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濃

裴行舟把她從車裏抱出來,道路泥濘,她穿着高跟鞋,他怕她踩下去會弄髒鞋子。

車裏的貴重物品全都拿走了,只剩下一輛空車停在半山路上,明天再找人過來把樹和車吊走。

來時開車的人是裴行舟,回去就變成了鄭才。

車內暖氣升起,她驚魂稍定,接過裴行舟遞來的毛巾,擦幹腿上的雨水,還有被雨水澆到的地方。

擡眸,見裴行舟目光灼灼盯着她,雨水順着發梢滴落,明明全身都已經濕透了,對此也是渾然未覺。

她心下不安,說:“你也擦擦吧,小心感冒。”

“好。”

他應了一聲,拿過她手中的毛巾,擦拭頭上水珠。

“哎!”見此情景,她想出聲制止,還是沒來得及。

“怎麽?”裴行舟轉頭看她。

“那個……我用過了。”她小聲提示。

“用過怎麽?”

“……不太幹淨,換一條吧。”@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裴行舟似是笑了一下,他說:“我又不嫌。”

雨仍在下,絲毫沒有變小的趨勢,雨水順着車窗滑下來,幾乎形成一道雨簾。

車內溫度暖了不少,漸漸的,也沒有剛坐進來時那樣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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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着毛巾與他頭發摩擦的聲音,沙沙的,內心有些奇妙。一個小時前,他還在電話另一端,等待飛機起飛。

她想了想,說:“給你添麻煩了。”

裴行舟放下毛巾,靜靜看了她一眼。

她坐在一邊,看向被雨水沖刷的擋風玻璃,看似平靜,可視線半天沒個落腳點。她的手搭在膝頭上虛握成拳,凸起的骨節微微泛白,出賣了她內斂的情緒。

裴行舟說:“不要這樣想。”

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手的溫度傳感過來,雨夜冰冷,又沒有那麽冷了。

“你能第一時間找我,是我求之不得,從前不麻煩,以後也是一樣。”

聽見這句話,寧語遲吊起的心才放下,沒有先前那樣緊張了。

他的手沒拿走,她也該把手收回來的,想來想去,沒躲。

她的手指微微放松,卻給他得到了可乘之機。

指尖輕易分開她的指縫,五指收攏,他扣住了她的手。

粗粝掌心與細膩手背緊密貼合,再也分不開。

她承認,抓着他的手,才是真真正正地,感覺到了活過來。

回到海城市內,雨漸漸小了,快到她家附近時,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

車一路開到寧語遲家樓下,車子熄火許久,二人的手還沒分開。

她坐在後面,悄悄瞥了一眼兩人交握的手,等着裴行舟什麽時候把手松開。

裴行舟想了一下,說:“如果明天沒什麽事的話,請個假休息一下吧。”

“嗯。”

“車子的事不用擔心,我會讓人跟保險公司溝通。”

“好。”

“記得泡個熱水澡,免得感冒。”

“你也是。”

裴行舟還想再說些什麽,說多了又覺得刻意。

相顧無言片刻,寧語遲把被握得發汗的手緩緩抽出來,說:“那,我上去了。”

她開門下車,裙角翩然,眼看車門被關上,裴行舟連忙擡手攔住車門。

力道被阻,寧語遲轉身回看。

他坐在車內,擡頭看她。

發尾的水還未幹透,身上的襯衫半濕半幹,那張臉瘦削分明,于黑暗中顯得眉眼更深邃了幾分。

“天太黑,我送你上去。”

“也沒有太黑……”

“我怕你一個人,不安全。”

空氣中,奇怪的氣氛在二人中間流淌。

寧語遲提包的手指動了動,她将鬓發理過耳後,倏然一笑:“也好。”

裴行舟正要下車,鄭才突然回頭說:“裴總,分公司的事情還沒忙完,需要先回去。”

他把車鑰匙遞過來,裴行舟接過,說了聲“注意安全”。

鄭才下車離去,寧語遲看着他的背影,問:“他怎麽了?”

“有工作要處理。”他的手虛虛搭在她腰後,“上去吧。”

兩人前後走進去,她準備按電梯,裴行舟先她一步,傾身按下開門鍵。

她站在後方,看到他肩膀在眼前掠過,深沉氣息撲面而來,又很快退回去。

電梯門緩緩拉開,她站起進去,他在她身邊。

他按下數字,等待上升的過程中,他問:“晚上吃飯了嗎?”

