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傅文澤在電話裏說過, 小心徐晨的煙, 煙裏有東西。
雖然有什麽唐旭還不清楚, 但絕對不會是好東西。
于是他盯着眼前那支煙,擺了擺手,“我不會抽。”
徐晨卻沒有把煙收回去, 一語雙關道:“沒關系,試一次就會了。”
唐旭看推脫不掉,只好接過來, 但也沒吸, 而是學着電視劇裏那些老煙槍,将煙夾在了耳朵後面。
徐晨見狀只是笑笑, 倒也沒強迫他現在就吸。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唐旭一愣,明白過來徐晨是在問發現他吸煙的事, 于是實話實說道:“今天早上,在廁所撿到的煙盒子。”
徐晨吐出口煙霧, 片刻後,冒出了句:“謝謝。”
唐旭跟他禮尚往來,回了句:“不客氣。”
氣氛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半晌後, 徐晨身子向後仰, 靠在沙發背上,手裏捏了根完整的煙端詳着,“這東西,好是好,就是容易讓人上瘾。”
唐旭以為他在說煙瘾, 忍不住向他灌輸健康的思想內容,“吸煙有害身體健康,只能得到一時的放松,對身體的傷害卻是長時間的。”
徐晨只是笑,沒回話。
唐旭心思一轉,決定今晚铤而走險一回,怎麽着也得從徐晨這裏扒出點跟李安瞳有關的信息來。
于是他開始主動找話題跟徐晨聊,找的還都是些沒頭沒腦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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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唐旭問他:“《冰淇淋戀人》開拍了嗎?”
徐晨倒是很有耐心地一一回複他:“還沒,下個月才進組。現在在拍另一部戲。”
唐旭感嘆道:“拍戲很累吧?這麽忙。”
“還好,”徐晨雙腿一疊,順着唐旭的話頭問了下去,“你們在拍《深潛》吧?這種劇肯定更累。”
唐旭心中一喜,他問這麽多和李安瞳的案件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去的問題就是為了讓徐晨能主動提問,進他的套。
唐旭搖搖頭,“累倒是不累,但挺驚險刺激的。”
“嗯,”徐晨點點頭,若有所思道:“你拍爆破戲進醫院的新聞,我看到了。”
“刺激的不止那件事,”唐旭斟酌着用詞,“後來我們去別的市拍戲的時候,入住的酒店裏死了個人,就在我們隔壁。”
他這話一出,徐晨撣煙灰的動作明顯一頓。
唐旭面不改色,好似真的只是跟他吐槽身邊發生的事,“死的據說還是個女記者,到現在案子也沒破。”
徐晨嘴角扯出一點弧度,“破了,是自殺。”
魚上鈎了。
唐旭故作驚訝,“你也知道嗎?這案子好像還沒報道過。”
空氣驟然凝固,唐旭盯着徐晨那張臉,終于問出了最終目的。
“你和李安瞳,是認識的吧?”
唐旭原本以為徐晨會矢口否認,或者會和李安瞳的事撇清關系。
結果徐晨只是沉默了片刻,連為自己辯解一句的舉動都沒有。
徐晨指間的香煙靜靜燃燒着,片刻後,他含在嘴裏吸了一口。
那點子火光在黑暗裏忽明忽暗,氣氛沉悶得讓人透不過氣。
徐晨在這點火光後面開了口:“認識,我說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你信嗎?”
他雙眼緊盯着唐旭,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
唐旭這人,五官生得可以用昳麗一詞來形容,單看臉,好看得甚至有些傾略性,不說也不笑的時候乍一看還挺冷清的。
偏偏他身上有一種不知道哪裏來的能力,硬生生地磨平了容貌給他帶來的淩厲感和冷清感,讓他看上去在待人接物上十分的真誠和認真。
就像此時,他看着徐晨,緩緩點頭,表情真誠:“我信。”
徐晨微微一愣,笑了,“那就沒別的了,我和她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而已,早已經不聯系了。”
“那……你要怎麽解釋在李安瞳出事的前一晚,你恰巧也在鞍連市的問題?”
