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回合
鈴铛輕響，老板娘擡眼見是他們兩人，對着秦韬露出一個贊賞的笑。小夥子不錯嘛，速度夠快的啊。
秦韬走在梁潇潇身後，沖老板娘搖了搖頭，緩聲道：“兩碗蝦肉小馄饨。”
梁潇潇這次選了張離門很近的桌子坐了下來，秦韬老實不客氣地坐到她對面，她也沒有抗議。
秦韬望着她微垂的眸子，想起之前顧安然那句“怕她會把自己餓死”，只覺得一陣煩躁。偏偏對面女人雪白着一張臉，讓他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質問又縮了回去，憋得心裏難受得要命。
好不容易馄饨吃了個七七八八，見梁潇潇面色似乎好了些，他才低聲道：“你這樣有多久了？”
梁潇潇默了默，道：“你指的是什麽？”
裝什麽傻。他被她氣得夠嗆，冷冷道：“沒有食欲。睡眠障礙。”
她淡淡擡眸：“這似乎不關你的事吧，秦醫生。”
秦韬皺眉道：“或許你說得對。我應該直接寫封舉報信給衛生局。”
梁潇潇看着他，唇邊挑起一絲嘲諷意味甚濃的淺笑：“如果你打算這麽做，也不會把我拉到這裏來了。”
簡直是有恃無恐。秦韬郁悶地想，但他不得不承認，人家還真的說對了。
他當然不想對梁潇潇使用這麽暴力的手法，這種刺激性極強的手法，通常只會起到反作用。事實上，秦韬一直對電擊等特殊手法的大面積使用心懷疑慮，他的治療過程一般都不會涉及到過分激進的手段，更不用說舉報了。但她為什麽會做出這個判斷呢？
“你為什麽這麽篤定？”秦韬還是問了一句。
梁潇潇把玩着手裏的茶杯，漫不經心地道：“我一直很奇怪，你為什麽要抓着我不放，在我明顯不會配合的情況下還要如此費盡心力。想追我？似乎也不需要這麽麻煩。何況你也很清楚，不管怎麽追都沒用，我現在不可能喜歡上什麽人。那麽，是我的情況很特殊，能夠激起你的職業敏感度？一點都不。不說別的，光是前些年的幾次地震，造就了多少個和我情況相似的人？就算要做研究，我不配合，你大可以找別人。”
秦韬笑了笑，心想，別說你了，我自己都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另外，我也不認為一個心理醫生會對疑似病患一見鐘情。尤其是像你這種從來都和病患保持一定距離的心理醫生，用理性壓制感性應該已經成了你們的本能。”梁潇潇繼續說道。
Advertisement
秦韬有些意外地挑眉：“你似乎很了解我？”
梁潇潇安靜地看向他，眸子深處一片沉靜：“兩軍對壘總得知己知彼，既然你這麽執着，又對我之前的情況相當了解，我自然也得查一下你的資料。”
這倒是不意外，他從來就沒覺得梁潇潇會簡單地束手就擒。
但聽到她親口說出來的這一瞬間，秦韬的心情仍然很是複雜，她主動去了解他，可是又把他們的關系形容為兩軍對壘……
“那麽你的收獲是？”秦韬有些遲疑地問。她到底知道多少呢？
梁潇潇淡淡道：“不多，不過也足夠了。你小時候和父母關系疏遠，親情缺失嚴重，造成你對家庭極度渴望但又十分缺乏信任的現狀。你最開始對我有所關注我猜應該是因為梁曉，因為你幼年的經歷，你對親情缺失的兒童有着天然的憐憫和感同身受，對身為監護人的我很是不滿。”
秦韬震驚地看向她。是了，他居然忘了她是個出色的醫生，應該也曾經接觸過心理醫學的相關課程，很可能還得了全優的成績——資料裏，她好像總是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
梁潇潇并沒有理會他的眼神，繼續說道：“後來你大概是猜到或者聽說了我的過去，發現我也在那場意外中失去了父母甚至是幾乎全部近親，之前的那種憐憫和感同身受又轉嫁到了我身上。你開始有意識地關注我，然後發現了我可能存在的問題。拿到心理評估報告之後，你其實已經有了大致的結論。至于為什麽會把拯救我這件事情看得如此重要，大概是因為潛意識裏，你把我當做了自己的投影。你不是在救我，你是想自救。每天等在門口送我回家什麽的，都是源自你對幼年自己的補償心理。”
“很精彩。”秦韬輕輕鼓了幾下掌，“除了心髒外科，你大概也可以選擇心理醫學作為終身事業。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
梁潇潇皺眉道：“哦？”
