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雨露均沾07
皇宮夜宴, 歌舞升平,朝臣與妃嫔受邀到場,一派喜樂歡欣,唯獨缺了“亞後”一人。
蘇燕語聽聞徐蓮生入獄的消息頓時心氣不順,差點動了胎氣。本想去禦書房與唐晟旻理論一番,蘇溢卻派人送來書信一封,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徐蓮生畢竟是她舉薦給唐晟旻的, 如今被當場抓住施展妖術已是百口莫辯。幸虧他現在不知為何無法說話,否則重刑之下難保不會招出背後主使就是他們兄妹。
如今唐晟旻心中必然起疑,若是以徹查當年皇後巫蠱一事為借口要治他們的罪, 蘇家就會如同曾經的周家一樣,從雲巅跌入泥潭。況且晉王身後似乎有高人指點,此時他們必須小心謹慎,切勿在這種時候失去君心。
雖然蘇溢另有打算, 可蘇燕語卻心氣高傲,認為就算徐蓮生入獄, 一時三刻唐晟旻還動不了他們蘇家,況且唐晟旻服藥已久,耐不住幾天寂寞就會回到她身邊,是以便繼續怄氣, 更不願給晉王面子去給他接風洗塵。
沒有蘇燕語在場,各位娘娘心情好的不行,紛紛在皇上面前獻藝,琴歌相合、舞若驚鴻, 沒有才藝的只能頻頻抛媚眼,指望皇上還能想起自己。
唐晟旻絲毫沒有留意塗脂抹粉搔首弄姿的衆妃,眼前總是晃過國師府裏那棵樹。徐蓮生究竟施了什麽妖術,竟能讓櫻樹生出顧櫻玖的面孔?他是如何與顧櫻玖相識,又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他疑慮重重,左思右想,莫名感到頭上一片草原,心中又嫉又恨,幾乎要坐不住,直到無意将面前所呈菜肴吃進口中,才忽然回過神來。
盤中所盛的菜品賣相一般,也不知是什麽東西,本就一身黑皮,被炭烤過後更加焦黑,若是他之前稍有留意,還不一定會動筷子。可是吃進嘴裏滋味卻十分美妙,外皮纖薄酥脆,肉質鮮嫩多汁,腹中填塞的香米和松茸在炙烤下将香氣和湯汁滲透進皮肉裏,每咀嚼一下都有種蕩氣回腸的感覺,全部吃下之後還恨不得将齒縫舌底的滋味都回味一番。
皇上在這邊吃得正美,冷宮裏的氣氛卻有點緊張。夏醇圍着小鬼轉了兩圈,一個勁兒地問他有沒有奇怪的感覺。
小鬼十分淡然地搖頭,還伸着小手指向那些箱子,意思是一只不夠吃。夏醇心驚膽戰地在他面前蹲下:“祖宗,這玩意兒不能随便吃啊,你熱嗎?你難受嗎?你有什麽……奇怪的需求嗎?”
小鬼歪着腦袋看他,似乎不懂他在說什麽。夏醇稍稍松了口氣,閻浮畢竟不是凡人,說不定對這種東西完全免疫。
找來的食材還剩下不少,夏醇煮了一鍋鮮美的松茸湯,他和周沃雪總共喝了四分之一,剩下的一大鍋全都被小鬼承包了。席間夏醇始終留意觀察小鬼的情況,見他從始至終都非常淡定,目光悠遠清淡,這才徹底放心。
夏醇去拿之前涼鎮在井裏的西瓜,周沃雪已經吃不下,便先回房休息。也許是被夏醇“暗中觀察”的窺視看煩了,小鬼隐去身形,又做回他的煙杆男神去了。月朗星稀的夜色下只剩夏醇一人,他一邊搖動井轱辘一邊給觀衆講鬼故事。
“夏令時節,酷暑難耐,男人讓妻子去井裏把涼鎮的西瓜取出解渴。這西瓜熟得恰到好處,甜得沁人心脾,夫妻二人不知不覺中竟将整個西瓜都吃了。丈夫數着剩下的瓜皮說‘你吃的比我多啊’,媳婦兒不服,指着面前一堆黑瓜子說‘你連西瓜子都吃了,該是有多饞’。二人嘻嘻哈哈地打趣,從內到外都涼快了,于是就……嘿嘿嘿~”
觀衆正聽得聚精會神,沒想到鬼故事裏還出現了“嘿嘿嘿”:
“2333突然開車?”
