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是個瘋子。

當維拉木然地跟随在塞勒斯身後前行的時候,這是她腦海裏萦繞着的唯一想法。

她的身邊,潘多拉哼着歌,腳步輕快,像是要去郊游一樣神采奕奕。

維拉實在看不懂潘多拉。

如果單憑表面年紀來看,維拉要比她年長七八歲有餘。可盡管潘多拉的外表是還在青春期、沒完全成熟的女孩,可她的行為、說話風格卻遠超她的外表年紀。

維拉能猜到潘多拉留下和塞勒斯本人有很大聯系,塞勒斯的出衆外貌是極其吸引人的,潘多拉一定是被他所吸引,才會同意留下。

可是……從潘多拉的表現來看,她似乎完全不珍惜塞勒斯,而是只願意胡作非為。

她是個瘋子!維拉憤憤地想。

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能在剛剛那種情況下說出一起吃午飯這種話。

三人來到餐廳,這個時間不是午休,所以餐廳裏只有零散的兩三桌有人,大部分地方都空着。

第二次看到塞勒斯大人的餐廳經理比上次淡定了許多,只是在遠處鞠躬,沒有上前。

潘多拉在衆多座位間看來看去,然後來到了一個藍色的桌子前。

“就這個吧!”

她拉開椅子坐下。

維拉神情複雜地抿着嘴唇,她自然不想和潘多拉坐在一起,也不想面對她,所以選擇了潘多拉對角的那個位置。

剩下塞勒斯,男人沒有猶豫,他選擇坐在維拉身邊,面對潘多拉。

維拉本來應該感到高興,這是她和塞勒斯第一次吃飯,更是第一次和他如此近距離地坐在一起。

可是在這個詭異的場合中,她完全高興不起來。

塞勒斯和維拉都陷入詭異的沉默,倒是罪魁禍首在對面哼着歌翹着腳。

“你們都不餓嗎?”潘多拉無辜地問道,“為什麽不說話,我看人類們在一起吃飯時都會聊天,不是嗎?”

維拉的沉默是無話可說,她根本和潘多拉沒什麽好談的,更不可能在潘多拉在的情況下和塞勒斯說什麽。

而塞勒斯,他則是沉默着,一如既往冰山臉,看起來既不生氣,也不高興。

塞勒斯還來不及看監控,但很明顯,維拉惹到了潘多拉。

潘多拉可和普通少女不一樣。普通的女孩被惹到時會生氣,會不開心,或者會哭。

而潘多拉,她被惹到之後,只會反過來對對方感興趣,想方設法琢磨對方,她能做的事情夠豐富了。

潘多拉的力量如此強大,她對普通人的逗弄可能并沒想害其性命,可就像是貓咪把昆蟲撥弄死,最初也只是想和蟲子玩吧。

“你先去拿。”塞勒斯開口道。

潘多拉聳了聳肩膀,她離開了餐桌,前往自助區。

女孩離開的那一瞬間,維拉渾身的緊繃這才松了下來。

“大人,你聽我解釋……”她看向自己身邊的塞勒斯。

他們第一次坐得這麽近,幾乎要肩膀挨着肩膀。

男人的一切都忽然變得如此清晰,維拉的面龐頓時湧上熱氣,下意識轉開了目光,向着旁邊微微撤開了些距離。

塞勒斯并沒有注意到維拉的小情緒,他眉毛微蹙,聲音冷然地說,“你剛剛到底做了什麽?”

維拉剛剛的那股害羞頓時消散了。

她能感覺得到,塞勒斯很生氣。他的聲音第一次如此冰冷,哪怕之前屬下出現重大失誤時,他也沒用過這樣嚴厲質問的口氣。

“我,我沒做什麽。”維拉慌亂地解釋道,“我只想和她談談……”

和她談談。

塞勒斯向後靠在椅背上,他輕輕地呼吸着。

“……我就是看您太辛苦,我實在不忍心,您每天只睡……”另一邊,維拉還在解釋。

塞勒斯仿佛沒有聽到。

“你明白她擁有多強大的力量嗎?”他說。

“我知道,可是……”

“你什麽都不知道。”塞勒斯冷冷地打斷她,“只要她願意,她可以毀滅整個大陸,甚至整個星球。只要她願意,她可以幫人類解決世界上所有的怪物,可她也可以消滅世界上所有的人類。如果你真的明白,你又怎會去和她提要求?”

