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即使過了很久很久, 喬越永遠都不會忘記當時的場景。
小孩逆着光, 墨色的發尾籠罩了一層溫暖的光圈, 将它們熏染成深棕色, 他的雙眸清澈明亮, 不染塵埃, 像一個落入凡間的小天使。
“你等等我啊！我去給你拿藥。”
“嗯？”喬越從嘴裏發出一個疑惑的氣音，并沒有聽清楚對方的話,
他艱難的支撐起身子，裸露在外面的小腿滿是在樹林裏被刮出來的紅痕, 背靠在幹燥的稻草上，呼吸急促。喬越覺得自己要死了, 沒有藥、沒有食物、沒有水,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根本就無法生存。
小孩子們的喧鬧聲越行越遠, 知了的鳴叫聲在耳邊響起, 喬越突然就有點想笑。
他快要死了。
他要死在這偏遠的地區，死在這誰也不認識他的地方。
他的屍體會失去溫度, 變涼，然後發臭，最後可能還要被人嫌棄弄髒了他們的地方。
無用的人生。
在這短短幾分鐘, 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想着自己如果能活着, 會做些什麽？将來要如何？那些瑣碎的感想以及無可壓制的負面情緒, 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維。
“你沒事吧？”
誰？誰在說話, 小喬越艱難的睜開眼，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約莫過了幾秒，才慢慢看清現在的場景。
“你怎麽回來了？”他說。話語裏頗為心灰意冷。
“我……我給你拿了退燒藥和水。”小孩對他笑了笑，有點羞澀，“這是我的杯子，你不嫌棄就喝一點吧！”
小陸溪手裏拿着一個天藍色的劣質的卡通塑料水杯，裏面裝了大半杯的水，另一只手拿着一板吃了一半的藥，他見眼前這個髒兮兮的小乞丐沒有拒絕，便小心翼翼的将水杯和藥推了過去。
水是用涼水和開水混合的溫水，藥是很普通的退燒藥。
喬越先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明明是沒滋沒味的開水，他卻感受到了一種異樣的甘甜，他沉默的吃了藥，将大半杯溫水全都喝了下去，空虛的胃部有了水的滋潤，頓時舒坦了許多。
在這期間，小陸溪一直乖巧的蹲在旁邊看着他。
喬越突然有點羞意，為了自己髒兮兮的外表和邋遢的衣服，他将杯子和藥遞了回去，小聲道：“我沒病，你如果害怕的話，可以把杯子用開水多清洗幾遍。”
“沒事。”陸溪搖搖頭，他盯着喬越看了許久，突然道：“你長的真好看。”
顏控從小就是顏控。
喬越即使臉上有灰，也不妨礙陸溪從中看出他精致的五官，男孩有點苦惱的撓撓頭，讷悶道：“我媽媽說只有長的不好看的孩子會被父母丢掉，你是不是不愛幹淨，所以爸爸媽媽才不要你了。”
喬越憋紅了臉：“不是這樣的，我是被壞人抓過來的。”
“壞人！！”小孩瞪大了眼睛，有點興奮，又有點害怕，“壞人在哪裏？我們偷偷去打他。”
喬越：“……”
等興奮過了，陸溪那點軟弱的心就跑出來了，他瞅着喬越，十分苦惱道：“你還記得自己的家嗎？怎麽回去啊？你不在，你爸爸媽媽一定很難過。”
“我會回家的。”
“對了，我們可以找警察叔叔，讓警察叔叔幫你回家，好不好？”小孩雙眼亮晶晶的。
喬越皺眉，“不用，我記得我家裏的電話，我可以打電話回家，讓他們來接我。”誰知道警察是不是和人販子一夥的？他才不要羊入虎口。
“哇！你家裏有電話啊！好厲害！”陸溪感嘆道。
在他們這個偏遠的鄉下，只有少數幾口人家有電話，陸溪家裏很早以前就說要買，但是他爸爸總是說等買了新房子再裝電話，這事就一直這麽拖延了下去。
“你家沒有電話嗎？”喬越有點傻眼了。
陸溪誠實的搖搖頭。
“哦！”小喬越咬了咬唇瓣，底氣不足的說：“那你能不能給我找一個能打電話的地方，到時候……我回家後就……就給你好多好多錢。”
人販子們賣小孩就是為了錢，但是他有錢，所以打個電話……應該可以吧？