寧語遲說:“沒有。”

她晚上不怎麽吃飯,吃也行,但一般不吃。

裴行舟看了眼時間,這個時間外賣很多已經休息了,開得晚一些的,都是一些個體小店,怕不衛生。

兩人出了電梯,他把她送到家門口,寧語遲回頭看他,說:“我先進去了。”

“等等。”裴行舟牽住她的手臂,“一起吃個飯吧,本來趕飛機,打算在飛機上吃的。”

他怎麽也算救了她,折騰幾個小時,是該請他吃飯的。

寧語遲說:“這麽晚了,好像也沒什麽店在營業,你等我換件衣服吧。”

裴行舟說不用:“我做給你吃。”

“你?”

“怎麽。”

她上下打量他一眼,整個人冰雕玉琢的,實在很難把他跟“做飯”這兩個字聯系起來。

想了想到底沒說,她掏出鑰匙,打開房門,給他找了雙拖鞋。

他關上房門,穿上她放到面前的拖鞋,雖然不是第一次來她的住處,可每次來,都有種溫馨的感覺。

這種感覺總令他不可思議,就像剛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她第一次住進他的家,那時晚上從公司回來,看到別墅的燈都亮着,她在門口歡喜地期待着他,住了那麽久的地方,一下子多了人氣兒。

那時沒意識到,不僅是別墅,連他那顆冰冷的心,都有了溫暖的色彩。

她把包放好,去廚房倒了兩杯熱水,端到茶幾上,問:“你想吃什麽?我看看外賣。”

裴行舟說:“外面冷,吃點熱的暖暖身子。”

“也行。”

她拿出手機開始看外賣,裴行舟抽走她的手機,随手熄了屏,說:“快去洗澡吧,當心感冒。”

“那你呢?”

裴行舟把手機交還給她:“我煮面給你。”

兩人不是陌生關系,這句話在她聽來,理所當然中又透着一絲微妙的尴尬。

沒來得及阻止,他已經走進廚房中,打開她的冰箱,看裏面都有什麽食材。

算了。

寧語遲沒再想,給電量告急的手機充了電,就去衛生間洗澡了。

熱水舒緩身上的疲乏感,再想起幾個小時前在大雨中的絕望,還是會湧上一股後怕感。

樹木砸下來的震顫,震得她幾乎暈過去。

幸好……

她閉了閉眼,從鬼門關走過一遭,滿心只有慶幸,那些恩怨糾葛,愛恨情仇,在那一瞬間都微不足道了起來。

在浴缸泡了十幾分鐘,起來洗了個頭,就從浴室出來了。

她穿浴袍,頭發□□發帽包着,那張臉清透美豔,有些妖。

她走到廚房門口,見裴行舟身上系了個圍裙,正在那邊不甚熟練地揉面。

餐桌上擺了面板和擀面杖,還有一把刀,他站在桌邊,身材高大,就連揉面都是好看的。

寧語遲看了會兒,心裏說不出什麽感覺。

他把面放在面板上,用擀面杖逐漸擀成餅狀,越擀越大,越擀越薄。

似是太久沒有做過這些,他擀兩下就要停一停,按揉一下酸痛的掌丘。

沒幹過這些活兒的人,冷不丁做這些,就是這樣的。

寧語遲看不下去,她走進去,說:“別弄了,我來吧。”

裴行舟說:“沒事,快好了。”

他沒要她幫忙,把面擀成合适大小,便層疊折起來,用刀一下一下切成細條。@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有些意外,問:“你真的會做?什麽時候學的?”

以他的出身,似乎沒有什麽需要動手做飯的機會吧。

裴行舟随便應了一句:“小時候。”

“小時候?你爸媽會讓你動刀切面嗎?”

他似乎頓了一下,還差最後幾刀,他細致切完,答:“自己學的。”

“這樣。”

寧語遲沒多想,說:“其實,我會做飯也是小時候,因為叔叔他們……忙,經常沒飯吃,只能自己做。我還以為你小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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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這兒,覺得自己說太多了,她收了聲,說:“我去吹頭發。”

裴行舟嗯了一聲。

她回到衛生間,拿掉幹發帽,插上吹風機吹頭發。

将頭發吹卷,又塗了些發油,直到頭發重新變得光亮柔順,她才滿意地笑了笑,找出身體乳來塗。

忙完這些已是十分鐘以後的事了,再回廚房,裴行舟站在鍋前,給碗中盛面。

他的手機放在桌上,屏幕還亮着,不是有意冒犯,即使手機內容倒着面向自己,通過屏幕中的西紅柿也能看出來,屏幕上的內容正是菜譜。

寧語遲忽然笑了。

裴行舟在廚房裏說:“再拿一只碗。”

“哦,好。”

