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半真

面對程亦嘉不悅的眼神,丁宓之忍不住又重複一句:“十六歲啊……”

“十六歲礙着你了?”程亦嘉忿忿地脫下大衣,雙手用力地抓住衣服兩端,狠狠地揉成一團,然後動作粗魯地把衣服往後座一丢。

情緒中帶着沖動,連衣服也成了洩憤的工具。

她補充一句:“古代十六歲都生小孩了!”

“我絕對沒有嘲笑你的意思。”丁宓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自覺地在腦海裏勾勒她十六歲時可能的模樣。

長頭發?

一定是長頭發,說不定還是留着老師明令禁止的卷發。看她的個性,就知道她上學的時候特別嚣張,嚣張的青春期女孩,都喜歡标榜自己的個性。

“你現在的樣子就是在嘲笑我。”

“不是。”丁宓之肯定地說,“我只是覺得你比較早熟,可能從小就不太好管教。”

程亦嘉和丁語婧同齡,丁語婧十六歲的時候也特別叛逆,丁宓之接替父親代為管教她,因為不得其法,兄妹倆之間鬧了許多不愉快。

丁宓之感覺自己好像真的很不會管教人。

加上那時候,他确實也沒多少時間可以分給家人。

說實話,丁宓之不太喜歡那一年。

家裏發生了很多事,父親去世,母親生病,妹妹不聽話。于是他不得不肄業,提前回國,接管公司,生生把自己的生活壓榨得一幹二淨。

一切都亂糟糟的,丁氏集團也陷入危機之中,幾位元老仗着手中持有的股份,處處掣肘他,甚至妄圖借此機會把他原來就持有的股份,以及他從父親那兒繼承來的股份,都買過去。

那些個叔叔伯伯,一個個對他笑臉相向,背地裏卻是想着法子要對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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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實地嘗到了步步驚心的滋味。

每天都在不停地傷腦筋,想着努力穩固整個局面,甚至他都做好了賣掉自己的私産用于維系日漸崩潰的股價。他忙到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連睡覺都在想着怎麽和那幫老油條慢慢打着那場可怕的拉鋸戰。

他現在超乎年齡的老練沉穩,都是那一年磨出來的。

如果後來,缪勝男沒有離開他的話,他或許能說出一點曾經對那一年如此眷念的理由。

他和缪勝男在十一月訂了婚。

累到不想說話的時候,他便喜歡聽缪勝男給自己講她在學校裏發生的事情,明明年初的時候,他也是過着那樣的生活的。

可能是因為發燒的緣故,他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樣子也顯得憔悴許多。

缪勝男在視頻裏看到他的樣子,擔心得眼圈都紅了。

一個月之後,她飛了回來。

丁宓之記得特別清楚,她當時是這麽說的:“也許我什麽都幫不了你,但至少你累的時候,我可以給你揉揉肩。”

丁宓之不願意她為了陪自己放棄好不容易考上的學校,便勸她回去,說了半天也不見她有一點動搖,便沉下臉,轉身要離開。

缪勝男沖上前,從後面環抱住他的腰:“不要趕我回去,我已經辦理了休學手續。”

她說,沒有你,那學校毫無意義。

大概那時候都年輕,說起這些情話的時候,絲毫不覺得臉紅矯情。

對比如今的現狀,丁宓之覺得現實總是如此諷刺。許多事情發生了就再也無法挽回,丁宓之不是沒想過把離開的缪勝男找回來,只是橫在他和缪勝男之間的,不單單是最初的青梅竹馬,你我傾心,更是後來的彼此忌恨,互相折磨。

他把缪勝男強留在身邊的那半年,大家過得都不開心。

他比誰都清楚,兩個人回不到從前,最好的辦法就是相互忘記。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缪勝男離開的時候,他沒有挽留,更沒有去追她去了哪裏,幹了什麽。他怕自己知道了,就會忍不住追過去。

