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亂起

是夜。

魔界一間豪華的客棧中,潤玉躺在榻上,悄悄睜開眼。

床上,阿月正閉着眼睛,睡得香甜。

他輕輕揭開被子一角,從榻上起身,蹑手蹑腳地往門外走去。

房門半開,她的聲音傳來。

“我的好玉兒,你這是要趕回天界上值嗎?”

他的背影一僵,回過頭看着她笑。

“一時睡不着,想出門散散步,順便看看魔界的夜景。”

“哦。”她點點頭,“正好我素常上夜班,現下也睡不着,不如一起去散散步吧。”

潤玉連忙婉拒:“不用了,你且好好休息,我獨自去便好。”

她卻歪歪腦袋,朝他一笑。

下一刻,她忽然朝他撲過去,整個人挂在他的背上。

“不嘛,我就要和你一起去。”

潤玉托着她的身子,一聲嘆息,背着她來到忘川河邊。

他将她輕輕放在河邊,兩人背靠背坐着。

單看忘川河這深綠微漾的河水,和盈盈幽綠亮光閃爍的景色,與天空中瑩綠極光相襯,倒是難得的美景。

Advertisement

她調皮地脫下鞋子,光光的腳丫上下晃動着,就想往河裏伸去。

他連忙攔住她,将她十只圓潤可愛的腳趾握在手中。

“河中幽魂無數,最喜噬人魂魄。你若想玩水,等回了璇玑宮再玩,可好?”

嘴裏問着她的意見,手上卻握着她的腳踝不放。

她得意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将腳從他掌中取出,然後趁他不備,忽然放進了忘川河水中。

“小心!”

他着急喊道,伸手就要去河裏撈那雙腳丫。

然而,眼前看見的一幕,卻讓他停下了。

幽綠靜淌的河水,輕輕濯洗着她的雙腳,河中泛着綠光的幽魂,卻自發躲得遠遠的。

他看着她,眉頭微蹙。

她的腳丫上下晃動,濺起些許忘川河水。

“玉兒,你想去找旭鳳,對嗎?”

他點頭。

“窮奇流毒,禍害六界,不可不除。”

她側頭看着他,眼中似有深意。

“哪怕你出手相助,世人也只會将功勞記在旭鳳頭上。即使這樣,你也不在意嗎?”

他直直地看着她,半晌,低眉淺笑。

“從前,我或許怨過世事不公,諸事不平。如今,卻不在意了。因為……”

後半句,他未曾說出口,只藏在最柔軟的心間。

她與他對視,唇角淺淺地勾起一絲弧度。

“縱然你不在意,我卻不願世人辱你威名。總要讓他們知道,我家夜神大殿,不是他們口中那般軟弱無能之輩。”

她将頭靠在他肩膀上,微微合上眼簾。

“我知你心懷蒼生,也并非執意阻攔。”她的聲音輕淺,似乎即将陷入沉睡,“你在這兒陪我三天。”

“三天後,你再去幫他們吧。”

肩上微沉的重量,讓他絲毫不敢動彈,唯恐擾了她難得的主動。

“好,都聽你的。”

他的聲音,緩緩消逝于流淌的忘川河水中,仿佛聽不真切。

三天後,邝露來魔界尋潤玉。

一過忘川,邝露便在河邊找到了他們。

夜神殿下正用手撐着礁石,閉目小憩。阿月側躺着,頭枕在他腿上,睡得香甜。他的手,輕柔地擱在她的肩膀上,虛虛地圈住她。

邝露眼神一黯,加快腳步走過來。

“殿下,陛下急召您去九霄雲殿議事!”

潤玉睜開眼,看了眼邝露,又看向腿上的阿月。

她已醒了,正噙着笑容回視他。

“快去吧。”

“那你?”