維拉的眼圈紅了。

這是塞勒斯和她說話中說得最長的一次,可卻全是指責。

“對不起,大人。”她勉強抑制自己的情緒,“可我只是想,可能我們都高估了她,沒人能證明她的實力,她看起來可以講理。所以,我……我疏忽了。”

“記住一句話,維拉。”塞勒斯說,“羔羊沒有和屠夫談判的資格。”

“可,可是……我們就一直放縱她嗎?她就像是個定時/炸/藥,如果她真的那麽危險,我們應該找到殺了她的辦法……”

塞勒斯沉默下來。

人類沒有辦法殺死潘多拉,甚至在兩千年後也是如此。

或者,就算沒有潘多拉掀起的末日,就算人類能繼續發展科技,可更遙遠未來的人類也仍然做不到殺了她這件事。

畢竟兩千年的潘多拉已經有了一人毀滅整個宇宙的可怕力量,人類再怎麽努力,在她的面前也顯得格外蒼白可笑。

而從歷史來看,正是人類一次次失敗的殺死魔女活動,将潘多拉推上了更加黑暗的道路,并且堅定了和人類對抗的。

“這不是你能管的事情。”過了半響,塞勒斯沉聲說,“維拉,別再做僭越的事情,讓我失望。”

潘多拉回來的時候,就感到維拉的情緒變了。

之前女人的負面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充滿負面的戰鬥欲望。

可是她就去拿了些吃的回來,這樣短的時間裏,維拉身上的火焰便已經被塞勒斯澆滅,低落得只剩下難過等一幹沒什麽意思的小情緒。

潘多拉放下東西,塞勒斯便對維拉開口道,“你去吧。”

維拉低落地聽從他的話站起來,離開了餐桌。

潘多拉晃着腿,用叉子插着香腸。

“你都做了什麽?”她問。

“你想毀了她。”塞勒斯卻說。他的語氣是肯定的陳述句。

塞勒斯注視着潘多拉。

“人類培養出一個頂尖人才是需要耗費很長時間,很多精力的事情。”塞勒斯說,“你能饒過她嗎?”

“你為什麽這麽說?”潘多拉無辜地說,“我什麽都沒幹,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我也沒想殺了她,你怎麽就說我要毀她呢。”

塞勒斯沉默片刻。

“這是我的猜測。”他說,“我猜,你的力量容易影響普通人,并且能讓他們崩潰。”

潘多拉緩緩地挑起眉毛。

塞勒斯真是個天才,他竟然毫無線索和根據的猜到了一部分事實。

如果潘多拉想的話,她可以用語言力量壓垮一個人。因為洞悉對方的情緒,她可以利用和引導,讓對方更加容易崩潰和失去自己的控制。

就像是維拉,她過去一定是個冷靜幹練的人。可是潘多拉能感受到她最真實的黑暗面,加以引導,維拉在她的誘導下更加容易而迅速的憤怒起來。

如果沒有塞勒斯剛剛潑冷水降火,失去理智的維拉只會在潘多拉語言的力量中越發情緒崩潰,甚至改變自己原本的性格。

不論是純粹力量上的壓制,還是語言的壓制,潘多拉都能從壓榨中獲得愉快和吸收。

只不過,在之前她更傾向于用實際的力量壓制,沒想到和人類接觸久了,才發現原來人類的內部崩潰也很有趣。

她可真是個魔鬼呢。

潘多拉攪着咖啡,她幽幽地嘆了口氣。

“我已經夠給你面子的壓制自己了。”她說,“可是,送到嘴邊的肉,誰能忍受得了呢?”

“我知道,這是我失職。”塞勒斯沉聲說,“放過她,我發誓以後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情。”

“你覺得我是在這裏做慈善嗎?”潘多拉挑眉道,“我放過她,那我被挑起的胃口又該如何解決?”

