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2 咒語

10月30日

非常疼,更嚴重了,我居然暈厥了一天。以前我每次生病,因為有封華,我根本不用擔心。為什麽我總是這樣。肖之戒來看我了。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恢複人形,還是說他根本不願意恢複人形,拒絕出來見我。

到底該怎麽辦?醫生強制讓我住院,肖之戒幫了我,我才得以出來。我必須每天去看他,每天跟他說話。我收拾了他的小房間,每天跟他說話,在那個小房間等着他,不,以後哪怕院長不允許,我也不會天天關着他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需要心理醫生。

10月31日

輸液一整天,晚上去看他。我對着監控,整整看了四個小時,毫無動靜。

……

11月2日

外面的媒體在騷動,他們也感覺到出了什麽事了。總有一天紙會包不住火的。同事們都焦躁不安,生怕我們失去了目前唯一的王牌。

我害怕失去他,非常害怕!

這段時間我太傻了,我擁有了太多太多,以至于我開始奢求更多的東西,忘記了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他。我這幾天天天夢見他,似乎一閉眼就夢見他。夢裏,他離我遠遠的,不看我,不對我說話。我幾乎都不太記得他以前粘着我、對我笑的樣子了!啊,我的封華,該怎麽辦啊?

11月3日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或許這次他真的醒不過來了。

11月4日

封華,你到底怎麽了?你一動不動,不吃不喝,冰涼堅硬,像是死掉了一樣。封華,我真的錯了,我錯了,我說了那麽多遍你都聽不到,該怎麽辦?

1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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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需要我做什麽?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快點醒來啊!

※ ※ ※

封華睜開眼睛,他在熟悉的小房間裏,一個人。

可是這個房間又有些陌生,因為幾乎所有東西都是底朝天的,能被毀掉的東西都被毀了。倒是像個災難現場。

破碎的茶幾中央,有肖恩留下來的照片。封華拿起一疊照片,稍微看了看,啊,又是她和他,又是。他站起來,赤腳踩在地板上,緩緩朝前走。每朝前走一步,就扔掉幾張照片。照片順着湧入鐵窗的風,滑到他身後,旋轉而下,然後瞬間燃燒,如同一只只展翅飛翔的火鳥。

他感到腳掌陣陣疼痛,尖銳的疼痛,回頭一看,才發現地上盡是破碎的瓷片,零零碎碎地鋪在地上。腳流血了,血液染紅了白色的小地毯,混合着之前殘留的血跡,一點一點,一片一片,像是綻放在雪地上的紅蓮。

他居然感覺到了一陣快意,他笑了。

微笑着走到鐵窗邊,朝外看去。

在那些鮮紅的楓葉之中,他又看到了那個年輕的紅發男子,肖恩。肖恩在下面歡快地跟他招手:“封華,快下來,外面可好玩了!”像個孩子似的。

傻瓜。

封華看了看自己的腳鏈和手鏈,以及鐵欄杆,這讓我怎麽下去跟你玩呢。

封華不理他,他坐在窗沿上小憩着。他好似忘掉了什麽,他得好好想想。

……

他睡着了,随後被敲門聲驚醒。

“誰?”

門被打開了,一個四五十歲、微胖又矯健的女性走進來,她的黑發盤在腦後,皮膚潔白,輪廓分明,舉止嚴謹幹練:“我叫秦熙和,是你的心理醫生。”

“啊,已經為我請了心理醫生了嗎。”封華笑,“你不怕我嗎?我可是才大鬧了一場哦。”

“不是才,已經過去了十五天了。孩子,你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夢裏嗎?”

“你怎麽到我的夢裏來的?”

“催眠,進入患者的夢境對我而言很容易的。”

“是嗎。那我現在在哪裏?”

“你在電牢裏被關着呢。”

“他們為什麽請你來?”

“因為你把自己藏在繭裏,不吃不喝,已經持續了半個月了。他們擔心你永遠都把自己關在繭裏。”

封華搖頭:“不對,沒有人會擔心我的。”

“是你的創造者封烨然雇傭我的啊,他是關心你的,他很需要你。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可急了,還專門開車把我從診所接過來。”

“他只是擔心他的實驗品,不是我本身。”

秦熙和笑了:“所以,你是希望他關心你本身嗎?”