就這樣忍了一年又一年。

等到今天,他才明白,原來自己比缪勝男要長情得多。

z先生可是說了,他和自己的太太結婚七年,兩個人非常相愛。

他看着那個小女孩,心裏滿是感慨,在思考缪勝男後來到底是有多恨自己,連懷上的孩子都要打掉,冷漠得讓他覺得陌生。

如今她卻又和別人生了兩個孩子。

相比較缪勝男,程亦嘉和他的關系似乎簡單多了。

他其實一開始并不讨厭程亦嘉,只不過把她當成不用在乎的陌生人。對于陌生人,他素來都是冷漠的。他從不去考慮陌生人的感受。

後來有點讨厭程亦嘉,再後來覺得看着她偶爾在自己耳邊聒噪也不是那麽煩,再再後來她突然離開,他又有點讨厭程亦嘉了。

如今,他反而說不清對程亦嘉是種什麽情愫。

肯定不是讨厭。

正當丁宓之思緒沉寂在當年舊事中時,程亦嘉說:“其實我特別不喜歡十六歲時的我。”

“為什麽?”丁宓之收回心思,正好前面是紅燈,這兒的紅燈時間不短,丁宓之索性熄火,認真地聽程亦嘉發表感慨。

程亦嘉說:“我初一的時候,暗戀一個學長,為了他我努力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丁宓之忍不住打斷她的話:“你初一就情窦初開?果然是早熟。”

“就是一種小女生的仰慕!”程亦嘉撇嘴,“誰小時候沒崇拜過別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記憶力太好的緣故,我記得特別清楚,之前問你的時候,你好像說過沒有喜歡的人。”

“是嗎?什麽時候?”程亦嘉不記得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那天晚上。”丁宓之看她還是一臉懵懂,便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動作飛快地在她唇邊落下一吻。

程亦嘉想起來了,自己确實說過這話,可惜她說話不算話又不是第一回,于是毫不羞愧地梗着脖子,說:“我不記得了。”

她不記得的事情,在她的世界裏,那就是沒發生過。

丁宓之默默地瞅着程亦嘉。

剛才他的那個行為,讓他從根本上确定了一件事,他現在果真是一點都不讨厭程亦嘉的,興許心裏還有那麽一點點的在乎。

難怪聽到她說初一暗戀別人的事時,心情微妙地不悅了一下。

“後來呢?”他把話題扯回之前。

程亦嘉被他這一打岔,都忘了自己想說什麽,伸手摸着唇角,腦子空了幾秒。

等面前的紅點變成綠燈,車子繼續前進時,她才收回心。

她清清嗓子,繼續說:“後來我跟他慢慢就熟了呗,兩個人經常一起玩。我本來打算在他生日那天向他表白的,誰知道。”程亦嘉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過生日那天,他對我們學校舞蹈社的一個女生表白了。然後他們就幸福地偷偷在一起,什麽看星星看月亮看電影再約定考大學等等,反正沒我什麽事兒了。”

程亦嘉當時覺得很氣憤。

這人怎麽可以對別人表白?難道整天和他一起玩的不是自己嗎?

他不喜歡自己,怎麽可以這樣一直吊着自己,和自己玩得那麽開心呢?

晚上她忍不住給他打電話,問原因。

男生很吃驚,表示我從來只把你當哥們的,我對你沒那種感情的。

程亦嘉瞄了一眼丁宓之,覺得自己的感情史或許也是一部悲情史,怎麽看上的人,心裏都已經有了別人了?

丁宓之聽完,愣是沒聽出她怎麽在十六歲失了身。

既然她不說,他也不想知道。

免得知道了心情又會微妙地不悅一下。

程亦嘉說:“我的故事特別簡單,就這麽點。”

丁宓之微微點頭。

相比較他和缪勝男之間的事情,程亦嘉的過往确實很簡單。

程亦嘉托腮,看着丁宓之的側臉,認真地說:“反正你也不是什麽童男子,我覺得你不應該嘲笑我年少無知時犯下的糊塗事。”

丁宓之但笑不語。

過了好一會,丁宓之忽然念叨了一句:“要不要去做個婚前體檢呢?畢竟将來還得生孩子。”

程亦嘉臉色頓時變成醬紅色,怒道:“不去!”