“我随後就到。”

潤玉點點頭,囑咐她待會兒記得回璇玑宮,然後帶着邝露,先行往天界趕去。

等他倆的身影遠了,忘川河上的擺渡人,正好搖着船槳過來,跟她打了聲招呼。

“這位夫人,還沒走吶?”

她撿起地上的帷帽,微微一笑。

“老伯,這就走了。”

她将帷帽戴好,轉身消失在魔界街道的繁華人煙中。

過了一會兒,她來到街道不起眼的角落裏,那裏坐落着一間雜亂的鐵鋪。

她忽略了衆魔窺探的視線,推開門走了進去。

剛進大門,一個流星錘就朝她擲來。

“你誰啊?懂不懂規矩?不敲門就進來?”

一個男人,穿着一身髒的看不清底色的中衣,光着黑不溜秋的大腳板,從屋裏走出來。

她摘下帷帽擱在一邊,對他一笑。

“又來打擾你了。”

男人變出根鐵針,一邊剔牙,一邊朝她走過來:“說吧,這次要弄什麽?”

她連連後退好幾步,掐死了十幾只想飛過來的頭虱。

等遠離了跳蚤的活動範圍,她才取下烏發間的一支金簪。

“叮鈴鈴……”

金簪尾部的鈴铛清脆地響着,她的滿頭烏發,瞬間化作三千銀絲。

連人,也變了個樣子。

男人挑挑眉,手裏的鐵針不小心刺破了牙龈,流出幾絲牙血來。

他“嘶”了一聲,暗暗嘀咕了句“妖孽”,然後接住了她扔來的簪子,細細打量着。

“游龍簪?原來你躲天界去了?”

她點頭,後面一句話,是通過密語傳音說給他聽的。

他聽了,臉上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你該不會是想……”

她低頭垂眸,眼中的猶豫掙紮一閃而過。

“只是有備無患。”

許久,他一聲輕嘆,收了游龍簪,擺擺手往屋裏走去。

“十日後來拿。”

她颔首,取過帷帽戴在頭頂,轉身出了鐵鋪,隐入魔界川流的街道中。

另一邊,潤玉匆匆趕到九霄雲殿。

只見九霄雲殿裏愁雲遍布,氣氛壓抑。天帝獨自坐在上首,下方諸仙皆緘口不言。

“潤玉拜見父帝。”他跪在地上行禮,卻半天沒聽到天帝的回答。

許久,天帝像是才回過神,連忙讓潤玉起身。

“魔尊焱城王,在忘川陳兵十萬。”天帝對潤玉說,“此次叫你前來,就是讓你率領手下三方天将府,駐紮忘川河畔,抵禦魔界入侵。”

潤玉一愣:“父帝,焱城王為何突然發兵?”

天帝臉上升起怒氣,側過頭似不願作答。

旁邊有一仙人,名太巳者,見狀忙将事情經過告知潤玉。

原來前幾日,火神旭鳳手持赤霄寶劍,代天巡守魔界,捉拿窮奇并追查窮奇逃脫真相。

不想,靈力高強的火神竟被窮奇瘟針所傷,陷入昏迷。卞城公主鎏英和他的侍女錦覓,不知如何化解瘟針之毒,慌亂下只好将旭鳳帶回天界,将事情禀告給天帝。

而拿着隕魔杵,與旭鳳結伴而行的兩位焱城王世子——泫狩、熾狩,卻被窮奇當場擊斃。

消息傳回焱城王府,焱城王怒火中燒,怪罪火神無能,竟害死他兩個兒子,因此點齊十萬魔兵,欲強渡忘川讨回個公道。

不過捉拿一窮奇,竟連累天界火神、魔界兩世子,或重傷或身死,這叫天帝如何不羞惱?

