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四劫(4)

刀風疾落, 匕首在即将觸到她皮膚的那一剎那, 精準地停住了。

清輝下澈, 在刃上折返了寒光。

聶予衡眸子一閃,看着眼前睡得昏天黑地、毫無所覺的少女, 他默默地将匕首收回了懷裏。

他看着她的目光頗有幾分無奈,也不知這般心大的人,到底是怎麽在魔教裏活下來的。

望了她片刻, 他鬼使神差地擡手, 将她頰邊的碎發挽到了耳後。他隐約有一種預感, 只覺得今後, 他許是再也不會有殺她的機會了。

正這般想着, 只見少女蹙眉,不自意地翻了一個身,屁股一空, 眼看着就要掉下樹去。聶予衡一驚, 眼疾手快地将她撈了起來,抱回到了樹杈上, 剛想撒手,卻沒想到她竟是将他抱了個嚴實。

聶予衡:“……”

他低頭看她, 蹙眉低聲問:“喂,醒着?”

少女沒有回答, 卻是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被這般枕着抱着, 聶予衡眸光一漆, 耳根微熱。他把過她的脈門,只覺其熟睡不似有假,他臉色微變,躊躇了片刻,最終是将她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沉睡”中的她靠上他的頸窩,靈氣自二人相貼之處緩緩流過。

她幾不可見地勾了勾唇角。

哼,還想殺她?看她不把他榨幹了才走!

·

此後數日,蘇小淮一直跟着聶予衡在這密林中穿行。白日裏,她就幫着他打獵、采集,還四處看看陷阱裏有沒有落網的野獸。而到了晚上,她便死乞白賴地黏到他身上去,只覺得耍賴皮這一招,用來對付聶予衡,當真是屢試不爽。

盡管蘇小淮話很多,時不時找他扯談,但至于關乎生死的大事,她卻是全都聽他的,沒有什麽異議。是以,除了時不時有些不安分的主兒,闖入了他二人的領地送死之外,倒也沒了別的什麽遭心的事。

Advertisement

跟着聶予衡十日,蘇小淮多多少少知道了他的脾性。只道這人當真不愧對其十年的正道教誨,若非必要,鮮少動手;若要動手,必定幹脆利落,一招致命,教人立即斷氣,不會給敵手增添半點苦痛。

沒有必要的事情,他不會做。他目光中不變的,唯有度德量力的本心,與審時度勢的從容。魔教中血腥的六年如此難熬,可他的氣度卻是從未被折損過分毫。蘇小淮每每見了,便會暗暗驚嘆。

轉眼間,就到了第十三日的夜晚。

蘇小淮坐在樹枝上,悠閑地晃着腿,點數着手中的頸圈:“十二、十三……還有脖子上的,共十四條。後日便結束了,想來你我各十四條,倒是不穩妥的。”

她說罷,看了一眼倚在旁邊那根枝杈上的聶予衡。

只見他靠在樹幹上,左臂墊在腦後,右腿蜷曲支起,安靜地望着遠處的滿月,沒有答她話。他的神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蘇小淮看了他片刻,手腳并用地爬了過去。習慣了她動不動湊近前來的性子,聶予衡下意識地挪了一下身子,給她騰出了一個位置,更伸手去摟她。

當他做完這一切之後,才驀地回過神來,他的思緒空了一瞬,眼前只有她帶着幾分揶揄的笑意。

聶予衡頓了一下,默不作聲地将攬在她腰上的手給收了回去。

蘇小淮但笑不語。

“聽到我方才說的話了嗎?”見他有些出神,蘇小淮遂擡手想去戳他臉頰,剛一出手,便被他給截住了。

他輕輕地瞥了她一眼,淡道:“那便明日出去奪吧。”

那清淺的語氣就好似在與她說,明日出去走走吧。

“嗯。”她應下,想了想揚唇便笑,盯着他瞧了片刻,終于招來了他的目光。

蘇小淮輕松笑道:“明日一去也算是生死難料的,你不若今夜滿足我一個願望如何?”

聶予衡睨了她一眼,腦子裏将她所有的胡攪蠻纏都過了一邊,問道:“什麽願望?”

“我想看看你到底長什麽模樣,所以,你将這黑巾給去了可好?”