“這麽說你是同意我們下午去登記了?”

這都能讓他得出結論了,程亦嘉表示自己無法可說了。

回到家,程亦嘉上樓拿着自己的身份證戶口本和離婚證。

“我的都在這兒,你的呢?”程亦嘉朝他揮了揮自己手中的文件。

丁宓之道:“反正時間來得及,再繞回去拿就好了。”

當兩個人拿齊證件,往民政局去的路上時,程亦嘉聲音冷靜地問:“丁宓之,最後一個問題。”

“恩?”丁宓之揚眉。

“如果你的初戀,或者說你的前未婚妻,突然要回到你身邊,你會開心嗎?”

丁宓之沉默了幾秒,語氣淡淡地說:“不可能。”

“我是說如果。”

“沒有這樣的如果。”丁宓之擡頭看着程亦嘉,“程亦嘉,我身邊這個位置,已經留給你了。”

程亦嘉沒敢再追問出下面的話。

她上了車。

兩個人一路無話,安靜地來到民政局。

因為沒有預約,今天似乎又是什麽好日子,民政局人居然挺多的。

在等號的時候,丁宓之接了好幾個電話,有公事,也有私事。

私事好像是宋安銘打來的,交流的話題還是尚未痊愈的丁語婧。

程亦嘉無聊之際,拿起手機翻看幾個同學群。

她一直都是屏蔽同學群的,每次點進去都能發現一堆留言。

忽然看到把她當成好哥們的學長在抱怨。

學長:奇怪,今天民政局人真多。早知道人這麽多,我就預約了。

a同學:你今天去登記?

b同學:是和xx嗎?

學長:過兩天給你們看婚紗照。

c同學:你現在在哪兒混呢?

學長:b市。

c同學:真不錯。

學長:不錯什麽呀,買了房子,就徹底成窮人了。

程亦嘉:在哪個民政局啊?

學長:沽南路這邊的。

程亦嘉表示緣分真奇妙。

她也在沽南路。

丁宓之收起電話,問她:“跟誰聊天呢?”

程亦嘉站起來,環顧四周,說:“和今天跟你提到的那個學長。”

“是嗎?”丁宓之挑眉,“你們一直有聯系?”

“沒有,不過是在一個同學群裏。”程亦嘉關掉聊天軟件,笑道,“他今天居然也在沽南路這邊的民政局登記。”她環顧四周,心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認出那張臉。

就在她四處張望的時候,學長先看到了她,不過一開始沒敢認,确認了好久才走過來,“程亦嘉?”

程亦嘉打量學長,不禁在懷疑,自己當年到底看中了他哪一點。

兩個人随意地寒暄兩句,然後學長的老婆說輪到自己了,程亦嘉便面帶微笑地目送二位去辦理手續。

丁宓之從頭到位只擡頭看了一眼。

等那二位離開後,他說:“你那時候的眼光,很不怎麽樣。”

程亦嘉尴尬地低下頭,說:“那時候小啊……跟你比,當然比不過。”

男大十八變,她也很多年沒看到學長了。

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終于輪到丁宓之和程亦嘉。

登記的工作人員流程般地問了幾個問題,然後問他們要回離婚證,并讓他們簽字之類的。

這時,丁宓之的電話又響了,他迅速簽完字,對工作人員說了聲抱歉,拿着手機走到一邊接電話。

程亦嘉簽名的時候,遲疑了好一會。

工作人員問了她兩遍:“簽好了沒?”

這期間,她仿佛聽到丁宓之在問“哪家醫院?”緊接着他走到了外面打電話。

一分鐘後,他走回來,輕輕拍了拍程亦嘉的肩膀,說:“手續都好了,我有事要先走,你等會拿着證件自己回去可以嗎?”

程亦嘉點頭。她目送他離開,自己一個人等着工作人員去給他們新的結婚證敲章。

她看着鋼印按在照片上,心裏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恐慌。

當工作人員敲第二個的時候,她猛地喊了一聲:“等一下!”

“怎麽了?”工作人員表示茫然。

程亦嘉站起來,鄭重地說:“我要再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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