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身在福中
“你想說什麽?”秦韬也看出來了,幹脆問道。
大概又是那種自己家庭幸福的同學常有的訓誡之詞吧:怎麽能這樣對父母呢?不管怎樣他們都是你父母。不親近?這可不是理由。
他向來很煩這種自以為是的人。這句話說出口,語氣就有些尖銳。
梁潇潇看他一眼,淡淡道:“身在福中不知福。”
“呵。”他發出一聲冷笑,“原來我身在福中。多謝你提點。”
這世界不是只有鮮花掌聲、父母笑臉的。像她這樣的又漂亮又聰明的女孩子,大約是被父母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吧。不了解不是你的錯,但,對不了解的世界指手畫腳就過分了。
她原來竟是這樣武斷的人。他滿心都是失望。
她安靜地看着他,嘴邊挑起一抹自嘲的淺笑:“是我多事了。”本來,也只是破例提醒一句。生命這回事,脆弱之極。
這句話說出來,他滿腔的火氣一下被堵了回去,只覺得無比憋悶。
“那麽,再見。”梁潇潇見他似乎不會再回話,便簡單地點點頭,轉身離開。
他望着她的背影漸漸遠去,忽然有些懊悔。
她是想起了自己的哥哥麽?是不是從前兄妹感情也并不太好,飛機失事後卻覺得很後悔當年沒有好好相處?
回想起當時她安靜憂傷的眸子,秦韬有了掐自己一把的沖動。
他說她武斷,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拎到病房的飯盒果然沒有人吃,但他還是坐到床邊,對着病人看了一會兒。
比起上次見面,父親确實老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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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父異母的弟弟坐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講些父親的瑣碎趣事,以沖淡現場無人說話的極端尴尬。
秦韬淡淡聽着,偶爾禮貌地點點頭,回上兩句。
似乎在他記憶裏,父親一直是個平板的陌生人,遠沒有弟弟講述的這般活靈活現。弟弟描述着,父親是如何地愛喝酒,怎麽找到繼母藏到箱底的好酒,就着一碟花生米可以喝掉半瓶;又講到父親是多麽喜歡聽京劇,看電視永遠看戲劇頻道,自己弄了個很貴的音響就是為了聽京劇,沒事的時候自己還會咿咿呀呀唱上一嗓子……
大概是怕他不自在,弟弟很細心地繞過了父親對自己好的點點滴滴,只是講些父親的喜好逗個樂兒。
但秦韬聽着聽着,覺得自己唇邊的禮貌微笑都漸漸僵硬了起來。
他根本不知道父親有什麽喜好,不記得他吃花生米就酒喝,也不記得他唱京劇。他們幾乎沒有真正相處過。而弟弟,雖然沒有提父子間的事兒,但很顯然,他對父親抱有很深的感情。想也知道,父親對他是很好的,大概,不會錯過他的每一次生日、每一個家長會吧。
對弟弟來說,父親大約是個好父親吧。想到這裏,他心底隐隐有些酸澀。
好在過了一會兒,護士就來給父親做各種術前準備了,弟弟也停了口,和繼母一起忙前忙後,又對着護士問來問去。
秦韬遠遠站在角落裏,看着護士忙碌着,覺得自己确實就是個外人。
門再度被推開,梁潇潇領着幾個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年紀的住院醫師進來,和家屬們簡單交流了兩句。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秦韬覺得,她好像朝自己這個方向看了兩眼。
兩人并沒有交流,梁潇潇走後不久,父親就被推走了。一群人緊跟着去了12號手術室,繼母和弟弟一直跟在推車旁,一堆不太認識的親戚也跟在推車後,他卻遠遠綴在人群的後面。
随後就是漫長的等待。幾個小時裏,親屬們或坐或站,有人真的是滿臉緊張,坐立不安,有人卻在安然地玩着手機,一臉投入。
這會兒,秦韬遠遠盯着“手術中”這幾個滑來滑去的紅色字眼,半靠着牆壁,有一搭沒一搭地低聲講着電話。
“喂,楊局。啊,死刑複核下來了?恩,好,那就臨刑之前再做一次心理評估吧。下周四行嗎?恩,我回頭把時間空出來。好。下周見。”
這是一個連環殺人犯。秦韬印象很深刻。一來,連環殺人案并不是特別多;二來,犯人是一個很年輕漂亮的女人;三來……她殺的那些人,不能說死有餘辜吧,起碼也都不是什麽好人。