唐旭垂在身側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緊,他的內心遠沒有看上去那麽淡定,畢竟問出這個問題,就等于把臉皮撕開了說這件事。
“你哪裏來的消息?”徐晨眯了眯眼睛,毫不忌諱這個問題,“你也說了恰巧,我和她已經三年沒有聯系過了,又怎麽會知道她當時也在鞍連市?”
唐旭無言以對,但徐晨越是這種坦然自如的态度,他越覺得有問題。
說話間徐晨已經按滅了手裏的煙蒂,随手丢在地上,然後點燃了另一支煙。
他每吸一口表情都要愉悅幾分,唐旭不動聲色地觀察他,發現徐晨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似乎已經進入了一種亢奮狀态。
他的眼睛亮得驚人,靠在沙發背上吸煙時,一只手還不住地在大腿上打着拍子。
聯想到徐晨沒有煙時的焦慮、頭暈惡心,以及吸煙時的過度亢奮,再加上先前傅文澤在電話裏只來得及說半句的提示……電光火石之間,唐旭腦海中浮現出了兩個字——吸毒。
這兩個字出來的瞬間,唐旭背上起了一層冷汗。
他手上已經沒有關于徐晨的更多信息,思前想後,唐旭決定使出殺手锏。
他看着徐晨,一字一句開口道:“那你和陳蕭又是什麽關系?”
唐旭注意力集中在徐晨臉上,将他的表情悉數看入眼底,自然沒有錯過徐晨垮下去的嘴角。
徐晨的背部終于離開沙發,他身子前傾,沉聲道:“你為什麽會知道陳蕭?”
唐旭知道自己這是戳準地方了,并不回答,而是緊追着提出另一個問題:“你答應給王導的照片……找到了麽?”
徐晨猛地擡起頭,神色是故作鎮定,但他整個人有如被繃緊的弓一般的姿勢暴露了他內心的慌亂。
“你還知道什麽?”
賭對了。
當人的情緒處于暴怒、驚恐等邊緣時,最容易說出真相。
從唐旭進入這個房間沒多久,他就已經明确了目标,他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激怒徐晨。
唐旭不敢放松,對上在暴怒邊緣的徐晨,這回換他身子後仰,靠向椅背,“我如果說,這些都是李安瞳告訴我的,你信嗎?”
“……”徐晨沉默了一瞬,呵笑出聲,“你拿我當三歲小孩?”
說罷,他猛地起身向唐旭撲了過來,唐旭早有防備,勉強避開,讓徐晨撲了個空。
徐晨吐了句髒話,再次向唐旭發起攻擊。
對唐旭來說,倒黴的是,沙發和茶幾之間的空間只能勉強站下一個男人。
這樣小的空間局限了唐旭的動作,他一個躲閃不及,被徐晨抓住手臂摔在了沙發上。
于是他和徐晨以沙發為戰場,扭打成一團。
同時茶幾也被掀翻,鋼化玻璃做的桌面磕在地上,粉身碎骨的同時發出一聲嘩響。
徐晨的力氣大到吓人,唐旭漸漸地落了下方,被他用膝蓋抵着腹部壓制在沙發上。
唐旭只感覺,徐晨這一下,把他的五髒六腑都給壓扁了。
徐晨一只手禁锢住唐旭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住唐旭的頭發,迫使他昂起頭。
“告訴我你到底是從哪裏知道這些的,”徐晨面無表情,眼睛卻亮得越發驚人,顯得有些詭異,“不說也可以……給你個好東西。”
他空出一只手,取下嘴裏叼着的香煙,那根煙燃了一半,還有一半仍在靜靜地燃燒着,不斷地往外吐着煙霧。
徐晨将煙嘴抵在唐旭嘴邊,表情似笑非笑,惡作劇般開口道:“試試?”