就像是上次金甲蟲事件。潘多拉會被這種壓制毀壞帶來的味道所吸引,她不是個很有控制力的人。

一旦開始,她自己也很難從其中停下。

塞勒斯沉默下來。

這段平靜的、融洽的相處時光,讓他差點就忘記潘多拉本來是多麽恐怖而無法預測的存在。

在她的質問中,塞勒斯才回憶起她的危險。

“……這件事情,算我是欠你的,好嗎?”他擡起頭,懇切地說,“我欠你一次,之後你想提什麽要求,我都答應你。”

潘多拉注視着塞勒斯。

塞勒斯在服軟,這很有意思。

“好吧,我可以放過她。”潘多拉說。還不等塞勒斯松一口氣,潘多拉已經開口道,“可是你還沒解決我的問題,我的胃口現在被吊着停在一半,你要怎麽辦?”

獅子捕獵到了動物,就在牙下,卻不讓吃,這種難受,可能人類完全無法理解。

“我幫你解決。”塞勒斯沒有猶豫,他說。

他想,相比于普通的人類,他能承受得更多。

然而,塞勒斯很快就明白,自己将一切想得過于簡單。

>>>

潘多拉很心急,她的毀壞欲望正在心裏發酵。

本來倒黴的該是維拉,潘多拉知道她喜歡塞勒斯,所以才想用午餐來進一步讓女人崩潰。

她在心裏策劃這一切的時候沒有什麽負罪感,這就像是她的本能,潘多拉沒經過太多思考,本能推動着她做着一切。

潘多拉沒有同理心,沒有同情心,她完全不在意維拉崩潰後會怎麽樣。

只要開始,她心中那毀壞他人的欲/望就如同上了發條的機器,沒辦法停下,只能至死方休。

就如同許多許多年前,潘多拉毀壞了古代人類們的城池那樣。只有她餍足,才會慢慢恢複理智。

塞勒斯是唯一阻止成功過她的人。

第一次面對金甲蟲,他用自己的介入來恢複了潘多拉的理智。第二次,他讓維拉冷靜下來,脫離了她的掌控。

可是,潘多拉湧起的火焰想要滅下,也只能由塞勒斯來。

吃完那場沉默詭異的午飯後,塞勒斯帶着潘多拉回了生活區。

在路上,塞勒斯不忘給裏奧發出指令,讓他調度維拉再出門出差一段時間。

這是在保住維拉。輕度的情緒掌控傷害可以自愈,他擔心潘多拉下一次會徹底摧毀維拉的精神,所以将她調得遠遠的。

塞勒斯對維拉的保護,一個是出于上級和潘多拉監護人的職責,另一個原因和之前一樣:潘多拉越傷害別人,便越容易黑化。

所以,一定要盡力讓她不這麽做。

執行官專屬的生活區域一向只有他和潘多拉二人,有權限來的只有副官裏奧,走廊裏空無一人。

“你要怎麽做?”塞勒斯問。

潘多拉向前走着,她擡了擡下巴。

“去你的房間。”

進入自己的卧室時,塞勒斯仍然不知道潘多拉到底要做什麽來緩解她的情緒。

直到潘多拉說,“你把外套脫了,去床上。”

塞勒斯下意識地動手脫下西服外套,脫到一半,腦子才明白潘多拉說了什麽,他的動作一頓。

二人對上彼此的目光。

潘多拉感受到塞勒斯忽然陷入震驚,她奇怪地說,“怎麽了?”

塞勒斯喉結滑動,他艱難地說,“為什麽要去床上?”

潘多拉更加迷惑,“你房間裏除了床只有一張椅子,椅子不舒服。”

不知道為什麽,執行官大人就這樣呆滞地站在原地。

潘多拉想破腦子也不明白塞勒斯為什麽會被呆在原地,她只當他害怕了。

“你放心,我不會真的殺了你的。”潘多拉解釋道,“你知道我控制不了自己毀壞的欲望,可對你又不适宜精神傷害,所以只能稍微實際傷害一點點。我不動用力量,所以沒什麽可怕的。”

塞勒斯恍然回神。

“所以,你是想打我一頓。”他說。

“……可以這樣說?”潘多拉總覺得塞勒斯的口氣有點怪怪的。

然後,她看到塞勒斯重重地松了口氣。

“好,沒問題。”他說。

……總覺得,塞勒斯确認了她要做的事情之後,忽然就輕松了許多,甚至有點慶幸的感覺?

