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分手的續集

魏大雷來找随清拿鑰匙的時候,随清覺得自己已經想好了一切。

那是夜裏,在她的辦公室,她放了其他人下班,只等着他。但當他進了事務所,朝她走來,随清看着他,便意識到他一定也想好了他的說法。

大雷是從機場直接過來的,身上背着一個黑色旅行袋,看起來風塵仆仆,眉目間有些疲憊之色。盡管過去的幾個月中兩人時常一起通宵達旦地加班工作,她見過他困得睜不開眼的時候,卻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這叫她有點不舍得,卻也更堅定了原本的想法。他們都沒必要受這罪,只要分開了,一切就都好了。他不用為了全然不相幹的事情憂慮,她也不用自責。現在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多一份自責。

随清于是合上電腦,交疊雙手,看着大雷推門進來,在她對面坐下。開口仍是彙報工作,一樁一件條理明晰,她靜靜聽着,等着後話。

但等到正事說完,房間裏便靜下來,他還是把先手讓給了她。

随清無所謂誰先誰後,反正結果都一樣,直接問他:“上次跟你說的事,你考慮過了嗎?”

“考慮過了,”大雷點頭,沒有絲毫回避的意思,又反過來問她,“你想先談什麽?”

随清不解,除了談分手,還有什麽?

不料面前這人卻将問題一分為二:“是談項目,還是談我們倆?”

“項目怎麽了?” 随清有些意外,工作上的事剛才都已經說完了。

“中繼站完全是我做出來的東西,你不能就這樣把我推出去。”他平鋪直述,極力隐去語氣中的情緒。

原來在這兒等着她呢,随清心道,所幸這個問題她并不是沒考慮過。

“你放心,我會支付對價。數字可以委托律師去談,直到我們雙方都覺得合适為止。”她回答。

“要是我不想授權給你呢?”大雷反問。

“你別忘了,你是我的雇員,”随清提醒,“你在雇傭期間完成的設計,權利歸屬本來就沒有争議。我只是考慮到我這裏并沒有給你提供足夠的條件,薪水也不能完全匹配成果的價值,所以自願作出一部分額外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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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設計基礎的論文是我一年前就完成的,當時我不是任何人的雇員。”魏大雷打斷她,同樣就事論事的态度。顯然,這些問題他也都已經仔細考慮過了。

“至于之前的論文,”随清于是補充,“在你申請BLU研究基金的時候就已經簽過協議,東西是你的沒錯,但賣不賣你說了不算。就算論文那部分的歸屬有争議,現在要從BLU那裏轉過來,也是完全可以操作的。”

“這麽自信?”他看着她。的确,她離開BLU的原因和過程,并不能算太愉快。 在這個節點,設計權歸屬上鬧出些糾紛來,也不是不可能。

戲要做全套,随清只得又道:“有件事,你大概還不知道。”

大雷看着她的反應,只默默坐着,等她說下去。

随清繼續:“這個項目現在最大的投資方是縱聯,你覺得BLU會因為一篇學生論文得罪邱其振嗎?”

短暫的沉默,她甚至可以聽到他呼吸的波動。

“所以,那次巡回路演,縱聯并不只是幫我們一個忙。” 他應該已經明白了。

雖然不是問句,随清還是點了點頭:“是,馬上就要正式宣布了。哪有什麽單純的幫忙?只是互相拯救,各取所需罷了。你應該知道邱其振牽扯進商業賄賂案是因為什麽吧?”

“LEED認證。”他下意識地回答,真正在想的已經全然是另一些事。

“在哪兒摔的,就要在哪兒爬起來,”但随清還是得解釋,“所以,他需要這個項目重塑縱聯的環保形象,以此為契機開啓下一階段的集團戰略。而這個項目也需要他,錢,經驗,人脈。這才叫Partnership,懂了嗎?”

一字一句說到此處,Partnership,随清眼看着他怔在那裏,但還是強令自己說下去:“沒錯,我是說過把你當合夥人看待,但也只是說說罷了,你不要太當真了。”

瞬間便有種揭開傷疤的感覺,是一時的暢快,至于痛,暫時還覺察不到。

“現在,再說說我們倆。”她又開口,目光垂下避開他的眼睛,只看着他擱在桌上的手。這雙手還是她最熟悉的樣子,手指修長,骨節勻停。她記得這雙手的溫度與肌理,以及他抱着她時的感覺。

