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心跡
丁宓之開車前,忍不住又瞥了她一眼。他覺得自己強迫症要犯了,看着她劉海淩亂,手完全不聽控制,非得把她弄好了才能開車回家。替程亦嘉整理劉海的時候,丁宓之想到剛才她躺在駱一輝那破房子的破沙發上,身上蓋着駱一輝用的破被子,被駱一輝那個破人看到她頗為随性睡姿……不能再想了!
程亦嘉到底怎麽回事,都已經是他的人了,居然還出去跟男的單獨喝酒。
他一直懷疑自己對女人的感情有着錯誤的理解,從前他覺得無論發生什麽,哪怕他神志不清拿着把刀傷了缪勝男,缪勝男也會堅定不移的站在他身邊,永遠陪着她,他以為缪勝男就是這麽愛自己,因為他那時也是那麽在乎她。
但結果呢?
他沒想過要逼死缪正國,只是希望缪正國不要總是在背後繼續搞一些見不得的小手腳,無奈他容忍了一次又一次,連自己都要數不清明裏暗裏警告了他多少回,可他非要蛇吞象。而且,那一次,丁宓之也得知缪正國不是這兩年才觊觎丁氏股份,父親的死和他都有些關聯。
他不想去尋找什麽證據跟缪勝男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他以為缪勝男可以理解,而且他只是釜底抽薪,讓缪正國回家頤養天年罷了。
誰知道他就選擇了自殺,而且是剛被查出癌症晚期的時候自殺,而且是當着缪勝男的面。
丁宓之試圖解釋,缪勝男卻悲痛欲絕,無論如何都停不下他的任何話。
每一段感情的開始,都是美好的,但不是每一段感情開了花之後都能結果。
丁宓之以為,缪勝男那時候的怨恨之言只是說說,等時間化解悲痛之後,通情達理的她一定會理解自己。
可是事情完全沒有照着他的想法發展。
缪勝男離開之後,他怎麽都想不明白,那些曾經的誓言都是假的嗎?
女人真是善變啊。
遇到程亦嘉之後,他更加覺得女人善變。他好像從來沒能準确拿捏住程亦嘉的行事原則,她的原則似乎就是沒有原則。你說她愛錢吧,她好像确實挺愛錢的,整天一副我是小財迷丁宓之你是大土豪我敲定你了的模樣。但是這樣愛錢的一個人,在某一天,突然發神經一樣,鄭重其事地跟他說要離婚,以後不會蹭你的財物等等。
程亦嘉在他眼中,就是一個很原則的人,突然變得正經起來,他反而有些不适應。
然後她真的就走了。
Advertisement
可笑死了,丁宓之當時差點就以為她對自己日久生情舍不得離開的,當時他就有點兒萌生了将錯就錯的念頭,誰知道他才冒出這個念頭,程亦嘉就義正言辭地說合約到期,那模樣,完全不像是心裏有半點在乎他。
丁宓之發現,自己真的不懂女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他看着程亦嘉,心想,難道是自己之前對程亦嘉态度太差了嗎?其實也沒有啊,他不過是偶爾會嫌棄一下程亦嘉罷了。
他看程亦嘉的劉海又亂了,再次擡手幫她整理。
他手指滑到她耳根處,不愉悅的心情霎時間控制了所有理智,他兩根手指捏住她的耳垂,沒用多大勁,但還是掐了幾秒鐘,又拽了拽。比起程亦嘉咬他那一下,他這簡直就是在給她撓癢癢。
感覺到不舒服的程亦嘉撇嘴哼唧了一聲,下意識地伸手尋找不舒服的來源。
丁宓之趕緊收回手。
他覺得自己耳根好像有點熱,就是今天被程亦嘉使勁咬過一口的那只耳朵。都說有的酒後勁足,難不成這耳朵被咬了也有後勁?
