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21 溫暖

淩亂的黑發,滿是血跡的手和臉,挂着淚痕,詭異的笑。明明是封華的臉,可是封烨然已經不确定對方的身份了。

“你是誰?!別過來!”

“我是封華啊?別怕。”封華滿臉無辜,聲音柔和。

可是封烨然還是吓得牙齒打顫:“不對!你不是封華!封華不可能這麽殘暴!你撞碎了門,摔碎了房間裏的東西,你随時都可能扭斷我的脖子……封華絕對不會這麽做!”

“我怎麽舍得——”

封烨然抓起手邊的東西,就朝那人打過去,幾乎亂了分寸般地狂吼:“你不是封華!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

被沉重的鐵盒打在額頭上,那人不但沒被打倒,柔和的聲音忽然變得恐怖,他的身體在變形,被鬈發擋住的左臉扭曲了起來:“在你心中,封華到底是什麽樣的?是個聽話的實驗品?是個沒有思想的小嬰兒?是個不會生氣不會反抗的傀儡?你根本不了解我,就因為你不能接受我可怕的一面,你就否認我的存在嗎?我告訴你,我現在真得不能再真了!你知道從小到大,我到底忍了多少次嗎?我隐藏了多少次嗎?明明害怕得不行我告訴你沒關系,明明讨厭得不行我必須接受,因為你讓我接受,明明痛苦得不行,我得裝無所謂!我明明那麽喜歡你,可是我必須忍受你一次又一次離開我,我必須忍耐!我受夠了!我受夠了!”

封烨然被他吼得大腦一片空白。

變形停止了,封華的聲音低了低,又變得虛無,就連眸子裏的色澤也消失了:“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天天追趕着你?擔心着你被別人奪走,擔心你離開我?有什麽意義?與其眼睜睜地看着別人玷污你,不如由我——”

說完,他抱起封烨然,将他狠狠地摔在床上,撕下了他的衣服。

血從封華的額頭滴下來,落在封烨然的臉上。

封烨然掙紮。

封華鎖住了他的喉嚨。

在他蘊含着可怕力量的身下,封烨然簡直就像可憐的獵物。

他掙紮着,甚至哭喊了出來。

忽然間,封華可怕的歇斯底裏連帶着扭曲的形态都消失了,他的手感覺到了封烨然的淚水,他愣了愣,幾乎手忙腳亂地将他抱起來,不斷擦拭着他的眼淚,親吻着他的額頭:“對不起……對不起……天啊……我到底做了什麽……烨兒……別哭了……對不起……我再也不這麽做了……我錯了……打我吧……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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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烨然望着手忙腳亂的封華,終于無法忍受,他抱着封華,哭得喘不過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在封華耳邊不斷問:“我的封華,你到底怎麽了……你好可怕……你剛才好可怕……你吓到我了……你吓到我了……你吓到我了……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兩個人近五點才睡,睡在一片狼藉中。

封烨然抱着封華。封華的頭枕着他的胸口,蜷縮在他的身邊,時不時略微掙紮一下。

此時,他不再是可怕的怪物。他只是個正在做噩夢的、脆弱又孤獨的孩子。

※ ※ ※

春天來了,冰雪消融。封烨然搬來和封華一起住,一切再度變得平靜。

一直跟封華郵件交流的秦熙和,于某個周日來看他了。

這位心理醫生還是那麽幹練、精神,頭發盤在腦後,看起來一絲不茍。她和封華在院子裏走了好幾圈後,坐下來跟封華聊天。

“他們說,我病了。”

“我聽說了,類似于多重人格的症狀,但還未确診吧,因為你的狀況不太穩定,要比單純的身份識別障礙複雜很多。”秦熙和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最近有沒有做什麽奇怪的夢?”

“做了很多夢,但不太記得了。”

“再想想,有沒有重複做某個夢?”

“……好幾次,我夢見一個白影正在撘房子,它把很多很多紙頁變成磚塊,正在修牆。”

“還記得什麽細節?”

“它似乎很了解我,說我喜歡撘房子,還說得快點。修完牆後,還要修門窗,煙囪等等。我最近反複做這個夢,有什麽含義嗎?”

“夢中的影像大多時候只是現實生活的反映,以一種獨特、神奇的方式再現日常生活中重要或不重要的片段,反映一個人內心深處的願望或擔憂,體現一個人的童年。搭積木這種行為常發生在你的童年吧,或許,只是一種回憶呢?”