她到碗櫃前拿了只碗,走到爐竈前,遞到裴行舟手裏。

他就伸出左手來接,頭也沒回,一切都是那麽行雲流水,像這場景發生過無數次那樣自然。

面盛好,他讓她到桌邊等着,自己端着兩碗面走過來。

她握着筷子,看着面前熱騰騰的西紅柿面,面湯濃郁,有些像海底撈的番茄鍋底。

她嗅了一下,由衷稱贊:“好香。”

裴行舟說:“十幾年沒做過了,不保證味道。”

寧語遲挑了一筷子,她嘗了嘗,面和得很軟,有助消化,對胃很好。

她說:“很好吃。”

裴行舟放下心來,說:“好吃以後常給你做。”

說完這句話,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有機會的話。”

兩人對面而坐,一人一碗面,寧語遲聽了這話,把碗裏的面挑了又挑,她故作不經意地問:“那,你想有機會嗎。”

“你覺得呢?”

寧語遲眼睑垂下,眼尾那道淺淺的弧十分明顯,她把底下的面翻上來,說:“我覺不出來。”

裴行舟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揚,沒說話。

他不說話,她一口氣噎在嗓子眼,原本是為了盤問他,最後倒教他給盤問住了。

她暗暗生氣,想擡腳踢他。

之後兩人沒再多言,于沉默中吃完這碗面,寧語遲看了眼他,他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已經幹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應該早點換下來的,也不知道穿了這麽久,他會不會感冒。

可家裏實在沒有他能穿的衣服,也只能這麽委屈着。

她放下筷子,說:“那個,還是要謝謝你。”

裴行舟看她。

她很怕給人添麻煩,看到他身上這樣,她又覺得自己像極了那種糾纏不清,遇到事情就麻煩前任的極品。

她說:“你不必來的,你能來救我……謝謝。”她實在不知該怎麽說,也是嘴笨得可以。

“不是你該謝我,而是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

寧語遲微微一怔,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裴行舟說:“我們分開以後,我仔細想過我們之間的感情,我太自以為是,沒有站在你的角度去考慮過什麽。”

“我太重視自己的付出,沒能好好珍視你,也沒有在意過你想要什麽樣的感情。”

他垂眸,自嘲一笑,說:“是我一直向你索取我想要的,一直在讓你遷就我,所以,我欠你良多。”

“我以為失去你沒什麽,沒有人是不能替代的,的确,人可以替代,但感情不能。”

“裴行舟,你有多愛我?”

她突然打斷他的話,凝視他的雙眼,如是問道。

裴行舟沒料到她會有如此一問,他堅定地回答:“很愛。”

“很愛是有多愛?”

裴行舟想了一下,說:“如果今天救你,需要搭上我的命,我願意為你去死。”

寧語遲忽然笑了,笑容嫣然,她輕輕翹起一條腿,壓在另一條腿上,托着下巴,說:“真奇怪,裴行舟,你願意為我去死,卻不肯娶我。”

裴行舟聽見這句話,神色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怎麽不說話?”寧語遲看他,“你不說話,我會覺得,你剛才所言,都是說說而已,其實你沒有那麽愛我,為我去死這件事,對你而言說了也沒什麽損失,我也不會真要你去死。”

他說:“我沒有不肯娶你。”

“沒有?話明明是你親口所說,當初在滑雪場,泡溫泉哪天,我想去棋牌室找你,你跟子亦的話,我聽得分明。”

說到這兒,寧語遲又輕輕笑了一聲,她說:“我永遠不會忘的。”

裴行舟仔細回想了一下那一天的情景,她說得不差,他的确是跟裴子亦在那裏說了一些什麽。

他輕輕閉上眼睛,一時間喉嚨酸澀,他說:“抱歉,遲遲。”

寧語遲說:“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從來沒有逼你認錯,我只想要你的解釋。”

說到這兒,她想到了什麽,又補充了一句:“我也不是在向你逼婚,沒有強迫你娶我。”

她只是想知道,她寧語遲究竟哪一點,哪一點讓他不滿意?以至于他連娶她都不願。

裴行舟說:“我方才說過的話,不是說說而已。但是這件事,請你給我一點時間。”

“什麽時間,解釋很難嗎?”

其實她也沒有非要逼他解釋,不說就算了,分手這麽久她從來沒有在意過,因為她沒有考慮過跟他複合。

只是過了今夜,她有些看清了自己的心,她還是會依賴他,那麽未嘗不可以,再開始試一試。

話題也是裴行舟先提的,既然說到這裏,那就問出來。

卻沒想到,他會是這個态度,推三阻四,好像娶她是一件多麽難以接受的事。

裴行舟額頭微微滲了些汗,在燈下看得分明,只是夏天天熱,也不會覺得有什麽。

他面容堅毅,擡眸回望,回答她說:“從來沒有不肯娶,問題不在你身上,是我自己,需要一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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