輕輕嘆了口氣,秦韬想,有些可惜了。
當時,海城連續出了許多案子,都是青壯年男性失蹤案。年齡從二十歲到五十歲不等,身份從學生、打工仔到外企金領都有,唯一的共性大概就是男性。警方一開始都沒有把這些案子作為連環案處理,後來實在太多了,才有人聯系起來想,會不會都是一個人幹的呢?然後便找他做了心理畫像。
之後案子告破,他還對犯人做了精神病測定。結果顯示,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行為後果,屬于偏執型人格,因幼年遭到親近信任之人強~暴而對男性抱有強烈敵意,與他之前作出的畫像高度相符。
她犯案的手法就是穿着暴露去各酒吧厮混,出來後裝作醉酒,慢慢往偏僻的地方走,引誘男人下手強~暴,而當對方真的撲上來時,她不反抗,趁對方警惕性降低之時,用早已準備好的針管将迷~藥紮入對方身體,讓對方暈迷過去。再從停在附近的車上拿出一個大行李箱把人裝好運回自己家中,長期給予迷~藥将人折磨致死,再用化學酸劑将屍體一一溶解。
足足十六起。如果不是她連續作案這麽多起,手法又比較殘忍,法庭考慮到她幼年時的遭遇,或許不會判死刑的。
這個案子一度非常轟動,各大新聞媒體都做了不少報道,甚至還引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争論。當時海角論壇上争論就很激烈,比較極端的說法是這女人不但不應該受罰,還應該受到政府褒獎,因為她殺的都是試圖強~暴她的人,是“替天行道”。
這次死刑複核一下來,估計又會引起一衆媒體追訪。想起這個,他忍不住又皺了皺眉。
人群忽然躁動起來,秦韬一擡眼,發現紅燈已經滅了,“手術中”的字樣也消失了,想來手術應該已經結束。
護士推着秦和志出來,第一句話就是“手術很成功”,激起一片歡呼。
秦韬遠遠聽得分明,便止住了上前的腳步,看着一衆家屬擁着推車遠去了。
他默默站了一小會兒,一回身,就又看見了梁潇潇。
女人還穿着綠色手術服,戴着手術帽,不過口罩已經摘了下來,就站在手術室門口,專注地看着手裏舉着的片子,一旁還有個穿白大褂的年輕醫生小聲地說着什麽。
手術服大概是這世界最不符合時尚标準的衣服了吧,可她穿成那樣,卻依然優雅得像是一只天鵝。
頓了頓,他轉身離開。
既然手術已經成功,他還是不要去病房惹人厭了,人家一家人和和美美,他跟過去,算是怎麽回事?如果繼母不高興,也許還會影響到父親休息。
看了看時間,他決定,還是直接回家算了。
整個晚上,他都泡在書房裏研究病例、翻看最新的心理學各大期刊。
心理醫生大概都有閱讀癖,據說有人研究過,不愛看書的人成不了心理醫生?反正他是把兩個大房間打通做成了書房,現在書房幾乎占據了這間房子的半壁江山。
除了睡覺,他在家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這個書房。一個單人沙發,兩排又高又大直接連到房頂的長書架,一套書桌椅加上一臺電腦,便是這房間的所有了。
作為一個單身漢,他很少自己開夥,基本都是在外面吃。不是不會做,就是覺得一個人吃飯太凄涼。
而這滿屋子的書,能給他帶來一種奇妙的安全感。
第二天他有一場高中同學聚會。他高中念的是海城實驗,算是全國聞名的重點高中,同學裏也是各行精英都有,每年都要弄一次聚會,說是聯絡感情,其實維持精英圈子的感覺更重。混得不如意的同學一般都不願意去,去的都是事業有成富甲一方的。
他因為回了海城,也不好每次都不到,去年沒去,今年就沒辦法再推,只能答應參加。但就內心來說,他不怎麽喜歡這種先炫耀下自己,再講講別人八卦的同學會,就算是去了,也只是應應景,并不活躍。他又是學心理的,不少同學看到他似乎都有些不自在,通常也不跟他深談,他也就樂得逍遙。
今年的同學會又是個富二代買單,定在了消費頗為不低的雲頂會館。
這會館一直是經理出面打理,不知道幕後老板是誰,但顯然不會是普通的主。一共六十六層,除了頂層是老板私用以外,其他樓層均開放,但按會員級別進行預約。三十六層以下普通會員即可預約,每層雖然價格不一,但只要拿錢就行。三十六層到五十六層,就只有貴賓會員可以預約了。貴賓會員全是非富即貴的特殊人物。五十六層到六十五層則是特邀會員才可以預約,所謂特邀會員都是老板親自給的會員卡,據說一共不超過十位,至于究竟有哪幾位,外界也一概不知,相當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