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潘多拉的融合早就在安靜無聲之中便開始了。

塞勒斯喘息着,潘多拉仍然緊緊攥着他的右臂,塞勒斯側過身,他用另外一只手顫抖地打開掉在床面上的手表。

果然,上面的檢測波動已經爆表,指針此刻已經壓到極左——此時此刻,潘多拉的力量估計已經籠罩整個島嶼。

所以塞勒斯剛剛的情緒才難以壓制,甚至比平日還要軟弱而容易動搖。

正是因為潘多拉不再收斂的精神控制能力影響了他,正如當時的維拉。

這也是為什麽,潘多拉僅僅幾句話而已,一向理智自我控制極強的塞勒斯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教堂的那一日,直面了自己內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

失控的感覺實在是可怕,塞勒斯再一次感覺到了那種猶如失重般的無力,他的意識仿佛能被潘多拉随意的牽扯。

塞勒斯呼吸着,他的頭腦發暈,幾乎無法自主思考。

……那個秘密,是他所不願意承認的。

其實從推開教堂大門開始的那第一眼,塞勒斯便不可避免地被魔女所吸引了。

魔女毀滅宇宙的那一幕,如同一把利刃,徑直地刻進了塞勒斯靈魂的最深處。

他有多麽恐懼那個片刻,便有多麽對那一幕所着迷。

人類傾盡所有能力培養長大、他們視為救世主的神子,卻在見到宿命敵人的第一眼,被她吸引。

潘多拉說得對,他渴望她。

多麽的,可恥。

——夠了!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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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勒斯痛苦地悶哼出聲,他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太陽穴。

他的思維不受自己的控制,哪怕他不願意,腦海中也總是忍不住去想那些事情……

冷靜,塞勒斯,冷靜。不要被她的精神牽引而影響,抵抗它,對抗它,停下來,停下來!

潘多拉仍然抓着他的右手手腕,男人的身體遠比普通人更加強悍,可是他的手臂上仍然被她捏出了紅痕。

她就像是個不知輕重的野獸幼崽,抓住了自己喜歡的獵物,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

潘多拉很不滿塞勒斯閉上眼睛逃避的樣子,她甚至感覺到,男人正在用一種她沒見過的方式開始封閉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漸漸脫離她的掌控。

塞勒斯是第一個做到的人類,從來都沒有人能夠抵抗住她無聲息的精神引導與控制。

潘多拉對此很不滿。她伸出手,抓住了塞勒斯抵在自己頭邊的右手,強行壓在床頭。

兩只手都被控制,塞勒斯終于不得不睜開眼睛。

他第一次這麽狼狽,柔軟的銀發散亂地搭垂着,額頭上的薄汗沾濕了發絲。他冰藍色的眼眸猶如冬日的湖泊在初春化開,眼角泛紅。

塞勒斯薄唇微抿,就這樣盯着潘多拉,沒有多少震懾力,反而多了些委屈。

好像在無聲地質問她:為什麽這樣對待他。

潘多拉握着他的手一頓。

她的腦海裏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沖動,可是促使她的本能動機卻是同一個——直到這一刻,潘多拉才發現,她實在太喜歡、太喜歡塞勒斯了。

其中一種沖動使她想要毀掉塞勒斯,她想瓦解他的精神、傷害他的肉/體,折斷他的脊背。

她想看到他被迫承認他內心中所有最不該見人的秘密和欲望,承認他是她的手下敗将,然後徹底崩潰,再也沒辦法那樣高潔而幹淨。

她喜歡得想要吃掉他,想噬咬掉他的血肉、他挺直的脊梁,他的一切。

可是另一種沖動和喜歡,卻是舍不得傷害他,她想用一種自己從未想過的溫柔方式去對待塞勒斯,讓他因為她而變得不同。

她想要他主動的、心甘情願地投降,去為她而改變。

本要做更過分事情的潘多拉就這樣停頓了了下來,可是,自我與欲望仍然在潘多拉的腦海裏争鬥不休。

精神世界中,潘多拉站在虛無裏,四面八方而來的黑暗擠壓着她,她幾乎喘不過氣。

[殺了他,殺了他,殺!]