A clear cut,欠他的,必須給他。她默默提醒自己,收回神思,而後繼續:“前段時間,我看過一篇文章,算是心靈毒雞湯吧。那裏面說,如果上一段感情結束得不好,一直不能走出來,可以另外找一個人,再走一遍程序,最後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結束,這樣就能走出來了。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只是想試試看,聊勝于無……”

她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像聽着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又有些意外自己的記性竟然也可以這麽好,只是吳惟随口說過的玩笑,隔了許久,字字句句都還能複述出來。她忽然想,也許事實真的就是這樣。吳惟第一次說起這個辦法的時候,她就聽進去了,下意識地照着做了,這才有了後來的事。

一個她在耳畔道:不是真的,你知道這不是真的。

另一個她又在駁斥:什麽真的假的,假的真的?又有什麽實質上的區別呢?你總之就是做了,結果都一樣。

“就算你想要我走,也不用這樣吧。”現實中,大雷打斷了她,臉上竟是笑了笑,但這一句話卻說得有些艱難。

随清仍舊不看他,低頭照着事先想好的說下去:“還記得我帶你去H市那個臨江度假村嗎?”

大雷不語,自然是記得的。

“我跟曾晨就是做那個項目的時候在一起的,從前工作忙,也沒什麽時間去遠的地方度假,周末經常去那裏。還有Q中心,你應該已經知道了,那是我跟他做的最後一個項目。”

“所以,這算有始有終?”他反問,語氣裏似還帶着些自嘲的笑,聲音卻是輕下去,在喉間磨着。

“這件事肯定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随清再一次這樣說,恍然間似又回到初次同眠之後,BLU事務所那間會議室裏,但她也知道是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你覺得道歉不夠,”她繼續,“還要追究其他責任或者經濟賠償,我也完全能夠理解……”

“你的意思我懂了,就到此為止,我沒有任何要求。” 他又一次打斷她,話說得很快,站起來轉身就要走,撞得桌椅一陣響。

”你等等,”随清克制着自己,仍舊心平氣和地勸說,好像在跟一個孩子講道理,“這一次,我希望你能坐着聽我說完,摔門走掉之類的,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也不是成熟的态度。”

“你還要說什麽?都說了吧。”大約就是成熟兩個字讓他又坐下來,擱在桌上的手卻緊握了。

就快完了,随清告訴自己,控制着呼吸的節奏,道:“在我這兒,你該學的,不該學的,都已經學了。接下去,你得回去做你該做的事。”

“你管我回不回去?”他不講道理,像是被她剝去全部自尊和驕傲,當真又變作一個孩子。

“Ins,FB,你用哪個?我會看着你。”她便也不跟他講道理,将他當做孩子。

“你在這裏看不到。”孩子又道。

“我可以翻牆。”她更不講理。

“那就Ins吧。”孩子回答,像是敷衍着世上最無聊的要求。

随清卻無所謂,只是說:“好,你記着,我會看着你。”

“看着我做什麽?”他反問。

“讀書,旅游,開party,交一個歲數相仿的女朋友……”她一一例舉。

他聽着竟是笑出來,又反問:“你真的想看到我跟別人交往嗎?”

我不想,随清在心裏回答,她甚至不想看見他公主抱起他的妹妹。那個動作是屬于她的,他的手,他的擁抱,一切的一切。

但在現實中,她還是點頭回答:“是,只要你高興。”

“好,”他也點頭,“都說完了嗎?”

“說完了,”随清道,“你可以走了。”

他于是起身,背對着她走出去。但就在他側身開門一瞬,她看到他的淚滑下面頰。他低頭,用手擦去,那個動作就如他笑的時候一樣羞怯,好像只要這樣,她就會看不到似的。

随清坐在那裏沒動,只在心裏對自己說:A clear cut,她欠他的,必須給他。

雖然這番話叫随清感覺嘔盡肺腑,但總體來說,分手分得還算平靜,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之中。

第二天,她将魏大雷離開的消息知會了事務所的同事與業主方面,原本在他手上的工作全部重新分配,離職的手續也已經委托外包的HR辦理,全部細節都想到了,沒有遺漏。她甚至替他寫了一封推薦信,在信中不吝惜所有溢美之詞。但她懷疑,在那一夜之後,他是否還會相信她說的任何一句話。

又過了兩天,她看到魏大雷的Instagram更新了,那是一張機場候機樓裏拍出去的照片,幾架飛機正停在廊橋外等待乘客登機,配文只是兩句話:It’s fun. Take care.

随清知道這話就是寫給她看的,默默重讀了一遍,方才關掉手機。除去一陣銳利的疼痛,她心裏竟是釋然,一切都已經回到原本的軌道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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