“可是我們村的電話現在都壞了啊！”此時的陸溪畢竟是個小孩子，說的話有些不清不楚的，“所有的電話，都打不出去，也接不到，你要是想打電話的話，可以去城裏，那裏一塊錢就可以打一次電話。”
“那我現在就去城裏。”喬越說着，就要起身。
“你怎麽過去？”陸溪詫異道：“從我家坐車到城裏要半個多小時，而且你現在還在發燒，到時候半路被壞人欺負了怎麽辦？最主要的是……你認識路嗎？”
喬越：“……”
陸溪咬了咬唇，過了幾秒，像是做了什麽重大的犧牲一樣：“我家二樓沒住人，要不然你先在哪裏住幾天，等你退燒了後，我正好也過生日了，爺爺會給我零花錢的，到時候我帶你去城裏啊！”
陸溪從小就是一個富有同理心的好孩子，如果喬越是個大人，他肯定不會這麽做的，但是對方是小孩子，所以帶回家……也沒關系噠！
小孩看起來軟乎乎的一團，再加上外面那群小孩看到他反而露出很詫異的表情，代表這個村子很少有他這樣突然出現在村落的孩子，所以這裏是安全的。
喬越下了這個定論。
就這樣，小陸溪悄悄的帶着喬越到了自己所住的房子，他們家的房子有些年頭了，上下兩層樓，樓下住人，樓上只是簡單的裝修了一下，放着一些雜物以及不怎麽想要的舊家具。
其中有一個沙發，只要撐開就是一個簡單的小床鋪。
陸溪從樓下的櫃子裏偷了一床薄被子上來給喬越用——二樓比一樓熱很多。
就這樣，喬越暫居的簡單小窩就完成了。
“你放心的住在這裏，我們家二樓基本沒人上來，等三天後我過完生日，我就帶你到城裏去。”陸溪說着，對喬越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
“謝謝。”除了這句話，喬越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沒事沒事。”陸溪擺擺手，他只是覺得這個小乞丐真可憐，如果是他走丢了的話，他也希望有人來幫助他。
接下來的兩天，喬越的夥食都是陸溪偷偷摸摸送上來給他的，小孩怕對方吃不飽，還拿了一大包旺旺的餅幹和家裏栽種的桃子，反正這都是爺爺給他的東西，所以任由他處置啦！
第三天陸溪要過生日，他們家買了大蛋糕，由于人太多，他不敢上樓，怕暴露了喬越的存在。
直到晚上，他實在是按捺不住了，陸溪對爺爺撒謊說他餓了，自己把冰箱的面條拿出來，他自己做起了夜宵，沒有麻煩老人。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陸溪很早就會用煤氣了。
小孩煮的面條滋味一般，放的鹽有點多了，不算特別好吃。
但是喬越和沈子潼卻覺得，那約莫是他吃過的最美好的東西了，此時外面已經黑了，他們不敢在樓上點燈，只能在黑暗中說着悄悄話。
“今天爺爺給了我十塊錢零花錢，明天我就帶你回家。”
“嗯！等我回家了，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好！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兩雙同樣稚嫩的手在黑暗中勾到了一起，窗外繁星點點，有皎潔的月光照入室內，明亮又溫柔。
“忘了和你說了，生日快樂。”喬越的聲音突然變的不好意思起來，“我現在也沒東西送給你，等我回家了，我就給你送好多好多你喜歡的玩具。”
“我不喜歡玩具。”小陸溪可是一個有文藝細胞的好孩子，“我喜歡聽歌，去年的時候，我們村有人過來放電影，還有人來唱歌，可好聽了。”
“那那那……”喬越有點結巴了，沈子潼順勢出現，他在交際方面比喬越厲害許多，“那我給你唱歌好不好？我以後會唱好多好多好聽的歌，我唱，你就坐在旁邊聽。”
這短短三天的生活，對于喬越和沈子潼來說，卻美好的如同一個夢境，他們總覺得自己好像還在那昏暗的地下室，随時都會被販賣出去，只有看到對方時，那種恐懼感才會入潮水般褪去。
他就像是一盞溫暖的燈，照亮了一切。
同時，他們暗暗的下了決心，等回家了後，他就要把小孩接到身邊，然後一直在一起。
永遠永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