嗯……塞勒斯這個人真的是有點奇怪,她要傷害他,他怎麽還這樣高興的?

塞勒斯躺在床上,他剛剛放松下來,就看到潘多拉也翻身上/床,女孩直接跨坐在他的腰腹上。

男人瞬間緊繃。

“潘……潘多拉。”他聲音幹澀地說,“女孩不可以這樣做……”

潘多拉嫌他啰嗦,她彎下腰,伸手捂住塞勒斯的嘴。

女孩溫熱柔軟的手指在他的唇上,塞勒斯呼吸開始僵硬。

潘多拉感受到了他的緊張。

“不錯不錯,繼續保持。”她很滿意,“雖然你害怕得有點早,但是我需要的就這個。你只要害怕就可以了。”

她此刻無法抑制的是自己鋪墊後獵物最後一秒逃跑的不上不下,塞勒斯補上那個空缺,她便會被滿足。

而且男人對她而言,和其他人類不同。她似乎格外吃他的情緒。

或許別人死亡或者崩潰所帶來的精神反饋,在塞勒斯身上,只需要反饋些恐懼之類的或許就能緩解她。

潘多拉感受到男人的心髒在胸膛裏震動,她伸出手,輕放在塞勒斯的胸口上,撫平襯衫的褶皺。

她松開他的嘴,這次塞勒斯沒有再說教。

“我不運用力量,也不會殺了你的。”潘多拉說,“但我需要你的真實反饋。”

塞勒斯有點疑惑,但他很快明白了女孩的意思。

潘多拉修長的手指輕撫上他的脖頸,他的喉結在她的指尖滑動。

這不足以讓他恐懼,塞勒斯想。

他是被專門訓練過的,被人攥住喉嚨,或者其他危及生命的場景,塞勒斯都進行過訓練。

這讓塞勒斯哪怕是在瀕臨死亡的時刻,也會保持頭腦冷靜。

所以,如果潘多拉不動用力量,那她只是個普通女孩,被掐住脖子,實在是還沒到他的極限,他——

當潘多拉輕輕拂過的手指,忽然實打實的握住他的脖子時,塞勒斯所有的思維都忽然切斷了。

她還沒有用力,可是塞勒斯的皮膚卻因為她的貼近而迅速起了一層寒顫。

潘多拉的氣息忽然靠近,是她低下了頭。

“我要開始了。”她說。

塞勒斯來不及回答,潘多拉的手指已經開始用力。

瞬間,他開始感到窒息,疼痛,喉嚨生理性的傳來痛苦和掙脫的欲望。

女孩的手指并不能和模拟訓練中的機器手指的力量相提并論,可是當他被她掐住脖子時,一股從內心深處傳來的恐懼戰栗瞬間卷席向他的全身。

塞勒斯的胸膛急促的起伏着,他的手指下意識扣向潘多拉的手腕。

黑暗擠壓着他的視線,塞勒斯的意識在窒息和痛苦中浮沉。

生死邊緣,一些遙遠的、他以為自己已經遺忘的記憶忽然出現在眼前。

“……塞勒斯大人,不要哭,塞勒斯大人!”