唐旭頭皮發麻,因為他知道徐晨這絕不是惡作劇,且這根煙裏包含毒品的可能性很大。
——徐晨這是要逼他吸毒。
門口傳來響動,徐晨卻好似沒聽見似的,固執地想要将煙嘴塞進唐旭的嘴巴裏。
唐旭拼了命地抿緊嘴巴,手上還在發力,要掙脫徐晨的桎梏,奈何徐晨力道極大,兩人一時陷入了膠着狀态。
好半天,就在唐旭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他終于主動張開了嘴,卻是喊了一聲:“薛繼!”
門板應聲被人從外面踹開,徐晨下意識地回頭,在他回頭的瞬間,一個滅火器擊中了他的頭部。
……
唐旭看着那一地碎玻璃,總算是舒了口氣。
薛繼見他起身後一直按着肚子,忙問他:“你受傷了?”
唐旭沖他擺擺手,難得罵了句髒話出來:“操,真他媽的沉!”
薛繼看着倒在地上的徐晨,緊皺着眉道:“你這玩命呢?如果我不來,你就跟他在這接着打?”
唐旭總算緩過氣來,解釋道:“這人秘密太多,我只是想知道李安瞳的死跟他有沒有關系。”
他眨眨眼睛,跟薛繼說道:“幫我個忙呗?”
……最後兩人合力将徐晨擡到了一樓客廳。
剛剛那陣打鬥,就連住在樓下的宋潔宜也聽到了聲響。
她出來一看,看到額頭冒血陷入昏迷的徐晨,又是一陣驚呼。
唐旭捏了捏鼻梁,外面的風雨已經停了,節目組的人在半個小時後就抵達了別墅。
出乎意料的是,別墅的停電不是人為,而是電線老舊,燒斷了線路導致的停電。
這次的錄制出了這麽大問題,節目組難辭其咎。令唐旭感到意外的是,跟随節目組一同過來的,還有幾名警員。
徐晨被兩名警員铐上手铐帶走了,連同他那包未抽完的煙一起成為了調查對象。
為首的警員走過來跟薛繼打了聲招呼,“感謝你們的及時報警,位置也描述得很準确,初步斷定此人是吸毒無誤,不知道兩位有沒有接受過那包煙。”
唐旭點點頭,“但是知道有問題,沒抽。”
對方點點頭,“那就好,那包煙很有可能摻雜了白粉,具體的我們還需要帶回去做詳細分析。”
薛繼突然問道:“我們在島上見到了第六個人,你們有發現嗎?”
警員搖了搖頭,“抱歉,我們在島上沒找到你所說的‘第六個人’,如果有再詳細些的描述可能會容易一些。”
警察走後,唐旭和薛繼坐上了回去的快艇,他碰了碰薛繼的肩,問道:“你報的警?”
薛繼點頭,應了一聲。
唐旭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你用手機報的嗎?”
薛繼白他一眼,“不然用腦電波?”
“……”唐旭一哽,故意嚴肅道:“節目組規定了,不能帶手機。”
薛繼挑着眉看着他,然後從口袋裏摸出一只果八,外面還套了個手機殼,印着一只狗的圖畫,“不能帶?”
這手機看着十分眼熟,應該是唐旭換衣服時落在薛繼房裏的。
唐旭默默接過那只手機,不忘最後掙紮一下:“……我帶去是為了做正事。”
薛繼這回沒跟他争,只是靜靜地坐着,感受着夜晚的海風。
各家的經紀人、助理已經接到消息,早已在碼頭等着自家藝人。
唐旭感覺和徐晨那一仗自己就像是受了內傷,這回也不跳着下快艇了,而是慢慢悠悠,像個蝸牛似的從上面慢慢滑下來。
薛繼嫌他動作太慢,幹脆雙手扶着他腰,把他從上面架了下來。
趕來迎接的明興:“……”
怎麽感覺也就一天一夜的工夫,這兩人關系親密了這麽多?