“……”

“孩子,你想要什麽?”

封華沉默。

“我可以幫助你得到你想要的哦?”

“不可能的。我想要的我永遠都無法得到,不用白費力氣了。”

“沒試過怎麽知道無法得到呢——你想要的就是你的創造者,封烨然吧!”

封華的臉部有些扭曲,他隐忍了片刻,忽然斷斷續續地低吼起來,聲音越來越大、語速越來越快:“是他!我想要的一直只有他!我讨厭他跟別人在一起,我恨陳萱那個女人,我恨不得立馬殺掉她!我想要他!我想觸碰他!想吻他!想抱他!我喜歡他……喜歡他好喜歡他……”

他的語速再度慢了下來,眼睛越來越紅,然後啜泣了起來,聲音越發不真切:“……可是我不能這麽做,無論我有多喜歡他,他也只把我當成他的親人……不對,我只是他的實驗品!現在還重要,但很快就不重要……可以被他舍棄的實驗品!他不會愛我的,永遠都不會……”

“那你就應該變得越來越強大,直到向他展示——沒有你不行啊!”

秦熙和微笑,繼續道,“而且,你真的需要他的回應嗎?”

“什麽意思?”

“如果你真的喜歡他,不擇手段地得到他就好了,他回不回應你,又有什麽關系呢?”

封華怔忪了半天,擦了擦眼淚,忽然笑了:“對啊,得到他就好了。”

但馬上,他又懷疑了起來:“你真的是他請來的心理醫生嗎?為什麽會給我出這種對封烨然不利的主意?難道你不應該來說服我放棄他嗎?”

秦熙和放下手中的筆記本,靠在沙發上:“我的确是他聘請我來的,但我的患者是你,我應該對你負責——那就是實現你合理的願望,從而治愈你。”

“是嗎。那我現在該怎麽做?”

“首先不要再躲在你的繭裏,你需要恢複人形。”

“然後呢,如何得到他?”

“你不能太心急,必須一步一步來。我了解他那個人,特別慢熱,還很遲鈍。至于具體怎麽做嘛,我想你自己應該明白。”

封華沉默了片刻,嘆了一口氣:“啊,我的确明白。”

※ ※ ※

11月9日淩晨兩點半,封烨然依然坐在監控室,盯着屏幕上的房間發呆。他的面色蒼白,眼下有着濃濃的黑,頭發淩亂油膩,下巴上有胡茬,明顯是好多天沒有好好梳洗的樣子。就連老張也早就撐不住了,去宿舍睡了。他依然近乎偏執地盯着屏幕看,時不時對着房間說話,像是在努力地喚醒封華,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的胃部逐漸麻木,意識昏昏沉沉。他的眼皮在打架,但他依然執拗地撐着。他似乎在醒着做夢,或是看到了些許幻覺。

他想起了他小時候,想起了他一種向往、憧憬的男人,他的父親。

沒有見到父親之前,母親經常在他耳邊提到父親這個人,非常非常厲害的存在,曾為母親帶來了無法想象,卻短暫的幸福。

那時候他和母親住在地下三層的貧民窟裏,在那些随時都可能被狂風刮破的屋檐下,他每天都祈禱着那個人來接他。他來了,在他八歲的時候。他是個很嚴肅,很冷淡的人,很少笑,母親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有一次更是在樓道上跪了整整一夜。

可是封烨然的父親不是不會笑,他很喜歡笑的,尤其是在封博然面前——在那個大自己十二歲的哥哥面前。

為了得到父親的認同,封烨然什麽都願意做。知道封博然運動全能,便逼着自己游泳,逼着自己跑步,盡管常常弄得滿腿的傷;知道父親喜歡成績好的孩子,便每天偷偷在被窩裏學到半夜,直到從倒數拿到了全班第一。不斷地努力終于得到了父親偶爾的肯定,在餐桌上稍微表揚一下,封烨然就會高興好幾天。可是那一切,都是表面的。

當他的父親知道陳萱的事情的時候,并沒有責備封博然,反倒罵封烨然早戀。當他知道封烨然開始去酒吧混的時候,便罵他跟他母親一個德行,不知廉恥。母親重病住院,他依然在忙他的事業,去世的那一刻,他居然都沒能趕回來看母親最後一眼。當父親說“斷絕關系”的時候,封烨然竟然有一剎那恍惚,曾經有過關系嗎?他的父親,恐怕今天,都不知道他的生日是幾月幾號,他喜歡什麽,讨厭什麽吧?