知道了前因後果,潤玉心中一驚。

但如今形勢危急,眼看神魔大戰一觸即發。潤玉也來不及詳加追查其中因果,只能立即領了聖命,前往天将府點兵去了。

此時,忘川河靠魔界的這邊,被遮天的黑色魔軍占據。魔界群情激奮,士氣昂揚,鬧着要天帝給個說法。

潤玉帶領手下二十萬天兵,卻沒有選擇正面與魔軍對峙,而是命天兵駐留在雲間。

一個身着銀甲的将領過來問他:“大殿,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潤玉站在雲端,遠遠望着底下烏雲壓城般的魔軍,暗自思量。

許久後,他吩咐那将領:“貪狼,你且帶着衆兵将留守雲間,我先去會會焱城王。”

貪狼臉色一變,連忙開口阻攔:“大殿三思!焱城王痛失兩愛子,此時必悲憤交加。大殿若一人前去,只怕魔界趁機痛下殺手啊!”

潤玉擡手,止了貪狼的話語。

“無需多言,若能以我一人,化神魔幹戈,也算功德一件。”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飛下雲端,朝魔軍大營而去。

身後,二十萬天兵天将,注視着他的離去,心中敬佩不已:久聞夜神碌碌無為,如今看來竟如此正氣浩然,甘願舍身取義!果然不愧天帝長子風範!

雖然潤玉特意吩咐了,但天兵天将們仍不敢放任他獨自一人,因此都藏在雲間,密切地注視着忘川河邊的一切。若潤玉身有不怠,他們便會立即下去,助潤玉一臂之力。

不過好在潤玉行事,自有他的準則謀略。

既打算好獨自一人前往,便是已有對策。

魔界那邊,立即有人發現了潤玉的身影。

随着一句句“天界來人了”,魔軍如同一頭蘇醒的巨獸般,蠢蠢欲動起來。

在十萬魔軍的矚目下,潤玉一身白衣,從天緩緩而降,立于忘川幽綠的河面上。

一時氣度風華,如光風霁月,竟震得魔界衆人愣在當場。

“在下潤玉,乃天界夜神、天帝長子。于此忘川河上,請見魔尊焱城王閣下!”

他的聲音舒朗,卻如洪鐘般響徹在忘川河邊。

魔軍一時騷動,很快,魔軍紛紛向兩邊退去,讓出一條路來。幾道黑色的身影從中間穿過,往潤玉飛來。

諸人站定在忘川河上,領頭的黑衣人頭戴黃銅冠,發間夾雜着幾縷白發,正是魔尊焱城王。

焱城王憤怒地吼道:“今日,我魔界要找的,是火神旭鳳!”

“你?”他撇了撇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一個籍籍無名的夜神,也敢替他出頭?還不快交出旭鳳,說不定我還會放你一馬!”

“呵……”潤玉收了笑,淡淡地看着焱城王。

衆人才發現,當他不笑的時候,竟莫名有種威嚴無匹的感覺。

“今日潤玉敢來魔界,就沒打算茍且偷安地回去!”他的話擲地有聲。

“焱城王,你既要捉拿旭鳳,為世子們讨回個公道。那我且問你,泫狩、熾狩兩位世子,喪于誰之手?”

焱城王臉色變幻,冷哼一聲:“若不是火神執意借隕魔杵,本尊怎會派兩個兒子襄助火神?若非如此,他們又怎會死于窮奇之手?”

“好!”潤玉點頭,直視焱城王。

“焱城王敢承認就好。既然兩位世子被窮奇殺害,那焱城王為何不出兵剿滅窮奇?反而要轉攻天界,難道是為了借機挑起神魔大戰,好讓六界生靈塗炭嗎?”

他的質問一句接一句,砸的焱城王懵了頭腦。

魔界中人向來性情直爽,說話直來直往。論唇槍舌劍,自然不是潤玉的對手。

只見焱城王氣的臉色一青,開口大罵。

“好你個黃毛小兒!你百般饒舌,不過是為了給火神脫罪,本尊才不與你耍嘴皮子功夫!今日我便先拿下你的人頭,去祭奠我慘死的兩個兒子,再打上天界找火神算賬!”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