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傑”

第二天下午,戚夙容便收到了顧錦雲的消息,堯村地下确實掩埋着一座古代酒窖,雖然才挖出一個角,但經過反複勘察,可以大概估算出它的規模。只要損壞不超過五成,就有買下的價值。

戚夙容收到消息笑了笑,這座酒窖絕對保存得比顧錦雲預計的要完整。有了它,顧家便能擁有獨立的釀酒作坊,同時比其他人更早一步打開葡萄酒的市場。

上一世顧家也做葡萄酒的買賣,卻并非最先得利的那一個。當時葡萄酒已經流行于市,競争激烈,利潤微薄。任何人都知道,商場之上,誰先搶占先機誰便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不過,顧錦雲此時大概還未真正意識到葡萄酒所帶來的巨大利潤和發展前景。

“送你。”

幾天後,顧錦雲又出現在戚夙容的閨房,遞給她一個盒子。

“這是什麽?”戚夙容一邊問一邊好奇地打開盒蓋,只見裏面放着一套古樸精致的酒器。

“挖掘酒窖時出土的酒器,大約有三百五十年歷史。”顧錦雲解釋。

戚夙容眼中微亮,拿起一只酒杯細細賞玩。玉石制成,通體碧玉,杯身形狀如柱,邊緣光滑而流暢,一看即知價值不菲。

戚夙容問道:“你挖出了多少酒器?”

“僅此一套。”

“真要送我?”

“嗯。”

“我可不會飲酒,送我豈不是暴殄天物?”

“戚伯父會飲。”

這是要讨好未來岳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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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應該直接送給他。”

“你幫我送。”

那她要如何解釋這套酒器為何會越過父親落在自己手上?轉念一想,戚夙容想明白了,顧錦雲這是想讓她向父親透露他們私下有來往的事實。其心思不可謂不“險惡”!

戚夙容瞪了他一眼,他卻面色如常,一臉坦蕩。

“我可不會幫你送。”戚夙容将酒杯放回遠處,蓋上盒子,推給他。

“那便不送,你留着玩。”他送出的東西沒有收回的道理。

“那好吧,姑且收下,日後若缺錢用,還能當些銀子。”戚夙容輕描淡寫地回道。

“別當,不會讓你缺錢用的,我會養你。”顧錦雲認真道。

“我可不好養。”戚夙容扳着手指數道,“胭脂水粉、金銀首飾、绫羅綢緞、美食果品、家居陳設……”

顧錦雲握住她的手,說道:“不用數了,我養得起。但你何時願意讓我養?”

她向他透露酒窖的消息,又将兩種新酒的配方交給他。他又怎能不知,她其實是不想白白受他恩惠。

戚夙容抽回自己的手,轉移話題道:“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府了。”

“我今晚留下過夜。”

戚夙容吃驚地瞪大眼睛。

顧錦雲見她一臉受驚的表情,嘴角抽了抽,平靜道:“說笑而已,我走了。”

說笑?聽起來一點都不像說笑好嗎?

顧錦雲隐隐帶着遺憾地走了。

戚夙容瞪着他消失在窗口的背影,半晌無語。

次日清晨,戚夙容易裝成少年卓凡,将秀莊近日的任務交代給繡娘們後,便帶着一名護院去了市集。

她打算親自去看看情報中提到的那幾人的近況。

此去最近的便是宋家,宋家并非大家族,上下大約十餘人口。宋家家主宋傑原本是書令史,協助戶部尚書處理戶籍、財政等事務,權利雖不大,卻對整個尉國的人口分布和財政收入了若指掌。

他受清查之風波及,被貶出朝廷。戚夙容雖不知他是否真的行為不檢,但未來得以平反的官員中卻有他一個。

宋家的産業和戚家一樣,皆被朝廷沒收。失去經濟來源的他們,僅靠親友的資助,想必過得并不順意。短時間或許還能支撐,但時間一久,恐怕就不容樂觀了。

宋傑是典型的文人,戚夙容估計他不擅經商,也拉不下面子迎來送往。

經過一所寺廟時,戚夙容突然停下腳步,目光落在寺廟外一名中年男子身上。他蹲坐在一尊石像下,前面擺着一張矮桌,旁邊挂着一塊布簾,上書“代寫書信,草拟狀紙,扇面題詩”等字樣。

戚夙容走過去,坐到矮桌前。

男子頭也沒擡地問道:“客人有何吩咐?”

“我想請你幫我寫一個字。”

“何字?”男子一邊擺好紙筆一邊問道。

“傑(傑)。”

男子臉色微變,擡頭看向戚夙容,見面前之人只是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年,心下稍定。

“只需寫下一個‘傑’字?”他問道。

“是的。”戚夙容點頭。

男子疑惑地提筆,“傑”字很快書成。

戚夙容接過白紙看了看,說道:“本是圓厚穩固,卻少了靈犀一點。以至暴戾在旁,人立在側,不利于前。”

她指了指“夕”字的位置。

男子定睛一看,發現自己剛才心不在焉,竟然少寫了一點。

“麻煩幫我補足。”戚夙容又将紙遞給他。

“失禮了。”男子連忙填上了一點。

戚夙容吟道:“秋霜肅,夏日炎,新花鮮了舊花淹,世情看冷暖,逢者不須言。”

她将紙折好,收入袖中,留下一兩銀子,起身準備離開。

“請留步,不知少年如何稱呼?此言何解?”