“我想我并沒有把你當成我自己的投影。”秦韬搖頭道，“缺乏安全感确實是我根深蒂固的心理問題之一，不過我跟你的情況有非常本質的區別。你是得到然後失去，我是壓根就沒得到過。事實上，很多時候我其實是羨慕你的。”
“羨慕我曾經得到過？”梁潇潇面上漾起一絲苦澀的笑，“你真的明白你在說什麽嗎？”
她盯着手裏的茶杯，語音淡淡：“這世上最悲哀的事便是得到然後失去。天生的盲人會對自己看不見感到深深的遺憾和自憐，後天失明的人會覺得自己失去了整個世界而痛不欲生。”
“但事實上呢？”秦韬冷冷道，“天生的盲人從未見過赤橙黃綠青藍紫，後天失明的人卻記得所有斑斓的色彩。痛苦程度是一回事，實際的收獲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覺得我是在顧影自憐？”梁潇潇語意尖銳。
“我覺得你是在自暴自棄。”秦韬回得毫不留情。
兩人互相瞪着對方，許久都沒再出聲。
令秦韬頗感欣慰的是，至少梁潇潇沒有直接站起來走人。
半晌，梁潇潇冷冷道：“那麽，秦醫生你對我的判斷是抑郁症麽？”
秦韬點頭笑道：“看來你也對自己做了自我診斷嘛。”
梁潇潇冷哼一聲：“沒有食欲。睡眠障礙。這八個字已經說明了你的态度了。”
“梁小姐當年的精神醫學課一定得了優秀。”秦韬笑眯眯地道。
梁潇潇不置可否，平平道：“就算沒有當年的課程，這幾年時間也足夠我了解心理學基礎了。”
“既然你很明白自己身處的狀況，為什麽不尋求幫助呢？”秦韬問，“你明明知道抑郁症發展到一定程度會很危險。而你應該也不是一心求死，不然早就自殺了。一個出色的醫生如果真的想死，自殺時會挑選最快也最穩妥的方式，絕對不會給自己留下一線生機。”
他停了停，柔聲道：“是因為梁曉，對嗎？”
梁潇潇垂下眸子，輕聲道：“你可以稱之為感性與理性的拉鋸戰，這是抑郁症非常常見的情況，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她避開了梁曉的名字，但并沒有否認。
“至于為什麽不尋求幫助……”梁潇潇淡淡道，“首先，抑郁症治愈率其實非常低，手段也很有限，如果采用藥物……”
“容易形成依賴，并且會讓你失去上手術臺的機會，效果也很難說。”秦韬替她補完整句，卻仍皺着眉，“但你并不缺錢，這份工作雖然報酬不菲，卻沒必要讓你以性命相搏啊。”
梁潇潇的父親梁甫城在畫界相當有名，生前畫作曾經拍出過千萬美元的高價，去世之後其畫作價格更是翻了數倍，幾可比拟幾位宗師級大家。光是他留下的遺産，就足夠梁潇潇好好活上幾輩子了。
“而且，如果真因為你自己的精神狀态造成手術出現差錯，你不會覺得自己很不負責任麽？”秦韬生平最煩的人就是沒有責任感的人，這句話明顯帶上了些情緒。
“相信我，現在還沒有到那個時候。”梁潇潇似乎并沒有因為他的質問生氣，回答得很篤定，“如果情況惡化，我會在第一時間放棄這份工作。而在這之前，我不打算主動退出。”
“對我來說，這份工作并不僅僅是逃避現實的港灣，某種意義上，它對我有積極的暗示作用，讓我覺得或許活着還有些價值。”燈光映得她臉上半明半暗，像是被分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秦韬忽然明白了些什麽，不贊同地看向她：“所以你其實算是在自行治療？”用超級工作狂的偏方……
她自嘲地笑笑：“也許是吧。至少到目前為止，還不算太失敗。”
嚴重抑郁症患者自殺率相當高，六年來她沒有一次真正試圖自殺，确實算是控制得不錯。
秦韬搖頭道：“這不是辦法。完全依賴你自己的意志力，總有一天會到臨界點。如果我向你保證，不采用藥物、電擊等外物刺激，你願意讓我試試看嗎？”
梁潇潇看着他，輕輕一笑：“我想沒有必要把你牽扯進來。如果你開始治療，成為我的心理醫生，你就有義務向醫院告知我現在的情況或許不适合繼續上手術臺。”
這是心理治療保密條款的例外項，患者病況可能危及他人生命時，不受保密條款約束。
“而你希望繼續上手術臺。”秦韬點頭道，“那麽我們可以試試非正式療法。”
梁潇潇挑眉看他：“你指的是？”
“我不做你的醫生，先從朋友做起。”秦韬笑道，“我覺得滲透療法或許會适合你。”
“滲透療法？”這次梁潇潇有些意外地重複了一遍，“你新創的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