封烨然揉着額頭,忽然猛地皺眉。

他明明非常清楚,被最重要的人忽視的痛苦。

可是他的的确确忽視了封華。如今,他扮演的角色就像他那個冷漠的父親一樣。明明封華的世界裏只有他,可是他卻……

封烨然昏昏沉沉地自責着,回想着過去,時不時掉出眼淚,被他用手背袖口擦掉。

忽然,電腦發出了尖銳的聲音,緊接着,監視鏡頭變成全麻。

輕微的爆炸聲,燈光熄滅了,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封烨然瞬間清醒了,他一邊喊“老張,斷電了”,一邊打開門,在過道裏摸索電源的位置。

随後,他便在極其安靜的環境裏,聽到了相當輕微的腳步聲——赤腳黏在瓷磚上,又擡起的聲音。

有人在赤腳向他走來。

“老張?”

封烨然一邊問,一邊摸索,“快開電源,我摸了半天都沒找到位置。”

然後,他便聽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烨兒。

聲音離他不遠,依然冷淡,但又成熟了許多,帶着低低的磁音。

封烨然的大腦一片空白,本能地朝聲音的方面跑去。摸索了半天,終于,他觸碰到了細膩的皮膚,人類的皮膚,他幾乎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封華!!封華!!!你終于醒了……天啊……天啊!!!你終于變回來了!!!天啊……我以為……以為你再也醒不來了……天啊我是在做夢嗎?!”

封烨然激動的聲音發抖,鼻音很重很重,眼睛鼻子發燙,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裏滑落,他迫不及待地在黑暗裏觸摸封華的身體,他處于自己上方的臉部,他柔軟的頭發,他有力的脖頸,他形狀漂亮的鎖骨,他更為寬闊的肩膀,他蘊含着強大力量的手臂……

“封華……你又長大了!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我一定是在做夢吧!”

“你沒做夢。”封華的聲音低低的,從上方傳來,他居然已經比封烨然高了。

奇異的芬芳籠罩着封烨然。

“你怎麽證明我沒有做夢?我現在天天夢見你,每次你都跟我說,我沒做夢,可是每次我都在做夢……下一次我醒來的時候,你肯定還是那一團肉,而我就坐在監控房裏看着你……你根本不會醒來,因為你對我失望透頂……”

封華卻像沒聽到似的,在黑暗中捧起他的臉,幫他擦拭着那些雜亂的淚水:“烨兒,你說的那些話,還算數嗎?”

“……什麽?”封烨然不明白。

“你說我想要什麽你都給,只要我醒來。”封華冰冷的大拇指緩緩滑過封烨然的下唇,在黑暗裏輕聲道,“說不定如果你給了我想要的,我就不失望了呢。”

封華微涼的氣息噴湧而來,那種香氣令人暈眩。

“算數!算數!只要你醒過來!求你醒過來!”封烨然大聲叫道,單純得像個孩子。

他聽到了一聲短暫的輕笑,像是從無聲唱片中漏出來的一串和旋。

然後,捧起他臉頰的手忽然收緊,有什麽準确地印上了他的嘴唇,柔軟、濕潤。

封烨然瞪大雙眼,呆若木雞。

(和諧)

……

不知過了多久,封華的吻終于又變得溫柔。

他細細密密地吻着已經癱軟地坐在地上的封烨然。

在兩人嘴唇分離的剎那,封華在黑暗中低吟着“烨兒”,如同在說一個咒語。

烨兒,從他剛出生時就喊出口的名字。

他終其一生追逐的名字。

此時此刻絕望又憐惜地親吻着這個名字的主人,像個手腳被捆綁的囚犯在歡樂又痛苦地吟唱一個咒語,這個咒語可能解放他,也可能束縛他,由于他一直都找不到鑰匙,這便成為了無解的咒語。

不知不覺,封烨然睡着了。

在夢裏,他一次又一次聽到封華的低吟:

“烨兒……烨兒……我喜歡你。”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話要說:

掙紮了半天還是回來更了。沒辦法,還沒跟這邊解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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