銀發藍眼的小男孩坐在特質的艦長椅上,他的周圍是虛拟星戰的屏幕。

正對着的那張屏幕上,大字寫着‘失敗’。

屏幕消失,身穿白色制服的成人們走了進來。

坐在特質艦長位的男孩看起來五歲左右,他長得十分漂亮,甚至無法分清是男孩還是女孩。冰藍色的眼睛,讓他區別于普通孩子,看起來有一種空靈的神性。

他的大眼睛裏蓄滿了淚水,身穿白制服的成人們圍住了他。

其中一個人遞給他紙巾。

“塞勒斯大人,永遠不要哭泣。”

“可是,他們都死了。”小塞勒斯哽咽道,“我知道這不是游戲。”

開始正式培養塞勒斯的第一個禮拜,聯邦政府授權給塞勒斯的負責組織,允許他們用真實戰場培養五歲的男孩。

從第一場開始,便是如此。

成人們哄騙他那是模拟訓練,可當失敗的一剎那,天才的少年已經明白真相。

那些在模拟中任務失敗而墜毀的戰艦,裏面裝着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有人單膝蹲在他的面前,這個人的臉是模糊的,塞勒斯已經記不清他的樣子。

可是,他的聲音還如此清晰,在他的耳邊徘徊。

“大人,不必哭泣,更不必同情他們!”那個人說,“您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加重要,他們為了你死得其所。您需要做的是學會領導我們,這些犧牲是值得的。”

“那是人命。”小男孩哭泣道。

“那只是數字而已,無須在意。”成人們冰冷地回答他,“世界上的善良人已經夠多了,我們不需要您的同情,我們需要的是領袖。請記住,永遠不要為了某一顆沙粒而哭泣,你要帶領的是整個人類文明!”

漸漸的,男孩不再哭泣。

大人們在他五歲的時候,便扼殺了他所有的同理心。

兩年後,小男孩的指揮成功率提升到80%,水平已經超過指揮專業的大學學生。

塞勒斯童年時期一直都生活在人造星球上,他鮮少回到藍星。

十多歲時,有一次他乘坐着飛船抵達藍星,人類們在慶祝創造神的誕辰,星球各地都點燃了璀璨的煙花。

“大人,您要去看看嗎?”旁邊随行的問。

半大的少年收回目光,他的臉上沒有表情,目光也比年幼時更加涼薄而冷淡。

“不必了。”他說。

塞勒斯已經不再對普通人的生活感興趣。

世界上所有的人類他都無需放在眼裏,他們天生便該追随他。他們跟随在他的身後,而他不必回頭。

他只需要看向未來。

塞勒斯從小便被整個星系用最完善高端的方式撫養長大。他擁有一個專門用于他成長生活的星球,整個星球運轉的意義便是為了他。

從很小的時候,他開始記事時起,所有人都喊他‘大人’。哪怕面見聯邦總統和高層們,所有人也都喚他塞勒斯大人,哪怕他那時只有幾歲。

他被捧着長大,出生時便坐上了金字塔的頂端,而其他人類的生活吵鬧幸福,卻與他無關。

培養他的負責組織甚至不讓親密接觸他的成人們透漏自己的名字,他至今也只知道他們的代號。

他生來高貴,沒有人配在他的生命中留下印記或姓名。

他們只不過是數字而已,再無其他意義。

塞勒斯坐在神壇之上,放眼望去,生命中除了比訓練和學習填滿的時間之外,一片荒蕪。

……可是,只有一個人被允許出現在他的世界裏。

那是唯一一個需要塞勒斯牢牢記在心底的人,需要他親自打倒的人。

魔女潘多拉。

塞勒斯從五歲開始,指揮學院學習十年的時間裏,這個名字總是在每一節課堂裏出現,她的名字在每一個将他視為希望的人們口中出現。

“殺了她,解決她,您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

“只有您才能了結她,您将帶領人類步入下一個時代!”