那些嘈雜的、晃動的、不斷回響的聲音穿破她的腦膜,在她的腦海中來回回蕩。

[毀了他,我想這樣做,這就是我想要的。動手,現在就動手。]

是誰在說話,已然已經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聲音嗎,是她的意識嗎?

[我的快樂才最重要,追尋我本能。]

亢奮在她的內心中燃燒着,想要毀滅一切的沖動讓她的手指微微顫抖。

[人類沒有什麽不同,只是羔羊而已,不需要壓抑自己,殺吧,殺吧,殺——]

欲望本能幾乎就要蓋過她的理智,她和它仿佛在搶奪方向盤。

[放松,潘多拉,交給我,與我融為一體——]

潘多拉松開塞勒斯,她捂住自己的頭,痛苦地大叫起來。

“閉——嘴——!”潘多拉憤怒地吼道。

轟隆隆——

大地的深處震顫着。

塞勒斯感到整個基地、不,整個島嶼都在震動!

海浪狂怒地呼嘯着拍上岸邊,席卷着飛機坪。

濃墨一般的黑夜深處,似乎傳來了樹木倒塌的聲音和動物作鳥獸散的騷亂。

幾分鐘後,一切重歸死寂般的安靜,只有不停歇的大雨洗刷着島嶼。

塞勒斯的胸口起伏着,他意識到剛剛可能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轉過頭,看到潘多拉跪着蜷縮在床上,她縮成可憐的一團,渾身都在發抖。

她如此強大,甚至能震撼整個小島。

她又如此任性妄為,難以掌控。塞勒斯甚至在偶爾時能夠感受得到潘多拉想要把他生吞活剝的惡意。

可是,盡管如此,塞勒斯仍然沒辦法怨恨潘多拉,即使他完美的人生當中,所有的傷痕都是拜她所賜。

他卻依舊沒辦法恨她。

看着潘多拉縮成一團,看着她發抖,塞勒斯的心髒沉重地跳動着。

她很脆弱,她的意識在被争奪。

塞勒斯喘息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床上的那塊手表。

兩千年後,人類文明發明的最後一個最高科技的光劍,一瞬間可以毀滅一個星球的達摩克斯隐形之劍的啓動按鈕,被塞勒斯藏在他每日佩戴的手表之中。

只要靠近潘多拉,捏碎手表,喚醒光劍,從她的後頸砍下,人類就能從漫長的魔女陰影中解脫。

他也會完成他的使命,哪怕他可能也不會活着離開這座小島。

他們都可以解脫。

這可能是魔女有史以來最脆弱的時刻,這或者是他唯一的機會。

塞勒斯的胸口起伏,冰藍色的眼眸緊緊地盯着它。

潘多拉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此時此刻,她正站在自己的精神世界當中。

原本籠罩着她的黑暗,也都在剛剛的沖擊之後被驅散。

潘多拉低下頭,她注視着自己的掌心。

手指,緊緊地捏起成拳。

“沒有人能夠控制我。”她說。潘多拉擡起頭,她的目光閃過冷澤,“沒有人能夠左右我的意志。”

七個比夜晚還要更黑的煙霧出現,它們圍繞着潘多拉而立,所有的力量腳下都都向着潘多拉延伸的線條,所有的線條圍繞潘多拉組成了圖案複雜的法陣。

潘多拉站在最中間,她像是七宗罪蛛網最中心緊縛的俘虜,又像是控制腳下陣法的主人。

“你就是不肯毀了他。”面對潘多拉的那個力量說,“為什麽呢,他到底有什麽與衆不同的地方?”