張子俊也是一臉迷之表情,特別是注意到唐旭身上還穿着薛繼的睡衣的時候。
“旭哥……”明興憂心忡忡的,島上的事他們都聽說了,“你沒受傷吧?要不咱們還是去醫院看看。”
唐旭給自己揉着肚子,“不用,直接回家睡覺,我沒受傷。”
現在确實已經很晚了,另外兩個藝人的助理已經打起了呵欠,能像明興這樣仍然這麽精神、兩眼冒光的,實在是少數。
**********
審訊室裏。
徐晨在裏面接受審訊,這人嘴巴很嚴,除了已經被抓個正着的吸毒以外,對其他事情通通不承認。
關于李安瞳一案,他始終一口咬定自己和此事沒有關系。兩人雖然是一起長大,但已經多年沒有聯系過。
更不要提有關什麽“王導”的那通電話,不管警方怎麽說,徐晨始終一個态度:否認,繼續否認。
他倚仗的就是警方現在手裏沒有他在這方面的證據,除了吸毒,警方不能給他定下任何罪名。
耗了半天,警方實在撬不開這人的嘴,只能以打擊黃賭毒的名義拘留了他十五天。
同時,鞍連市警方開始通緝“陳遠陽”這個人。
……
五個藝人有說有笑地出發,只有三個是站着回來的,有一個處于昏迷狀态被人擡回來,還有一個幹脆上了警車進了局子,這件事直接霸占了第二天的新聞頭條和微博熱搜。
鄭導幹脆利落地放了兩天假,兩天之後,劇組又開始馬不停蹄地繼續拍攝。
然而唐旭心裏總是記挂着一件事,就是那天他在張穎臉上看到了黑氣。
張穎當時只是被人擊昏,沒受什麽傷,回去後就沒了消息,跟人間蒸發了似的。
很快唐旭就顧及不到張穎了,因為他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小鬼已經纏上他有近半個月的時間,期限快到了李安瞳的事兒卻還沒查清。
至今兇手還未捉拿歸案。
又過了幾日,徐晨為期十五天的拘留生活結束,被放出來的那天有一堆記者圍着他,各個都恨不得把話筒塞進他嘴裏。
“請問你以後還會吸毒嗎?”
“請您正面回應一下,這次的事情是真實的還是這是您公司的安排?”
徐晨被拘留了十五天,在拘留所裏想了點什麽,沒人知道。
但他在上車前,看着離自己最近的攝影機,扛着攝影機的小哥身上挂了個牌子,是一家有名的直播平臺。
徐晨扯了扯嘴角,對着那臺攝影機淡淡吐出來兩個字:“傻逼。”
人群一陣嘩然,回去這期報導又有的寫了,就寫當紅小鮮肉吸毒被抓,當衆辱罵記者,這一切的發生到底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
另一邊唐旭正裹着羽絨服,縮在椅子上看直播。
當徐晨對着鏡頭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唐旭眉毛一挑,哦,這是不打算接着走陽光小鮮肉人設了?
他上車的那一瞬間,唐旭把直播畫面截了個圖,等直播結束的時候從相冊裏翻出來反複看了幾遍。
沒有看錯……徐晨和他那輛保姆車的司機,身上的黑氣都濃重得快要凝成實質了。
唐旭琢磨了半天,鄭導在那邊喊他名字,唐旭應了一聲,正準備收起手機,一條即時推送彈了出來。
“驚險!上泉路往仁中路路口因路面結冰,車輛輪胎打滑發生車禍!據悉,車內某徐姓藝人與其司機當場身亡……”
唐旭看着那條推送的內容,沒有半分幸災樂禍,他只覺得手腳冰涼——剛看到那股濃重的黑氣徐晨就出事了,那他這和預知別人的生死有什麽不同?