“麻煩主播講得詳細一點,是怎麽嘿嘿嘿的。”
“這個不正經的主播,講個鬼故事也不正經233”
夏醇眯起眼睛,陰測測地說:“到了半夜,妻子感覺肚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似的,能清楚地感覺到仿佛一只手在抓撓她的肚皮。她十分害怕,想要叫醒丈夫,結果發現丈夫的肚子整個都鼓了起來,像是懷胎十月即将臨盆一樣。就在這時,丈夫突然睜開眼睛,捂着肚子低聲說‘我要忍不住了……’”
“我懂了,鬼變成了西瓜子!丈夫要生小鬼了!”
“別說了,我特麽正在吃西瓜【瑟瑟發抖】”
繩子在搖動中慢慢縮短,水桶盛着涼透的西瓜緩緩上升,夏醇正要講一個令人出乎意料的結局,忽然看到井裏有一雙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正講鬼故事就遇上鬼,他覺得自己可以參加下一屆“flag大賽”了。被那雙布滿血絲的鬼眼一瞪,夏醇條件反射地放開了手柄,轱辘在空中一滞随即飛速倒轉,好不容易升到井口的西瓜又落了回去,幾秒鐘之後井裏傳來“咚”地落水聲。
他一邊琢磨用什麽東西封住井口,一邊往後退了幾步,直到後背撞在某人的胸口上。一種十分清冽的香氣将他包圍,令他頓時感到心曠神怡。
“別怕,”閻浮的衣袖在夜風中輕輕擺動了一下,井口飛出一片青煙,“現在,可以把西瓜拿出來了。”
夏醇對西瓜已經沒什麽胃口了,不過還是對閻浮說:“如果你想吃的話,那我就撈上來。”
“比起西瓜……”閻浮眼中似有一層霧氣,眼神帶着幾分朦胧,醉裏看花似的瞧着夏醇,“我有更想吃的東西。”
這番暗示意味十足的話讓直播間頓時炸開:
“男神想吃啥,還是想吃誰!”
“主播看上去很好吃~用什麽體位吃好呢?”
“男神這個眼神把我秒殺了……”
“吃我吧,我肉多!”
“主播就從了男神吧!”
夏醇對觀衆露出“和善”的眼神:“今晚的直播到此結束,感謝各位司機的收看。”
他不顧彈幕一片哀嚎,把直播關掉了:“我還是把西瓜弄上來給你‘解解渴’吧。”
夏醇轉身回到井邊,剛握住手柄,身後忽然伸來一雙手将他緊緊環抱住。閻浮衣衫單薄,夏醇穿得也不厚,他胸口火熱的溫度頓時傳到了夏醇背上,令夏醇産生皮膚被燒掉了一層的錯覺。
“你對我,”閻浮輕聲呢喃,“做了什麽?”
“這鍋我不背,是你自己偷吃的。”夏醇雙腿發軟,渾身過電一般戰栗不已,“大神你忍住,我拿冰鎮西瓜給你降溫!”