“我只說一遍。”潘多拉冷冷地說,“這是你們擺脫詛咒的機會,不要做多餘的事情。”

黑色煙霧們沉默了。

“潘多拉,你還年輕。”這時,另一個煙霧說,“你不懂這詛咒有多麽可怕,我們只是已經舍不得你。”

“當我們消失之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會理解你。”右面的力量說,“潘多拉,将身體的控制權交給我們吧。”

“你可以在此安眠,我們送你最後一程。”

潘多拉輕輕地呼吸着,過了幾秒,她笑了起來。

“我說了,沒人能夠左右我的想法。”

下一秒,她的渾身再次釋放出巨大的能量,黑暗煙霧們不得不向後退了幾步。

“這,這不可能,你怎麽會這樣強大?”煙霧震驚無比,“你的力量應該來自于我們啊!”

潘多拉并未言語,與此同時,其中一股黑暗煙霧與她連接在一起,其他力量屏住呼吸。

它們都知道,這是最後的争鬥。

潘多拉與七宗罪的其中一支力量,只有一方能夠存活。

好疼。

潘多拉第一次感受這樣劇烈的疼痛,她的精神攻擊着對方,也被撕扯着。

七宗罪不光要撕碎她的靈魂,更是要蠱惑她的心智,她的內心裏一直響起想要認輸的聲音,她甚至開始分不清那是自己還是力量作祟。

靈魂仿佛要被燃燒殆盡的痛苦,讓潘多拉煩的慌。七宗罪比誰都知道她的弱點,她太沒有耐心,容易急躁。

急躁,就會出現破綻。

以往保護自己的利刃反戈相向,竟然會如此致命而危險。

潘多拉嗚咽着,憤怒着,抵抗着,卻開始逐漸落于下風。

好難受,越來越難受,讓她開始模糊分神。

……不行,這樣下去真的會死的。潘多拉迷迷糊糊的想。

她有個秘密,一個連七宗罪都不知道秘密。

從出生起,她便與衆不同。

七宗罪以為她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小孩,機緣巧合下遇到它們,卻不知道,潘多拉更像是托人類之胎降生的異種。

她的靈魂深處封印着禁忌的力量,強大得足夠可以對抗七宗罪。

只是,一旦打開,便再無回頭之路。

若幹年前,潘多拉寧可被封印沉入海底,也沒有動用這個力量。

打開鎖鏈之後,她不知道自己會走向什麽樣的道路,她竟然也會因為未知而感到恐懼。

她會成為怪物嗎,她死後會去哪裏?

潘多拉猶豫了一瞬間,痛苦的灼熱便湧上心頭,讓她痛哼出聲。

算了,管他呢。

這個世界,這個令人厭煩的世界,于她而言本就沒有什麽意義。

怪物與否,有什麽區別嗎?

潘多拉顫抖着,她急促地呼吸着,像是個被洶湧的大火趕到懸崖邊走投無路的動物,準備墜入最深的精神層面。

潘多拉注視着深淵,黑暗的深處正在召喚她,只要向前一步,她就會得到最強大的力量。

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輸。

潘多拉閉上眼睛,她向懸崖的邊緣邁出步伐——

在最後一秒,有人握上了她的手腕。

是塞勒斯,他從潘多拉的後背,緊緊地擁抱住了她。

潘多拉擡起下颚,她瞳孔輕顫。

她燃燒着的靈魂猶如投入寒冷的湖泊當中,男人那冷冽、淡然、猶如遙遠銀河一般冰涼的氣息籠罩着她,将她的意識瞬間拉回清明。

“放輕松,潘多拉。”他在她的耳邊低沉地說,“你能贏。”

正如面對金甲蟲時那次一樣,塞勒斯擁抱着潘多拉,他們的胸膛貼着後背,心髒一同跳動。

不知何時,他們已經十指交叉,呼吸糾纏着彼此。

寒冬的大雪澆滅了燃燒的靈魂,潘多拉擡起頭,清醒過來的她目光變得冷冽起來。

“不,不!”精神世界裏,七宗罪的力量們驚懼而不敢相信地注視着她,“怎麽會這樣,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它們能夠感受得到,潘多拉在迅速的強大起來,這代表她吞噬了其中一股力量。

——以人類之軀???

潘多拉看向它們,她的嘴角勾起惡魔般的笑容。

“看起來,我們都太小瞧人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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