不管網友在網上為這件事在網上讨論得有多熱火朝天,唐旭抱着個雞心熱水袋,精神恍惚了好一陣。
徐晨突如其來的死亡被媒體到處做文章,也引來了網友的熱議,有說做壞事就是要遭報應的,不是不報、時辰未到;也有說徐晨太倒黴的,吸毒的明星不止他一個,這麽快把命搭進去的他還是頭一人。
然而,當天晚上,發生了一件更出乎意料的事。
這事發生在鞍連市,消息卻很快傳到了博安市。
鞍連市刑偵大隊副隊長,在下班前收到了一個匿名的包裹,裏面是一封信和一堆照片。
每張照片上都有徐晨或李安瞳的身影。
有些照片上徐晨在給自己紮針,還有些照片上是李安瞳和人摟抱在一起。
一切的答案都在那封信裏。
心裏交代了李安瞳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這是一次精心策劃後的複仇。
信裏的“我”在出來後拼命接近李安瞳和徐晨,發現他們和某些“高層”有聯系。
“我”跟蹤着李安瞳,終于找到了一個好機會——李安瞳入住了“我”所工作的酒店。于是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我”潛進了房間,從背面掐死了李安瞳。
出于某些報複心理,“我”又将李安瞳拖到浴室,在浴缸前殺死了她。
信的落款是陳遠陽。
警方立刻出動,前往陳遠陽的住所,到的時候陳遠陽已經死了,就趴在客廳的小茶幾上,旁邊滾落着一個小藥瓶,是服毒自盡。
這個人在接受了這些磨難後,唯一支撐他活着的就是複仇。如今老天已經收走了徐晨,報複對象沒了,他也沒有必要再活着。
“我殺了人,我是要去地獄裏贖罪的。”
他在信的最後提了這麽一句。
這件事到此暫時告一個段落,有關徐晨吸毒的細節以及這些年和李安瞳發生關系的人員名單,警方還在不斷調查中。
出乎人意料的是,徐晨生前居然立過遺囑。
一個二十來歲,事業如日中天的小鮮肉,居然已經立了遺囑,這讓人頗感意外。
更讓人意外的是他遺囑裏所提到的,将他全部財産捐給鞍連市第三社會福利院。
那家福利院,埋了一段屬于四個人的共同回憶。
我們曾并肩前行,但最終我們背道而馳,甚至将彼此撲倒、撕咬、吞食。
唐旭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劇組正在準備殺青宴。
他跟薛繼說起這件事,說那天在小島上看到的人影很有可能就是陳遠陽。
薛繼只是打了個呵欠,自顧自地低頭發信息。
【大哥:今天大年三十,不管幾點,晚上你都得給我趕回來。】
【薛繼:爺爺不把我趕出去了?】
【大哥:屁,你先撐過二十五歲再說。】
【大哥:對了,你上次跟我說的那個能看見鬼的小明星是真的嗎?】
演員這一行是最忙碌的。年三十,別人喜氣洋洋地回家過年,吃團圓飯,《深潛》今天才殺青,鄭導說什麽也要帶着他們一起出去胡吃海喝一頓,順便找找年味兒。
在殺青宴上還沒鬧夠,晚上十點多的時候鄭導嚷嚷着帶他們去轉場。
這場……實在有些一言難盡。
鄭導實在是有些喝高了,他帶着幾個主演離開飯店,然後一腳踏進了街角一家尚在營業的KTV。
要了一個大包廂,鄭導要帶他們嗨唱四小時。
他喝高以後實在是太熱情了……唐旭和薛繼都招架不住,被他按在包廂沙發上,一人手裏塞了個話筒。
“來來來,唱!”鄭導在那起哄道,“放心,這裏老板我認識,盡管唱!”