他心跳加速,面紅耳赤,身體已經開始排斥與另一個人零距離的接觸。他拼命掙脫出來往井邊跑去,不僅想給閻浮一個西瓜,還想給他澆一頭涼水讓他冷卻一下。
夏醇剛剛跑到井邊握住手柄,突然感到什麽東西纏在了腳踝上并倏然向後一拽,他撲倒在地被拖到閻浮腳下,無可奈何地說:“你這樣算犯規你知道嗎……”
數條金紋纏繞在夏醇身上将他拽了起來,又送回了閻浮懷裏。閻浮身上一直有種清冽怡人的植物香氣,平時很淡很柔和,此刻突然變得極其濃郁,仿佛揭開了深埋地下千年的陳釀一般熾烈。
夏醇掙紮不已,可是無論他往哪跑,最後都會被觸手似的金紋溫柔又強硬地拖回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閻浮這樣的一面,欲哭無淚地求饒道:“大神,大仙,你別這樣,我還是個純潔的孩子……”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閻浮把他這個僞純潔的孩子抱在懷裏,下巴抵在他的發旋上道:“就這樣,讓我抱一會兒。再亂動的話,我就無法保證不會對你做什麽了。”
他聲音又輕又軟,仿佛用情至深的愛人在傾訴愛意,讓人難以拒絕。夏醇卻無法享受這份缱绻濃情,眼前一陣陣發黑,胃部一陣陣收縮:“別……我要吐了……你別誤會,我不是讨厭你,我……”
閻浮垂眼看着他額角溢出的冷汗,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夏醇的胃部已經抽搐到了無法承受的極限,就在這時,那種清淡的氣息滲透進了他的皮膚和大腦,不知怎麽就降低了他的生理反應。眼前不再一陣陣發黑,內心深處的恐懼也逐漸消散,與此同時,被人擁抱束縛的感覺也消失了。
夏醇怔怔地看着井裏倒映的月亮,在微醺的晚風中腦海一片空白。他知道閻浮依然在背後抱着他,可是他什麽也感覺不到,就好像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似的。
他茫然地說:“什麽情況,你做了什麽?”
閻浮将臉頰貼在夏醇頭上輕輕磨蹭,垂落下來的萬縷青絲搭在夏醇肩上:“你就當是,靠着一棵樹吧。”
夏醇聽了他的回答,有點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夜色如水,清涼宜人,夏醇雲裏霧裏地出神,竟始終沒想起來讓閻浮放手。
反正也感覺不到閻浮的擁抱,那就再讓他……抱一會兒?
宮門方向傳來一陣響動,不多時走進來兩個人。唐晟旻遣開身邊随從,只帶了一個貼身服侍的太監,竟然來到了羲和宮。
周沃雪聽到動靜從房內出來,看到唐晟旻的一刻忘了行禮。二人已經兩年沒見,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突然見面,周沃雪差點沒能控制住情緒,幾乎流露出深沉的憎恨。
夏醇終于恢複了神智:“我覺得情況有些不對,你還好嗎,咱們過去看看吧。”
閻浮目光如水,看向虛空出神。很久很久以前,那個人經常靠在他身上——當他是一棵樹的時候。後來他有了人形,便時常趁那個人不注意,斂去自己的存在感,偷偷從背後抱住那個人。當那個人有所察覺的時候,再裝作什麽都沒有做一樣退到一邊。
不甘,無奈,卻為了那短暫的一瞬間,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裝作自己擁有那個人……閻浮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在品嘗夏醇身上的氣息:“不夠。”
夏醇一怔:“什麽不夠?”
閻浮深沉道:“抱你。”
“……”好像三伏天突然降臨,夏醇覺得炙熱無比。可如果擁抱就能解決這種問題,那“欲火焚身”這個詞兒也就不會存在了。他抿了抿嘴說,“我就說炭燒蝾螈勁兒太大,不能随便吃,可你變小的時候總是看見什麽吃什麽。你就沒有簡單可行的辦法嗎,我又不是解藥,也不能一直這樣……”
“嗯。”閻浮沉默片刻,戀戀不舍地放開手,憑空變出一枚金色的葉子,“把手伸出來。”
雖然對夏醇來說,這只是一個毫無存在感的擁抱,可是當背後失去清香的氣息,他心裏忽然空了一塊。他有些不自在地伸出一只手,閻浮把葉子一角抵在他手心上,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從上面滾落下來。
閻浮樹的葉子浸沐千年佛香,凝成的露水有清淨心神、洗滌欲念的作用。聽過閻浮的解釋,夏醇覺得這棵樹簡直渾身是寶。
“有這種東西你就該早點拿出來。”夏醇看着手心裏滾動的露珠說,“然後要怎麽做?”
閻浮淺淺一笑,執起夏醇的手腕,将他的手拉到面前,探出舌尖将他手心裏的露珠舔入口中,動作輕緩得好像在品味那顆小小水滴的滋味。
他這樣做的時候,眼睛始終注視着夏醇。被他看得渾身僵直的夏醇,渾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手心。露珠消失後,紛亂掌紋彙集的中央依然殘留着一片濕潤清涼的感覺,也不知是露水留下的,還是閻浮柔軟的舌尖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