終于,門外響起細碎腳步聲,一聽就是巧兒,巧兒慢着步子進門,手裏空空的,沒有碗。

素雲姨娘心緒煩躁,身上仿佛冒火,急切問;“是大廚房親自送來?”

巧兒搖搖頭,素雲姨娘急道:“是大廚房沒煮?那趕緊告訴大廚房煮好,放上冰塊。”

巧兒期期艾艾地道;“大廚房綠豆湯早起就煮好一大鍋,冰鎮上,大廚房管事的陳大娘說,三奶奶有話,姨娘不能喝涼東西,讓姨娘忍着點,熱天不過就幾個月,咬咬牙就挺過去了。”

素雲氣得幹瞪眼,“我生養三個孩子,還不如她懂,我生冀兒的時候,也正好趕上暑熱天,什麽冰塊、冰鎮綠豆湯,沒吃過,冀兒還不是好好的。”

巧兒低頭不語,心想,這話姨娘就在屋裏說說,敢當着奶奶面說。

靈芝為她打扇,道:“奶奶想必是好心,怕姨娘吃涼東西吃壞肚子。”

素雲姨娘恨得牙根癢,她當着人面沖好人,背地裏比誰都惡毒。

巧兒抱怨道;“阖府上下都是勢利眼順風耳,跟紅頂白,看爺不往這屋裏來,老太太對姨娘不似原來上心,多有怠慢,從前爺見天來姨娘屋裏,要什麽,巴不得馬上送來,現在姨娘若說吃樣東西,推三阻四,不知拖到何時能送來。”

巧兒一番話,正說中素雲姨娘心事,她對邵英傑一向有自信,他離不開她,抛開多年情分不說,他戀着她身體,可是現在,邵英傑仿佛要從她身邊溜走。

素雲姨娘從未有過的心虛,不自信,她突然道;“去叫奶娘把冀兒抱過來。”

巧兒不解,正說爺的事,好端端姨娘又想起小爺,過東屋吩咐奶娘把小爺抱到姨娘屋裏。

素雲姨娘坐在炕裏,讓邵冀跟她面對面坐着,哄他道;“跟姨娘學,姨娘說一句,你跟着姨娘說一句。”

“鵝、鵝、鵝”素雲姨娘一字一頓,放慢語速。

邵冀憋了半天,蹦出,“鴨”。

“不是鴨,是鵝。”素雲姨娘耐心糾正。

邵冀舌頭卷起,費力說了一個字,“鵝”

“曲、項、向、天歌。”素雲姨娘一字一頓,張大嘴,讓邵冀看她口型。

“歌”邵冀瞪着圓眼睛,一揚頭,吐出一個字。

“白毛浮綠水。”

“水”邵冀水字說得挺痛快。

“紅掌撥清波。”

“波”邵冀發出輕聲‘潑’音。

旁邊奶娘笑道;“姨娘,小爺太小,學這勞什子,話都說不全。”

素雲姨娘不理會,又教了幾遍,邵冀沒什麽長進,頂多吐出兩個字。

素雲姨娘放棄教他,對巧兒道;“去請爺過來,就說小爺會念詩了。”

又鼓勵地對邵冀道;“冀兒真聰明,一會父親來,給父親念,父親喜歡冀兒。”

屋裏幾個人才恍然大悟,主子不是打着成心教導小爺,是指着這個由頭,把三爺勾來是正經。

巧兒應聲去上房,靈芝道;“我給主子倒一碗涼茶。”

素雲姨娘口渴,嗯了聲,靈芝走到桌子邊,背身端起茶壺,倒了一碗茶水。

端過去給素雲姨娘,素雲姨娘接過,咕咚幾口喝幹,嗓子裏不似方才熱辣。

足等了有一柱香功夫,巧兒也沒回來,素雲姨娘等得不耐煩,本來天熱,心氣浮躁,等人心又急,就兀自穿鞋下地,扶着靈芝,親自去上房請邵英傑。

素雲姨娘扶着靈芝走到上房明間西窗底下,就聽見裏面有說笑聲,一進堂屋,素雲姨娘身子頓覺刷一下,清涼,身上潮汗褪去,屋子裏似有股涼風。

看見巧兒站在西間門口,扒着珠簾,探頭探腦往裏看,巧兒看見她,朝裏比劃,素雲姨娘走到跟前,巧兒悄聲道;“爺和奶奶在裏面下棋,奴婢等這一局散,這都下了快半個時辰,僵持沒分出勝負。”