說完他點了首歌,然後起身出去要飲料去了。
唐旭和薛繼各拿着一個話筒,對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臉上的無奈。
鄭導再回來時,手裏捧了一大堆喝的,包廂裏唐旭已經開始唱了。
他聲線很幹淨,有如溪水過澗,聽他唱歌,感覺酒都醒了幾分。
唐旭把鄭導的這段誇獎收下,謙讓了幾句,唱完一首就不再接着唱了。
明興往邊上挪挪,給他旭哥挪出一個空位,全程迷弟表情。
鄭導笑得樂呵呵的,又招呼着薛繼:“小繼也唱啊,唱兩首試試。”
唐旭的視線忍不住投過去,他和薛繼的第一個梁子,就是因為薛繼唱了一首歌結下的。
到現在他還是不相信薛繼那是假唱,除非給他找假唱的人是故意坑他。因為真的唱得很難聽,歌聲沒有感情,沒有起伏,一首歌從頭到尾一個調子,還不準。
薛繼倒是一點也不扭捏,鄭導給他點了首《一千個傷心的理由》,他張嘴就唱,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他開口後,唐旭立刻移開了視線,甚至在半分鐘後,還想捂住耳朵……太難聽了。
光看薛繼的表情,會覺得他唱得如癡如醉,但他的歌聲,還是那樣,走在一個調上還能整首歌跑偏。
……唐旭幾乎要以為薛繼是不是把感情全都投入在表情上了。
好在鄭導也珍惜自己的耳朵,堅持到薛繼把這首歌唱完,立刻切了下一首,“小繼,你跟小旭坐着休息休息,讓我們幾個老頭子來嗨一嗨。”
副導在一旁點頭如搗蒜,可見薛繼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薛繼沒聽出來,不過他也樂得交出話筒,他坐到唐旭邊上,過了片刻,自己沒忍住,“你就沒點感想?”
唐旭愣了愣,反應過來,豎起大拇指,面不改色地睜眼說瞎話,“好、很好、非常好!”
薛繼長長地啧了一聲,明顯對他這三個好的誇獎方式不太滿意。
唐旭只好繼續睜着眼睛說瞎話:“唱得……讓我很有共鳴,感情很到位。”
薛繼被誇得舒坦,靠在沙發背上,眯着眼睛笑。
鄭導和副導演說唱幾句,因為一句“喝下這杯酒”的歌詞争了起來。
“上次我喝了六瓶白的,一箱啤的。”這是副導演。
“放屁,那是我!你喝了半箱就倒了。”這是鄭導。
于是很快,說好的KTV嗨唱演變成了兩個導演之間的酒量究極比拼。
期間明興接了個電話,神色焦急,挂了電話就跟唐旭請假,“旭哥,我……能不能出去辦件事?”
事情比較嚴重,那邊急需他過去,但他是唐旭的助理,實在不好意思把唐旭撂這兒自己先走掉。
“怎麽了?”唐旭看他表情,知道他應該是有什麽重要的事,“你去吧,我待會兒可以叫輛車回去。”
明興感激地說了幾聲謝謝,又扭頭交代薛繼:“繼、繼哥,想請您幫我看着點旭哥。”
薛繼瞥了唐旭一眼,“他還需要看着?”
明興抓抓腦袋,“菲姐說不要讓他喝酒,他酒量差容易醉。”
唐旭:“……”
薛繼看他表情,覺得好笑,而且只是看着一個人不喝酒也不是什麽麻煩的事,索性點頭答應了,“行,你去忙吧,我會看着他的。”
這話應得有多快後面打臉就有多疼。
明興剛走,薛繼就起身去了趟廁所,回來的時候唐旭已經倒了。
“……他喝了什麽?”薛繼黑着臉,打斷了兩個仍在火拼的導演。
倆導演自己喝得很嗨,哪顧上看唐旭喝了什麽,鄭導喲吼一聲,“小旭醉了?唉現在的年輕人的酒量怎麽這麽差勁?和我們當初比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
副導演在旁邊梗着脖子應和。
薛繼和這倆酒鬼聊不下去,彎腰把唐旭扶着坐起來,“你酒勁差還湊個什麽熱鬧……喲,喝的是香槟??”
