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今日宋頌一進書院便看見學子們三五聚在一起,圍着一個人聚成了好些個小圈子,熱鬧極了。

而那些被人圍着的人,手裏無不拿着一摞看起來頗不一樣的紙張。

“這便是那常德紙了,常德紙鋪昨兒剛進,不到一個時辰便賣完了,搶都搶不到。”

“薄如蟬翼,細膩柔軟,世上竟有如此能人,怎地造出如此不凡的紙!”

“可是很貴?如此紙張,尋常人等怕是消受不起。”

中間那人賣了個關子:“你覺得這紙一刀多少錢?”

“怕是一兩銀子不止。”

那人搖搖頭:“不對不對。”

“五兩?”

“不對。”

“難不成十兩?告辭告辭,再好我等也買不起啊。”

那人露出個得意的笑容,攔住去路,笑道:“十文錢一刀,可便宜?”

“啊?!”衆人驚呼。

“十文?”

“怎地比末等墨紙還要便宜?”

“這常德紙鋪位于何處?紙張可還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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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是賣的,不過,怕要等。聽說這紙乃常德一商人所産,故名常德紙。若不是恰有家人從常德來,我也料想不到會如此便宜。”

江晚晚站在宋頌身邊,遠遠聽到衆人熱火朝天的議論,露出個笑容:“晚泊快回來了。”

宋頌前些天就收到江晚泊成功造出常德紙的信,沒想到這麽快他就将店開到了沅州城。

“是啊,他惦記着你。”

江晚晚笑了下:“謝主子救命之恩。”

“你弟弟可不好惹,只要他不怪我收了你就行。”

“一切都是晚晚自願,能侍候主子是我的福分。”

這個女人大抵是經歷了生死,整個人透着一股豁達,看事通透,精明能幹。她完全康複後,拒絕了宋頌讓她留在翡翠閣的建議,主動提出要跟在宋頌身邊。

宋頌提醒她自己要做的事情會有生命危險,這個女人卻執着如此。

甚至幾天後,她依然不改主意。

宋頌便讓她跟着自己。

她本就欣賞江晚晚,如果不是江晚泊,她早就開口了。

既然江晚晚堅持,她便答應她。

她時間緊急,信得過的人太少,江家兄妹是意外之喜。

常德紙質量好,價格親民,凡是讀書人都買得起,貴族之家更不必說。

即使有人眼紅,但她手裏有國公府這個招牌,給別人十個膽子也不敢挑釁。

哪怕一個月後沅州天變了,只要她能抱上容離大腿,她便可以繼續橫着走。

容離未婚妻這個名頭一定不能摘掉。

宋頌照例去明光閣習字。

天闕抱劍站在門口。

見雲芷來,他皺了皺眉頭,擋住:“雲大小姐,請稍等,世子——”

“讓她進來。”

天闕愣了下,身體立刻讓開:“是,雲小姐請。”

宋頌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顧不上計較天闕擋人。她讓江晚晚待在外邊,推開了門。

卻見容離在練字。

臉色蒼白,氣勢冷凝。

宋頌走過去:“世子?”

“先生?”

容離寫完最後一個字方才擡頭,那雙淡漠的眼睛好似隐藏着情緒,難以捉摸。

宋頌心裏一跳,腦子迅速運轉。

“今日課業晚些再做,此刻随我入宮。”只聽他淡淡道。

宋頌終于知道哪裏不對勁了,容離這是——心情不好!

她還是第一次見他有情緒。

他對宮裏——竟然這麽排斥?

“統子,容離小時候的劇情真的調不出來?”

“嗯。”

宋頌:“……”辣雞系統。

她腦子裏一邊思索着,嘴上不忘道:“入宮?所為何事?”

容離聲音好像更冷了:“陛下宣召。”

“好。”她咽了口口水,此去不會有什麽危險吧??但是想到能見到男主容戈,也能趁機考察皇宮地形,縱使有危險她也得去。

容離背轉身,脊背挺直,身形颀長,青絲如瀑,绾發的白玉簪在日光裏瑩潤透明,側頭時五官輪廓分明,眸如朗星,沉靜幽深,眉頭倏地蹙起,眼裏泛起冷波:“還不跟上?”

宋頌忙跟上:“這就來。”

她想,容離既然如此厭惡皇宮,只是聽到皇帝宣召,渾身氣勢淡漠之外便多了一層冰冷,整個人愈發無情,她是不是可以認為,容離小時候,在這座皇宮裏發生了不好的事呢?

馬車噠噠噠行駛在朱雀大街,容離閉目養神,渾身泛冷,宋頌坐他對面,幾次欲開口,最後都閉上了嘴巴。

算了,她要刷好感,還是不要在這種時候惹人煩的好。

馬車裏一路安靜。

突然,“籲——”馬長嘶起來。

“小心!”