他覺得,應該是車裏暖氣開得太足的緣故,他感覺自己有點熱,于是把溫度調低了一點。
這時,程亦嘉的手已經回歸原位。
丁宓之收回心,替自己喜好安全帶。
車燈亮起的時候,眼前一片潔白,雪花如三月裏的柳絮,飛舞在整個天地間。他穩穩地坐在車裏,感覺眼前的一切都被這銀粟所包圍。
剛才來的時候車駛過的車轱辘印也有些模糊。
沒想到,晚上的雪下得這麽大,剛才他居然完全沒有察覺到。b市每年都會下雪,但是好幾年沒有像今年這樣如此頻繁,上一次好像是十多年前。
踩下油門前,他順手把她的外套蓋在她身上。
車子在路上徐徐行駛。
車裏安靜得只能聽見程亦嘉的呼吸聲。
丁宓之特別想打開車窗透透氣,不過看在程亦嘉尚在睡夢中,他只能忍着。一路忍到程亦嘉家的樓下,回頭一望,她睡得更甜了,眉梢似乎都在往上翹。
丁宓之把自己這邊的窗戶打開一個小縫,瞬間,外面冰冷刺骨的空氣就鑽了進來。
丁宓之輕輕拍了拍程亦嘉的臉,對她說:“到了,醒醒。”
程亦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身旁的丁宓之,發出一聲諷刺的輕笑,說:“你居然跑來接我了?”她揉着疼得發漲的太陽穴,解開安全帶,将外套穿好,偏過頭看到了被丁宓之丢在後座上的包。伸手比劃了一下,夠不着。
她嘆着氣下了車,腳步有些淩亂地走到後面,拉開後車門,把自己的包拿在手中,冷風一吹,冷不丁地打個寒顫。
“我上去了。”程亦嘉幫他把車門關好,禮貌且生疏地同他告別。
丁宓之坐在車裏,心緒淩亂。
“我們談談。”他下車,打算和程亦嘉一起上去。
程亦嘉再次發出一絲嘲諷的輕笑,她晃着步子,搞不清楚這是在嘲笑丁宓之,還是在嘲笑自己。以為自己喝醉了,其實腦子裏清醒的很,而且剛才在車上小憩片刻,她感覺體內的酒精已經被分解掉很多了。
見她搖搖晃晃,仿佛風一吹就要倒在地上,丁宓之下意識地扶着她的手臂,結果剛碰到她,就被她無情地推開。丁宓之巋然不動地立在原地,程亦嘉卻在力的相對作用下往後踉跄了兩邊,靠在了車上。
“晚上,你的白月光找我聊天了。”程亦嘉深呼吸,冰冷的空氣灌入心口,涼的嗆人,“你猜她跟我說了什麽。”擡起腳,狠狠地踩着地上的積雪,手指被凍得有點兒不聽指喚,兩只手只能緊緊地交握在一起。
“外面太冷,上去行嗎。”丁宓之朝她伸出手。
在漫天的雪光之中,借着車燈,程亦嘉看到了一副本不該不屬于自己的融融之景。她搖搖頭,看着身邊的車,“車裏也挺暖和的。”
坐進車裏,程亦嘉舔掉唇上融化的雪花,問他:“車裏有解渴的嗎?”
“沒有。”丁宓之想到被放在後面的酒,“酒倒是有。”
“那算了,一會我回家再喝。”程亦嘉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車座上,語氣懶懶地同他說,“缪勝男跟我說了,孩子是你的,她不會把孩子給你。”
“這事由不得她說。”丁宓之停頓片刻,“你以後別私下見她,如果要見,我讓律師跟着你。”
程亦嘉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大約是太用力,顯得自己在顫抖。她咬着唇,不敢去擡頭看丁宓之的眼睛,卻還是說出了下面的話:“一點可能都沒有嗎?你就不能放棄,她也是孩子的媽媽,從出生就陪伴他,無微不至地照顧他,教育他,并且也給了他一個溫馨的家,再說人還有一個可愛的妹妹。你不過是孩子的生父,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就想着斬斷他們的母子深情,不厚道吧。”
“你是要給缪勝男當說客?”丁宓之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反問道,“你覺得可能嗎?”
他還想問程亦嘉,怎麽不早點告訴自己孩子的事情,從今天的情況看,她分別比自己更早一步知道。
程亦嘉嘆氣,丁宓之的語氣分明在笑她多管閑事。
她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是孩子對你特別重要呢?”程亦嘉放下翹着的二郎腿,端正坐姿,“還是孩子的媽媽對你特別重要?別急着回答,你的答案對我不重要。我不過是提醒你正面自己的感情而言。”
丁宓之果真沒回答她。
程亦嘉再次問他:“如果今天你先看到她和孩子,你還會和我複婚嗎?”