他的眉眼微彎,似是有了幾分笑意,不答反問道:“你又是為何想看?”

蘇小淮眨了眨眼,玩笑道:“自然是想将你的模樣記着,倘若明日下了黃泉,還能在路上等你片刻,看你到底是陪我還是不陪呀。”

聶予衡聽罷,看着她的笑臉,心裏微微一堵,只道:“不會死。”

他停了一下,再道:“你我二人皆是。”

倒是沒想過他會這般認真答她的,她訝然少許,遂明白過來。她自己有靈力傍身,不但能得自保,還能護他周全,是以她自己倒是不怕的。

只是他與她不一樣,身在此界,他不過只是一個凡人,不知來日命數,亦沒有神靈相護,面對這随時随地可能喪命的環境,想必他此時心裏是頗不容易的。

不願教他思慮過多,她遂鬧他,擡手作勢去掀他黑巾,道:“那你倒是給個話嘛,給人家看是不看?再不說,我就——”

話未落,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蘇小淮怔了一下,一擡眼,卻不防被他的眸子給擒住了。

二人湊得太近,近得能教人數清彼此眼睫的根數。她身子一僵,只覺一切在瞬息間停滞,唯有心跳如鼓。

他的那雙眼極黑極幽,如淵澗般深不見底,一望間,似是能吸盡她的魂魄。

她心裏一跳,有些興奮,一時為難不知是該親上去好,還是親上去好。

他眯了眸子,視線落過她的眉眼、鼻尖、唇角,不着痕跡地滑過她脖子上的玄色頸圈。他的呼吸微滞,亂了思緒。

驀地,他松手,退開了一些。

她吸了一口氣,這才覺着手腳四肢有血液在流動。

只聽他沉下聲音道:“若是活着回去,就給你看。”

蘇小淮笑了,只道這買賣好,穩賺不虧,遂樂呵道:“甚好,一言為定。”

·

次日,待日頭一出,蘇小淮便随着聶予衡動身踏出了密林。

因着是刻意去尋人打架的,是以二人一路上便尋着人跡走,不過小半日,就到了一處山谷之中。

只見此處三面環山,百草豐茂,豔麗的色彩盛放,擠滿了來人的眼睛。聶予衡似有所覺,停在了谷口,不再入內。

“怎麽了?”蘇小淮擡眸望他,只見他目光定定望向前方,她尋着望去,只見那裏站着一個男子。那人體型健碩,手持大錘,正立在山谷之中。

聶予衡眯了眯眸子,輕聲道:“我與他交過手。”

“如何?”她問。

“不可掉以輕心。”

聽聶予衡這般評價,蘇小淮登時對那人多上了點兒心。原本想着,若是她與他以二對一,想來是無礙,可當她遠遠地将那人打量了一番後,卻是有了幾分疑慮。

只見那人神色泰然,身體放松,似是有恃無恐。

她只覺得,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

她當即放出了神識,在山谷中搜索了一遍,只見山谷中除了她與有兩個人,一是持錘的那個壯漢,而另一人身形較小,正隐匿在山坡上,他手中持握着弓箭,嚴陣以待。

見扛着大錘的那人坦蕩的模樣,蘇小淮便明白過來,這二人定是同夥,想來是常用此計請君入甕的。

她悄悄扯了扯聶予衡的衣袖,扶着他的胳膊一踮腳,湊到了他的耳邊,将她看到的情形含糊了幾分,再說與他聽。

十日相處,他早知她耳力極佳,遂是無有驚異。只是她說話間吐出的熱息撩過他的耳廓,倒是教人有幾分心猿意馬。

聶予衡集中着精神細聽,脊背卻是微微轉熱。本就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她這般黏他,委實教人有幾分難熬。

他大致聽完,将她的手輕輕拂開,低聲道:“知道了。”

蘇小淮看他這副模樣,心中得逞地暗笑,面上卻是作渾然不知的模樣,又湊過去,只道:“他二人既是這般分工,想來持弓那人的技藝許是更高一籌。你的輕功在我之上,劍對大錘不占上風,不如我去正面迎敵,你去殺了持弓的那人。”

聶予衡聽罷颔首,便見蘇小淮抽出長鞭,擡步往前行去。他看着她的背影,頓了一下,咽下了喉中的囑咐,眸色一寒,持劍飛身而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