唐旭手上握着個喝剩一半的香槟瓶,醉醺醺地睜開眼睛,一聲不吭地盯着薛繼看。
薛繼覺得好氣又好笑,“喝點香槟都能醉,你這酒量……”
氣到沒話說。
這人估計是把香槟當果汁幹了。
唐旭不答話,站起來搖搖擺擺地往門外走,薛繼拽住他,把他手裏剩下的半瓶子香槟扒出來放在桌上。
正好薛繼也不想繼續呆在包廂裏,于是他幹脆扭頭對鄭導他們說:“鄭導,他喝醉了,我先送他回去。”
鄭導沖他們擺擺手,“去吧,路上小心,別給人看見了,來來來,小張、我們接着比!”
薛繼搖搖頭,反正鄭導他們那邊還有劇組裏的工作人員看着,應該出不了什麽事。
薛繼搭着唐旭的肩,把他羽絨服上的帽子一掀,蓋住他的頭,“走吧小醉鬼。”
薛繼開的是自己的車,一輛小跑,就停在樓下。
唐旭被他丢上車後座,老老實實地趴着,薛繼坐在駕駛座上,轉過身子,伸手從唐旭口袋裏摸出他的手機,再按着唐旭的手解鎖。
唐旭的桌面是他自己的照片,應該是在開演唱會的時候拍的。
照片上的唐旭化了眼線,眼尾掃了些淡紅色的粉,由上而下垂着眼睛看向鏡頭,從眼神到表情都有點勾人。
薛繼抿了抿嘴,翻開唐旭的通訊錄,下拉找到明興的聯系方式,将電話撥了過去。
明興那邊不知道在忙什麽,響了七八聲電話才被接起。
“唐旭喝醉了,他家住哪兒?我送他回去。”薛繼單手扶着方向盤,将車開出去幾米,他用餘光從後視鏡裏瞥着唐旭,心想幸好這人雖然一杯倒但醉了還算安生。
然而還沒等他慶幸完,車子颠簸了一下,唐旭揉着眼睛爬起來,睜開眼第一句話是:“哦,薛繼。”
第二句是:“你不唱啦?還好還好,你唱的什麽完全不在調上……你還不如去唱rap。”
薛繼聽他醉醺醺地發言,握着方向盤的手青筋凸起,電話那頭的明興也聽到了唐旭這番“酒後吐真言”,心都懸起來了。
薛繼哼笑一聲,“不用給我地址了,讓這小傻逼自生自滅吧。”
明興真怕他把唐旭丢出車外,連珠炮似的把地址報給他,末了不放心還要再追加一句,“繼哥麻煩了!旭哥家是指紋鎖,您把他送到家就行,我很快就會回來。”
薛繼嗯了一聲就按斷了電話,他把手機丢在座椅上,調了車載導航,“你能不能坐好了別亂動……再不安分小心我把你丢出去。”
唐旭眨眨眼睛,醉了之後反應有點遲鈍,車子開出去後他突然興奮起來,大聲呼喊道:“我們去坐雲霄飛車!”