每一個日日夜夜,這個名字伴随着他。

塞勒斯睜開眼睛,黃沙在他的腳邊滾過,陰暗的天界線,破舊的教堂伫立在荒土之上。

身穿紅裙的魔女高座在王位上,神的雕像在她的腳邊傾塌。

她那樣美麗,迷人,危險。她的力量強大到已經超出人類所有的想象力,她的力量卷席着他,她黑色的眼眸猶如漩渦一般,第一次讓塞勒斯産生難以逃離的絕望。

潘……潘多拉……

恐懼從心底湧起,可是與之而來的,是莫名的滿足,恐懼仿佛是一根線,讓在天上長大的神子終于有了自己還是人類的實感。

塞勒斯的脖子咯咯作響,在窒息和痛苦之中,過去與現在失去了時間的束縛,在他的眼前來回交替。

漸漸的,教堂中的魔女和眼前少女的容顏逐漸融合。

一股更加巨大的黑暗從遠處席卷而來,仿佛會摧毀一切。

塞勒斯的睫毛輕顫。他骨節修長的手指扣着潘多拉的手腕,他的指尖從她的皮膚上劃過,然後捏緊成拳。

即使已經面臨真正的死亡,可他沒有反抗。

在最後那一刻來臨之前,潘多拉松開了他。

意識剎那間随着聽覺重回大腦,塞勒斯本能的求生欲望讓他推開潘多拉,轉身幹咳大口呼吸起來。

潘多拉注視着塞勒斯的起伏的後背。

他真的很奇怪,太奇怪了。

塞勒斯自我掌控能力已經到達違反人類常理的地步,被人掐着喉嚨,正常人下意識的求生會激烈的掙紮或者掰開自己脖子上的手。

可是塞勒斯,他卻從始至終都沒有掙紮,哪怕到死亡的前一秒,他也将自己控制得一分不差。

求生本能是生物最基本的能力,這個男人控制了自己的生物本能,簡直可怕至極。

這次的瀕死果然激發出了他的負面情緒,可是和潘多拉之前所想的什麽恐懼之類的截然不同。

塞勒斯剛剛出現的情緒非常多,而且複雜,除了恐懼之外,有許多其他情緒,潘多拉完全沒有搞懂那些都是什麽。

塞勒斯還趴着幹咳,潘多拉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将人轉了過來。

男人的白襯衫頂端松了幾節扣子,若隐若現的脖頸上是紅色的指印。他本就皮膚白皙,這顏色就顯得更加明顯了,看起來還有點嚴重。

塞勒斯還沒有完全恢複,他的胸口起伏着,原本一絲不茍的銀發也散落下一縷。

他的冰藍色眼眸更是第一次如此水潤,帶着平時在他身上看不見的脆弱光澤。

按照潘多拉以往的正常情況來說,她應該會被這一幕刺激得更想毀滅些什麽。

可是此刻完全相反,潘多拉不僅沒有這種摧毀更多的想法,而且竟然萌生出了一絲說不清的情緒,她不知道那叫恻隐之心。

——她心疼了。

潘多拉伸出手,将男人額前的銀發向後腦後捋去。

塞勒斯擡起頭,他呼吸未勻,注視着潘多拉的藍色眼眸中有絲無聲的迷茫。

“你冷靜下來了?”他開口。他的聲音低沉,帶着絲沙啞。這種聲音格外性/感,好像小貓爪子撓在潘多拉的心頭。

潘多拉沒說話,她的指尖向下,再一次探向男人的脖子。塞勒斯沒動,可是他喉嚨仍然緊了緊。

想象的痛苦沒有傳來,與之相反的是,塞勒斯意外的發現自己喉嚨的不适竟然在減輕。

“潘多拉……?”他有點不敢相信地開口。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我控制力量了。”潘多拉懶洋洋的說,“沒想到吧,我的力量除了毀壞,也能治愈。”

塞勒斯嘴唇微張,又閉上了。

他內心情緒有些複雜。誰能想到以毀壞和可怕被世人記住的魔女潘多拉,第一次用治愈的力量,竟然是為了他?

潘多拉正為塞勒斯治療,就感到男人眨着眼睛,不僅表情十分受寵若驚,目光中還帶着些動容之情地凝視着她,好像她做了什麽天大的好事。

潘多拉:……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她啊!!實在是讓人壓力山大。

再者說,他受傷也是因為她,沒必要這麽感動不已吧!

“好了,你應該不會覺得疼了。”潘多拉放下手,她第一次有點拘謹地說,“不過可能痕跡還要靠自己慢慢消下去。”

“謝謝你。”塞勒斯真誠地道謝。

……也沒必要真的這樣認真的感謝她吧!