夏季天長,太陽還未落山,邵英傑今戶所裏無事,便早早回來,邵府晚膳吃得早,吳淑真提議下盤棋,邵英傑許久未下棋,想試試吳淑真的身手,便命晚秋拿來棋盤,擺在桌上,夫婦隔方桌對坐。

小丫鬟看見素雲姨娘,見爺和主母正聚精會神,不敢打擾,沒敢回。

邵英傑和吳淑真對弈,晚秋站在吳淑真身旁打扇。

柳絮站在邵英傑身後,搖着宮扇。

吳淑真落下一個棋子,擡頭看見素雲姨娘,笑着道;“大熱天,妹妹不在屋裏呆着,各處走動,當心中暑氣。”

素雲姨娘心裏有氣,略帶嘲諷地道:“妾身屋子比外頭悶熱,妾身出來涼快涼快,還是奶奶這屋子舒服。”

邵英傑也沒工夫看素雲姨娘,催促妻子,“到你了。”

吳淑真給柳絮使了個眼色,眼睛落在棋盤上,略一思忖,白玉指拈起一顆黑寶石棋子,嬌笑着道;“爺的這招高,逼得妾身無路可走。”

柳絮吩咐小丫鬟道;“姨娘走熱了,快去給姨娘扇扇。”

邵英傑無意中一擡頭,看見她,“你方才是說屋子裏熱。”

柳絮對她素無好感,這小妾不安分,心地也不純良。

素雲姨娘可等到邵英傑開口問,忙用帕子扇了兩下,“婢妾屋裏熱得呆不住人,出來透透氣。”

柳絮适時笑着道;“俗話說心靜自然涼。”

吳淑真沒擡頭,抿嘴微笑。

邵英傑眼睛轉到棋盤上,随口說了句,“柳絮說得對,你回去靜坐一會就不熱了。”

素雲姨娘錯會邵英傑之意,以為是嫌她礙眼,其實邵英傑就随口一說,素雲姨娘想歪了。

棋子嘩啦聲,就看邵英傑和吳淑真面帶笑容,一臉愉悅,吳淑真直直腰,“和棋”一局夫妻二人下了個平手。

邵英傑騰出功夫,看眼素雲姨娘問;“冀兒和瑩兒還好吧!”

素雲姨娘趁空賠笑道;“婢妾才來時,哥兒在屋裏念詩,說要念給他父親聽。”

邵英傑驚奇,臉上露出笑容,“冀兒何時學會念詩,我怎麽不知道?”

素雲姨娘剛想答話,就被吳淑真搶先堵了回去,“冀兒是個聰明孩子,妹妹抱他來,念給我和你爺聽聽。”

素雲姨娘垂目,“天熱,不敢抱出來,恐中了暑氣。”

吳淑真看着她,淡笑道:“天怪熱的,這麽小小人,別教他念那勞什子,妹妹若信我,等他大兩歲,我親自教他,保管不比先生教的差。”

柳絮湊趣道;“我們奶奶的學問,可是比那般老夫子強了不知多少,奶奶若生是男兒,考取個舉子不在話下,奶奶若肯教小爺,是小爺的造化。”

邵英傑笑着道:“我看就這樣說下了,省了束修費。”

吳淑真笑着站起身,對柳絮道:“你來跟你爺對峙,我歇會喝口水。”

柳絮沒推讓,坐在吳淑真位置上,晚秋盛了一碗冰鎮綠豆湯端給她,吳淑真喝一口,身心舒爽,對晚秋道;“這綠豆湯不錯,給你爺端一碗來。”

晚秋又去桌上保溫罐裏盛了一碗,遞給吳淑真,吳淑真端着走到邵英傑身旁,挨着邵英傑,小聲道:“爺喝口涼快涼快。”

把碗送到邵英傑嘴邊,邵英傑低頭,就着她的手喝了兩口,眼睛沒離開棋盤,柳絮這時落下一子,他不由誇贊,“這步棋走得妙!”

吳淑真和邵英傑挨得很近,幫他支招,夫妻親密無間。

仿佛這屋裏就素雲姨娘一個是多餘的。

素雲姨娘架不住主仆合着夥對付她一個,待下去也讨不了便宜去,看邵英傑對柳絮親近,不免吃醋撚酸,滿心不自在,道;“婢妾告罪,先回去了。”

吳淑真笑笑,“改日,我讓人抱冀兒過上房,我親自考考他。”

素雲姨娘出了上房,別提多懊惱,人沒拉回去,反惹得吳淑真要把冀兒抱來,走到西窗下,聽見屋裏發出一陣笑聲,朝窗子裏狠狠瞪了一眼,突然,心生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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