戚夙容又道:“《白虎通聖人引辨名記》有雲:百人曰俊,千人曰英,萬人曰傑。尊賢使能,俊傑在位,今日題一字,願君他日立于朝。”

語畢,她轉身離去,不管身後叫喚,再也不曾回頭。

男子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低聲呢喃着“他”剛剛所說的話:“秋霜肅,夏日炎,新花鮮了舊花淹,世情看冷暖,逢者不須言……”

此言暗含玄機,隐有預示。哪裏是在題字?分明是在點撥于他。

此子到底是何人,為何要對他說這些?

戚夙容今日來此,只是為了與宋傑見上一面,順便借題字與他結識,以便日後來往。但看到他寫的“傑”字之後,她突然靈機一動,故作神秘地幫他測字,以預言相勉。

以他的才學,當有所悟,比另找借口套交情更有作用。

戚夙容又拿出那張寫下一個“傑”字的宣紙,覺得自己真的很有做神棍的天賦。這張紙先收着,權當留作紀念。

她此刻并不知道,這個字在将來重若千金。持字者,都将得到宋家人的一個承諾。

之後,戚夙容又去盧家轉了轉,可惜沒有見到她想見的人,只好失望而回。

穿過街市時,她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人,正是夙寶的老師——許琛許先生。

此刻,他正拿着一支笛子,不顧形象地與一名小販讨教還價。他神色從容,小販卻滿臉憤恨,眼看着即将翻臉,卻不知許琛又說了一句什麽,小販竟然心不甘情不願地将笛子低價交易給了他。

“哈哈,小哥,多謝了,下次我一定再來光顧。”許琛笑意盈盈地說道。

“求您別來了,為了少三文錢,竟然與我糾纏了半個時辰,下人服了!”小販無力地揮手,“好走,不送。”

戚夙容忍不住笑起來。雖知許琛行事無狀,卻不知他随性至此。

許琛把玩着笛子,朝戚夙容的方向走來,與她擦肩而過。

戚夙容正想裝作陌生人繼續前行時,身後突然傳來許琛的聲音:“留步。”

他幾步走到戚夙容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後,說道:“戚……少爺?”

戚夙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随即平靜道:“閣下認錯人了,我姓‘卓’。”

許琛笑道:“卓……少爺有所不知,在下的鼻子異于常人,只要是我見過的人,我都能聞出來。”

“‘聞’出來?”閣下是狗嗎?戚夙容表情詭異地望着他。

“相逢即是有緣,不知卓……少爺是否願意與在下去茶樓坐坐?上次匆匆一別,在下一直惦念,希望能與你暢談一番。”許琛明顯認出她,卻毫不在意她的身份,“卓少爺”叫得格外響亮。

戚夙容嘆了口氣,笑道:“請吧。”

兩人來到茶樓,各自點了一杯清茶,安靜地品着。

“卓少爺,在下很喜歡你。”許琛冷不丁冒出一句驚人之語。

“噗。”戚夙容一口茶差點沒噴到他臉上。

“或者說,是很欣賞你。”許琛神色如常,淡定自若。

能別大喘氣嗎?戚夙容斜了他一眼。

“透過令弟,在下對你神交已久,你對在下的了解,亦讓在下頗覺驚奇。”許琛問道,“卓少爺為何如此了解在下?”

戚夙容放下茶杯,回道:“我亦是聽一位長輩所言,聞聽你行事灑脫,不拘俗禮,是一位才華出衆的隐士。”

“哪位長輩,不知在下是否認識?”許琛追問道。

“想必許先生并不認識。”

“哦。”許琛挑了挑眉,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片刻後,他突然吟道:“花開不并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此詩真是驚才絕豔,寫詩的那位戚小姐想必是一位聰穎機變的女子。”

“一介婦孺而已,能有幾分見識?”

“你真是如此作想?”許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是又如何?”

許琛點了點自己的額頭,說道:“可是,在下很想将此女子收為弟子,不知她是否願意?”

“什麽?收……她為弟子?”戚夙容驚訝道,“你不介意她是女子,不怕引來非議?”

“之前是有所顧忌,我不怕非議,卻不能令她聲譽受損。但如今……”許琛若有所指道,“我想,她或許會想要一個方便行走的新身份。”

戚夙容眼中一亮,思量片刻,說道:“許先生博聞強記,見識非凡,那位戚小姐當敬你為師。”

“那便以茶代酒,預祝在下又得一良金美玉了。”

戚夙容端起茶杯,與他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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