潘多拉轉移目光,她別別扭扭地說,“我現在的情緒已經平複了,你以後把你手下看緊點,別來挑釁我,我真的忍不了。”

塞勒斯薄唇微勾。

“好。”他說。

>>>

第二天清晨,裏奧照常在一樓電梯外等待塞勒斯。

“大人,維拉的出差工作正在安排。”裏奧一見到塞勒斯從電梯裏出來,便開始彙報,“您年底的演講稿已經準備好了,宣傳部門的人已經在會議室等您了。”

“嗯。”塞勒斯向前走去。

裏奧跟在他的身旁。

塞勒斯的身材本就高挑挺拔,裏奧也不矮,他這麽側頭,一個不經意間,就發現有什麽不對勁。

塞勒斯一向嚴謹,衣扣有多少便扣上多少,白色的衣領緊縛着他的脖頸。

就在衣領與皮膚相接處,裏奧總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若隐若現的紅痕。

“大人,您受傷了?!”裏奧驚愕的脫口而出。

他的本意是真的關心塞勒斯的身體。

塞勒斯向前走着,他的神色未變。

“沒事。”他平淡地說。

“怎麽沒事,大人我看你這都——”裏奧的聲音一個急停。

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塞勒斯住在總部裏最安全的地方,本來是絕對不可能受到傷害的。受傷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

裏奧響亮地倒吸一口涼氣。

難,難道那個小姑娘和大人之間——裏奧越想越驚恐,甚至不再敢腦補下去,他簡直想把自己的舌頭給剁了,自己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雖然塞勒斯大人在他心中是一個正直君子,可是介于大人最近對那小姑娘的态度行為越發出格奇怪,再多些什麽奇怪的癖好可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在裏奧慌亂的思考中,塞勒斯停下腳步。

“你是不是又想象了什麽奇怪的事情?”塞勒斯眉毛微挑。

裏奧舔了舔嘴唇,一個立正。

“報告大人,我絕對沒有!”裏奧聲音有力地發誓道。

塞勒斯:……

看裏奧的眼神就有鬼。

裏奧作為副官,忠心又嘴嚴,至于他怎麽想的,那就随便他吧。

二人來到會議室,宣傳部門的部長和兩個部員已經坐在裏面等待了。

一般來說,塞勒斯只有要全球直播演講,或者以他的名義出什麽報紙采訪時,宣傳部才有機會見到他,相比其他部門的頻率已經非常少了。

所以,除了部長之外,其他兩個部員看起來有點激動。

不論是未來還是現在,塞勒斯都很容易讓其他人敬愛。

“大人,這是今年您的最後一次演講,關系到明年年初的民意投票。”部長說,“我們寫了五份稿子,請您過目。”

塞勒斯拿過他們的文件,他忽然想到,克裏斯也要進行演講準備了吧。

以克裏斯的性格,不一定會不會在全球演講上騷操作,說些什麽暗有所指的話,暗示潘多拉。

塞勒斯的手一頓。

“讓克裏斯身邊的卧底看看他最近有沒有什麽特殊動态。”他說。

“是。”裏奧道。

塞勒斯低頭看稿。宣傳部的人也都是精英,從不同的角度寫了五份截然不同的稿子,每一個都還不錯。

不錯,但不夠經典。

看來他需要選擇其中一份之後自己修改。

當塞勒斯粗略看過前面兩分稿件時,他的終端傳來的消息,來自于潘多拉的手機。

潘多拉的手機接到了一條短信,顯示還未開封。

塞勒斯眉宇微蹙,潘多拉的手機號是他總部的內部號,從來沒有聯系過人,應該連垃圾短信都不會收到才對。

他直接打開短信,裏面寫着:

【親愛的潘多拉小姐,12月31號,記得看我的全球演講。

——想念您的克裏斯。】

塞勒斯的目光一暗。

潘多拉沒有主動聯系克裏斯,可是他卻知道她的手機號,看起來只有一個解釋:正如同塞勒斯在克裏斯的身邊安插卧底一樣,克裏斯在他的身邊也有自己人。

這條短信說是發給潘多拉,還不如說是克裏斯在對他耀武揚威的挑釁。

……令人讨厭。

塞勒斯面無表情地删了克裏斯發來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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