“嗚哇——”

馬車陡然停下,身體慣性使然,宋頌一頭栽到車壁,她一邊扶着腦門嘶嘶吸氣,一邊迅速撩起車簾向外看去。

剛才白色衣襟一閃之間,容離便躍了出去。

只見容離閃電之間躍至馬蹄下小孩身旁,長袖一卷,将小孩拖離馬蹄。

小孩大驚之後嚎啕大哭。

容離抿唇蹙着眉頭拿懷裏的小娃娃不知所措。

旁邊衆人俱都發出善意的笑。

“好險!”

“誰家小孩怎地跑到路中間玩耍,差點命都沒了。”

“多虧了這位公子!”

“真是好人啊!”

……

宋頌忙跳下馬車,将容離手裏的小孩放下來。

怎料小孩腿還軟着,站不住。

這下輪到她不知所措。

雖然見過幾千年人世,但她第一次抱了一個小孩子。

軟軟的,哭唧唧的。

她低頭,嚴肅着臉:“小孩,站好了。”

小孩一抽一抽忘我大哭。

她求救地看向容離,容離卻退後一步。

衆人俱都笑出聲來。

就在宋頌渾身雞皮疙瘩時,一道天籁之聲傳來:“小寶!”救宋頌于水深火熱之中。

小孩撲到母親懷裏大哭。

宋頌忙爬上馬車,狠狠瞪了某人一眼。

“哼。”

容離抿唇,眸子裏淡色閃過:“走。”

車夫“駕!”催動馬車。

“過來。”容離朝鼓着腮幫子氣成河豚的某人道。

宋頌不屑歪過頭,給他一個後腦勺。

“過來,你額頭破了。”聲音聽來似乎帶着一股柔和。

宋頌:柔和??

她心裏一動,悶聲悶氣道:“我幫世子解圍,世子竟然見死不救?我生氣了。”

“不是不救,我亦不知如何幫你。”

“總之是你不對。”

“嗯。”

“那你得補償我。”

“如何補償?”

“額,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情。”她好似故意刁難道。

“何事?”

“何事待到本小姐想到再說,如何?”

這次停頓的時間有點長,長到宋頌以為他不會答應時,卻突然聽見了一聲“嗯。”

這個驚喜有點大,她瞪大眼睛轉頭:“你答應了?”

“嗯。”

“萬一我要你殺人呢?”

“看殺何人。”

“那萬一——”

容離淡漠的眸子看着她,透着俯視一切的那種高高在上:“若是不可為,自然不會幫你。”

宋頌:“……”

容離沖她招手:“過來,額頭需得上藥。”

宋頌勉為其難将腦門湊過去。

容離從馬車裏拿出一瓶藥膏,伸出食指沾取一點,輕輕抹到傷口處。

“卧——我說怎麽這麽疼!不會有毒吧!”

外面駕車的天闕翻了個白眼,罵這女人不識貨,更是郁悶主子怎地将那麽珍貴的藥膏給她擦皮外傷。簡直暴殄天物。

容離周身若有似無的苦澀藥香籠罩在宋頌鼻尖,她吸了吸,視線盯着容離腰間那塊磨得異常光滑的玉佩。

玉佩成色一般,正面刻了平安二字,邊緣是很常見的福祿紋,甚至可以看出雕刻之人手藝不甚熟練,紋路一刀深一刀淺,似是初學者的玩笑之作,玉佩上的絡子打得也不漂亮,褪得看不出原來顏色。顯然,玉佩的主人必定十分愛惜,常常摩拭,才使得它如斯光滑,連那舊絡子都不舍得換掉。

“世子衣服上有股藥香,可是經常吃藥所致?”她一邊思索一邊道。

容離将藥細細抹好,待瓷瓶收起,方才道:“舊疾。”

宋頌敏感地察覺他語氣裏含着一絲銳利。

“陛下召我們進宮所為何事?”她換了個話題。

容離垂下眼睑,長長的睫毛鋪成扇形,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陰影。

他眼皮肌膚薄到透明,細細血管清晰可見,鼻梁挺直,嘴唇蒼白無血色,瘦削的臉頰透出冷傲淡漠。

“去了便知。”

“我還是第一次進宮呢。”她望着窗外道。

小時候雖然不知雲士忠如何不讓外人起疑将雲芷關在後院,但是每年宮宴原主都會生一場大病。

她記憶中宮裏是有太醫來看過的。

只是原主是真的病了,故而太醫也只嘆息她身體過于羸弱。

更何況,并沒有人在意原主是真病還是假病。

禦醫看在國公府面上也不會多嘴。

宋頌冷笑,原主怎麽病的,她再清楚不過。

不過是淩麗華不想原主出現在衆人面前,故意讓她生病而已。

說起原主母親嘉禾公主,也不過宮裏一個不受寵出身卑微的公主而已。論地位、論手中權力,遠不及淩麗華。

只是容映畢竟出身皇室,出身再低,也不能堕了皇家顏面。

故而容映失身雲士忠後,雲士忠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由不得他。

這簡直是淩麗華驕傲一生不能忍受的恥辱。

只不過,她的驕傲,憑什麽要別人的性命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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