“這是兩碼事。”
“這就是一回事。”程亦嘉問,“如果丁語婧和缪勝男同時落水,你只能救一個,你救誰?宋安銘說,在這種情況下,你會毫不猶豫救缪勝男。如果我和丁語婧同時落水,我不指望你會救我,但求你別踹我一腳就行了。同理可得,哪怕是愛上別人的缪勝男,在你心裏,也比我這個将就的人重要。好了,話說到這份上,你現在是不是後悔今天和我複婚了?”
丁宓之怔怔地看着她,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
他在程亦嘉心中的印象這麽差?
她一上來就跟自己煽情了半天,他都還沒來得及責問她為什麽在結婚紀念日跑去和別的男人喝酒,還宿醉在那兒,簡直是紅杏出牆的标準開端,居然還好意思怪他從前的那段往事。他不否認自己對缪勝男曾經的在乎,但是歲月更替,年輪漸增,他總會看到除了缪勝男之外的人,譬如眼前的程亦嘉。
“我很少後悔自己做過的任何決定。”丁宓之想了想,更正道,“我從來沒後悔過。”
“你以為,我和你複婚,是在鬧着玩嗎?”丁宓之的聲音仿佛從遠山而來,帶着久違的誠懇。
這可是他理解上的新婚之夜啊,如果沒遇到缪勝男,他所期待的今晚不該是這個樣子的,“程亦嘉,別對我提兩次離婚,我會很不高興。”
第一次,是假的,他可以容忍。
“不提也行,你別争孩子。”程亦嘉想,如果你真的喜歡小孩,我也可以給你生。
“這兩件事都沒得商量。”丁宓之警告她,“丁家的孩子怎麽可能讓別人養。”
程亦嘉感覺自己聽明白他的畫外音:丁家的孩子一輩子都姓丁,而丁家的太太可以姓缪,姓程,可以是是任何一個姓,只要他丁宓之樂意。
“我們兩個人,還是別湊合了。”程亦嘉笑得從容,“我對你,沒在乎到毫無芥蒂地給你的兒子當後媽。”
“你不相信我?”丁宓之嘆氣,摸着她的手指,“還是你不相信自己?”
程亦嘉不是不願意去相信,而是沒辦法相信。丁宓之對妹妹都溺愛到那個程度,對自己的兒子能差嗎?又有哪家兒子不會想念自己的親媽?到時候,她夾在中間,只能惹人嫌棄。而且,她剛才已經分析的比較清楚了。
“你回去好好睡一覺,過兩天我再來找你。”
“沒必要。”程亦嘉從包裏拿出自己的那一份結婚證,像丢垃圾一樣朝外面一扔,“我們還沒正式登記,白天簽名弄錯了,我們的關系沒有合法化,這結婚證就是廢紙。”
說完,她拉開車門,連句敷衍的再見都沒說。
丁宓之看着她毅然決然的聲音,一股無名火在體內聚攏,猛踩油門,車輪揚起地面被壓碎的雪塊,濺在了程亦嘉腿上。
他有種自己被程亦嘉玩弄了的感覺。他明明是在認真地和程亦嘉相處,但是在她眼裏,似乎這就是一個玩笑。她根本不在乎兩個人的關系,反而更在乎他的孩子。
程亦嘉看着丁宓之揚長而去,低頭看着被雪塊打濕的小腿,神情寥落。
突然,她彎下腰,到處尋找被她從窗戶丢出來的結婚證,紅色的結婚證在夜色下并不明顯,且隐藏在積雪裏,程亦嘉找了好一會才找打。她伸手抹去上面的雪水,又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照片上的兩個人含義不明地笑着,她覺得也挺諷刺的。
雪依然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程亦嘉覺得頭開始發暈,她咽了咽口水,覺得喉嚨發幹,起身打算回家。猛一站起來,眼前一片漆黑,腿下一軟,癱在雪地中。
這一刻酒勁才真的是上來了。
她想用力撐着站起來,但是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冰冷的積雪在體溫的熱度下,緩緩融化着,浸濕了她的衣服。
不知道現在幾點,可能是十二點,可能是一點。
小區裏異常安靜,仿佛所有人都進入了夢想,很長時間過去,沒有一輛車路過,也沒有任何行人,連半夜常在小區裏晃蕩的夜貓都不曾見到。
在在靜谧的夜色裏,程亦嘉閉上眼睛,感覺自己聽到了下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