他不停地撲騰,想要站起來卻總是磕到腦袋,薛繼看他捂着頭哼哼唧唧的樣子,覺得自己仿佛帶了個智障兒童。
到底誰是哥哥啊……
薛繼把天窗打開,扯起嘴角,“去吧,去坐你的雲霄飛車。”
唐旭站在座椅上,上半身探出去,展開雙臂擁抱着空氣,嘴裏歡呼個不停。
然而好景不長,唐旭沒安分多久,就開始往天窗外爬,似乎想要爬到車頂上感受風光。
“別亂動!”薛繼爆了句粗口,來了個急剎車,車子停在了路邊,他抓着唐旭的腰把人從上面拽下來,然後幹脆利落地關閉天窗。
“你現在沒有雲霄飛車可以坐了,給我乖乖坐在後面別動。”
唐旭似乎被他唬住了,坐在後座上一動不動,只有眼睛不停眨巴着,似乎在等着薛繼帶他進行下一項“游戲”。
薛繼松了口氣,繼續發動車子,向目的地駛去,完全不知道此時他們的車已經被兩個狗仔盯上了。
年底了,各行各業都在争業績,那兩個狗仔原本在蹲一個小花旦,只是那小花旦進了酒店後就再沒出來,兩人蹲得又冷又困,禀着職業精神堅強地蹲在路道邊的花叢中。
兩人都呵欠連天的時候,薛繼的車恰好停在了他們面前,車上還載着半個身子探出天窗外的唐旭。
兩個狗仔對視一眼,當下決定換個目标,看薛繼那輛車的眼神仿佛看到即将飄到嘴邊的肥肉,看薛繼開着車走了,兩人連忙上車緊跟其後。
薛繼對此完全不知情,他正忙着應付喝醉了撒酒瘋的唐旭。
唐旭這人和一般人不一樣,他喝醉了不往外吐也不跟人倒苦水,他喝醉了後和平時完全是兩個人。
他平時是公認的謙虛講理,說話方式向來很委婉,喝醉後卻是直截了當,隔幾句話還要爆個粗口。
……怕不是平時壓抑久了一喝醉就爆發吧。
唐旭從後座上爬起來,手拽着薛繼的衣袖,“我跟你說我真的能看見鬼啊。”
薛繼哦了一聲,唐旭問他:“你不信?”
薛繼原本可以順着他的意思把人安撫好,但他偏偏要跟這個醉鬼唱反調,“我不信。”
“你不是不信,”唐旭毫不留情地拆穿,“你怕鬼。”
薛繼板着臉,“不怕。”
“你怕的,”唐旭哼哼兩聲,“你別想騙我。”
他爬到了薛繼旁邊,“我看到了好多鬼啊……我邊上也有,哪都有。”
薛繼背上發毛,臉上強裝鎮定,“你閉嘴吧,給我坐回去。”
唐旭卻是一個勁地往他身上靠,嘴裏不斷念叨着“鬼啊……看鬼”,薛繼臉色越來越難看,正好瞥見邊上的路牌顯示前方右拐是博安市公墓。
薛繼扯了扯嘴角,推開唐旭的腦袋,“你不是能看見鬼嗎?我帶你去看個夠。”
說罷他打着方向盤,車子改變了方向,駛向公墓。
後面跟車的狗仔不知道他們在車內發生了什麽、還以為自己這次能挖到個大新聞,忙興沖沖地跟着變了方向。
等到了地方,薛繼把黏在自己身上的人拽下來,和唐旭對視道:“下來,你真能看見鬼?”
唐旭可能沒聽進去他說什麽,眼睛微阖,只想找個抱枕靠着睡覺。
唯一的感受就是這個抱枕說話說個不停,很煩了。
薛繼怼着他的臉,板着一張俊臉,“你給我下車。”
唐旭不受影響,被薛繼往車下拽的時候還往後躲,最後争不過他,一陣氣急,仰着頭想跳起來跟人理論,結果薛繼正好低頭看他,他這一跳兩人臉貼臉,嘴巴親上了。
薛繼來不及反應,身體跟被凍住了似的一動不動,反倒是唐旭覺得嘴上軟軟滑滑,下意識地伸出舌頭試探性地舔了舔。
薛繼總算反應過來,一把把人推開塞回車內,一時間陷入了糾結,不知道自己該想想被人親上了的感受還是想想被男人親上了的感受。
迎接新年的鐘聲響起,煙花爆竹在天邊綻放開來,薛繼此時的臉,比天上的煙花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