封華想了想:“嗯,小時候,烨兒常陪我搭積木,我們一起搭過房子,的确是先修屋頂和牆,然後是門窗煙囪等等。”

“那就還好,普通的夢罷了。重點是你現在人格的狀況。”

“我直到現在都不相信我的身體裏,可能住着一個惡鬼這種事。不過,有時候我的确會看到很可怕的幻象,我的情緒波動非常大。或許,我真的瘋了吧。”

“孩子,你有沒有想過,有時候,‘瘋狂’是一種防禦,一種保護,是一種治愈的方式。”

“什麽意思?”

“舉個例子,一個小女孩,經歷了一件殘酷的事情,這件事情足以擊垮她。為了保護她自己,她分裂出了第二個更為理性、更為強大的人格保護她自己。這就是人的保護機制起的作用,而且……”

封華打斷了秦熙和:“是對自身的防禦也好,保護也好,我通通不感興趣。我擔心的是,我可能無法控制自己,我會傷害到烨兒!我……”

秦熙和等待他繼續說。

“我強烈地渴望着他,希望他只屬于我,無法忍受他跟其他任何人親近,我害怕他離開我……如果他離開了我,哪怕只有一個月,我想我都會徹底瘋掉的。我……”

封華忽然不說話了。

秦熙和順着封華的視線看過去,發現大門口站着兩個人,封烨然和一個挺潮的年輕男子。年輕男子摟着封烨然的脖子笑着,動作非常親昵。

“封烨然旁邊的人是?”

陰霾再次覆蓋了封華的臉。纖長的睫毛下,他的雙眼凜冽冰冷:“一只害蟲罷了。”

早春的風吹來,秦熙和望着頭頂那一簇簇冒出嫩芽的樹枝:“孩子,你看,無論經歷了多麽嚴寒的冬天,多猛烈的風,多可怕的冰雹,連續好幾個月的大雪,這些看似柔弱的樹木花草總會熬過去,經歷可怕的寒冬後,會在春天再度成長。春夏秋冬,周而複始。”

“……”

“所以沒什麽可怕的。”

“您在鼓勵我嗎?”

“才聽出來呀。”秦熙和笑,“我該走了,對了,這是我的名片,以後有什麽事,你可以直接到工作室來找我。”

秦熙和離去了。

封華望着封烨然笑着朝自己走來,提着幾袋水果。風吹拂着他的發,他的臉被夕陽點亮,表情非常柔和。

“下班的時候順便買了些芒果和菠蘿,知道你愛吃。”

封華望着他的笑容,臉上的陰霾瞬間消失無蹤。

他接過水果,就給了封烨然一個熊抱。封烨然的身子冰冰的,被溫暖的懷抱包裹,感覺特別舒服。

“哈哈怎麽啦?”封烨然問。

“沒什麽,就是忽然覺得,這樣就夠了。”

“吃芒果和菠蘿就夠了?”

“對。”

※ ※ ※

春天是短暫的,卻是極美的。冰消雪融後,枯黃的草逐漸變成了青青綠草,白色、桃紅色、金黃色的春花逐漸盛放,鳥兒在陽光裏雀躍着,欣喜着。曾經的那些恐懼被掩埋在一片春色之下,不見了蹤影。

封烨然和封華好像忘記了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封烨然不再質問關于陳萱、封博然的任何事情,也不問封華的病,封華也自然而然地無視着肖之戒的存在。他們好似回到了曾經,封華似乎又變成了孩子,盡情撒嬌。

封烨然煮飯,封華洗碗;封烨然看電視,封華枕在他的腿上看漫畫;封烨然午睡,封華蜷縮在他的身邊;封烨然寫日記,封華背靠着他小睡;封烨然洗完澡,給封華洗頭;封華輸液、吃藥和進行身體檢查的時候,封烨然也總會呆在他的身邊;封烨然胃疼的時候,封華會抱着他,為他治療……

剛吃完午飯,封烨然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洗完餐具的封華蹲在封烨然面前,觀察着他略微疲憊的面容,他略微擋住眼睛的發絲,他微張的,有些幹澀的唇。

拉上窗簾,輕輕幫他把發絲拂開,給他披上一層薄薄的毛毯。

封華坐在沙發上,專心致志地剝桔子。将橘皮剝開後,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小心翼翼地将橘瓣放入幹淨的小盤子裏,又一瓣一瓣地撕掉表面的膜,去掉那些白白的經脈,直到将那一塊塊誘人的橘黃色果實放在盤子裏。末了再放幾根牙簽。

剝完橘子,封華又望着封烨然發呆了近十分鐘,然後起身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想着待會兒醒來的封烨然馬上就能喝一口熱茶,吃上甜甜的橘子,他的內心似乎都變成了棉花糖一樣,軟軟的,甜甜的。

封華坐在地毯上,趴在沙發上小睡。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封烨然微微動了動。

封華立馬撐起身子看他。

他看到封烨然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一邊揉着眼睛,一邊笑道:“睡了個好覺呢,封華,你睡得好嗎?”

封華沒睡着,可是他連連點頭。

他像是送寶貝兒一樣,将熱茶端給封烨然,待他喝上幾口後,又拿回茶杯,将那一盤橘子端給他。

淺紫色的窗簾鼓動着,春風似乎被染上了寶藍、翠綠和橘黃色,從縫隙鑽進陰暗的房間,将這些漂亮的色澤鋪灑在封烨然的身上,勾勒着他的輪廓。

封華凝視着他,看着他緩緩變化的表情,從疲憊,到驚訝,到驚喜,到明顯地,很幸福的表情。看着他一口一口吃掉那些柔嫩的果實,幾乎能聽到果汁四溢的聲響。看着他幹澀的嘴唇逐漸變得濕潤,嗅着陣陣漫溢的芬芳,他不由想起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候,他也非常喜歡看封烨然剛蘇醒的樣子——那時候,對于不知情緒為何物的他,封烨然逐漸變化的表情是那麽新鮮,那麽有趣,就像日出一樣迷人,總是讓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吸引着他一次又一次用畫筆描摹對方的模樣。

“在想什麽呢?笑得這麽開心?”封烨然問。

封華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笑了:“沒什麽,好吃嗎?”

“嗯,特別特別甜。”

“烨兒。”

“嗯?”

“現在,你還怕我嗎?”

封烨然愣了一下,望向別處:“……我怎麽會怕你。”

“這段時間,我的病,是不是已經好多了?”

“對,好多了!”封烨然笑。

可是封華的表情卻有些消沉了起來,頓了一會兒,他輕輕道:“烨兒。”

“嗯?”

“我覺得自己,好奇怪。”

“哪裏奇怪了?”封烨然有些緊張。

“我一個人的時候,無論在哪裏,都覺得,一切似乎都是黑白的,沒有味道的,單調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有時候覺得,或許,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可是現在……”

封華湛藍的眼裏有什麽閃爍着,“我覺得每件事、每個瞬間都有了意義。一個人的時候,我不想洗碗,可是現在,我發現洗碗很棒,尤其看到你捧着我洗過的碗,用我洗過的筷子的時候,我會很開心;一個人的時候,我對做飯一點都不感興趣,可是現在,我想努力地學習做飯,争取做得更好,只要想到你吃了我煮的食物,你的細胞正在被我塑造着,更新着,我就很激動;一個人的時候,讨厭發呆,害怕入睡,因為我總是做噩夢,總是看到奇怪的幻象……可是我很喜歡在你身邊發呆,我很喜歡睡在你的身邊,現在,我不再看到那些幻象,也不再做噩夢,一切都那麽精彩,哪怕為你剝個橘子,或者只是看着你,都讓我覺得非常幸福……”

“……”

“我本來,憎恨被囚禁,我不想聽到別人說我病了。可是,如果病了就可以像這樣天天跟你在一起的話,我寧可病一輩子。”

“胡說什麽啊!傻孩子!”

封烨然的聲音鼻音很重,他早已熱淚盈眶。他一把抱住封華,眉頭皺得緊緊的。

有什麽在他的胸口湧動,滾燙的,似乎被掩埋了太久,即将噴薄而出。他大口喘息着,他疼痛着,卻又是莫名快樂的。他痛苦着,渴望着什麽。

傻孩子!

傻孩子!

傻孩子!

他的手指感受着封華的發,封華溫熱的皮膚,喃喃地念着。

他想了無數次:

如果他們倆只是普通人該多好。

如果他們之前沒有發生那些複雜的事情該多好。

如果他健健康康的。

如果封華也健健康康的、快快樂樂的,該多好!

如果封華只把他當成父親那樣愛着,或者他能夠真的愛上封華,該多好!

這樣的話,他就不用強迫自己忘掉那些可怕的事情,封華也不會生病,他們不會這麽痛苦,不用相互傷害。他們一定能夠平淡卻又幸福地度過每一天。人生實在是太短了,太珍貴了。根本不能忍受把時間浪費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封烨然輕聲道:“封華,我們待會兒去公園玩吧。”

“好!”

……

他們走在一片春色裏。

這是一個古色古香的公園,不太有現代的痕跡。

蜿蜒的十字路,大片春花,精致的亭臺樓閣,鱗次栉比的小店鋪,有着漂亮雕塑的小橋,寶藍色的湖泊,碧綠的小山,香火濃郁的寺廟。

風鈴陣陣,五顏六色的風車飛快旋轉着,燕子形狀的風筝挂在藍天之上。兩人啃着糖葫蘆,坐着纜車來到山頂,将願望寫在許願綢上,将其綁上樹梢,随風飄揚。

“烨兒,你寫的是什麽?”

“希望我們都快快好起來。你呢?”

“我其實想寫很多很多,可惜許願綢太小了。”

“哈哈,想寫什麽?”

“每天一醒來就看見你,看着你吃我煮的早餐;你傷心的時候,病了的時候,我都在你的身邊;我們一起散步,你累了的話,我就背你回家;我們一起旅游;我們一起看電影;洗澡的時候,我給你擦背,洗完後,你幫我吹頭發;我們每天一起入睡,你睡不着的話,我給你數羊;每天,我都會對你說,我愛你;哪怕只有一次,我會聽到你說,你愛我……”

“別說了……”

封華望着封烨然,笑得輕輕的:“要是能實現該多好呢。”

“笨蛋。”

“烨兒,我們去劃船吧。”

“嗯!”

兩人坐在白色的小船上,飄蕩在平靜的湖水中。湖水是寶藍色的,碧綠的山,和翠綠的樹映在其上,為其增添了一層翡翠的色澤。

春花猶如灑在水面上的珍珠,游魚在其下穿梭,紅蜻蜓飛舞其上。網狀的水波光粼粼,似乎每條水紋、每圈漣漪都是由畫師精心描繪出來的一樣,用大筆觸暈染着主色調,用細膩的筆觸描繪着水紋的漸變,點綴着高光。

偶爾能聽見陣陣笛聲,空靈的,猶如在天空中緩緩流過的雲霞。

封烨然安安靜靜地坐在船上釣魚。

封華劃了一會兒船後,便坐在他的身邊,看着他釣魚。

空氣暖暖的,湖水也是暖暖的,帶着淡淡的水草香氣。

在暖暖的陽光之下,很容易讓人犯困。

封華靠着封烨然的肩膀,逐漸睡着了。呼吸均勻。

封烨然小心翼翼地換了一只手拿釣魚竿。

在這樣的時刻,他的心中總是會湧現一股沖動——

無比希望時間就停留在此時此刻。

希望用盡一切,來珍惜靠在自己肩上的孩子。

……

封華陷入了夢鄉。

他被嘩啦嘩啦、砰砰咚咚的聲音環繞,那是紙頁翻動的聲音,以及,修牆的聲音。

白影正在修牆,它似乎感覺到了封華:“你終于來了!你看,已經修了三面牆了,快好了!”

“你到底是誰?”

“快快!封華,快來幫忙!”

“回答我!”

白影停止了動作,他朝封華飄來,聲音輕飄飄的:“我是來幫你的。”

“幫我?”

白影圍着封華轉了幾圈,然後停在他跟前:“封華,你知道,對于一棟修好的小房子而言,什麽最重要嗎?”

簡直莫名其妙的問題。

“什麽?”

“是這個哦!”

白影的手中晃動着什麽東西,發出金屬碰撞聲。

“鑰匙?”封華問。

白影點頭:“對,鑰匙是最重要的。因為有了鑰匙,才能打開房子。”

“……”且不管它的邏輯是多麽漏洞百出,完全不知道它想說什麽。

白影朝封華靠近,依然看不清它的長相,溫柔的耳語從封華的耳邊傳來:“封華,你需要一把鑰匙。”

“……什麽意思?”

“那把鑰匙的名字,叫愛。”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羽衣弧扔的兩個地雷,侖子大叔、度翊、呀蹦哇、小蕩秋千言萬語、鹹魚飯扔的地雷,這一章後面部分灰常溫馨,我一邊淚目一邊寫,寫完感覺被淨化了,使勁兒抱住封華不松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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