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節晚自習,慕夏的心情都不算好

一種受騙感襲來,他還不能反抗。當初轉學是沒辦法,他媽費盡心思說服他,最後找了這個由頭慕夏才勉強答應,他一點也不想高中了還在各個學校之間輾轉,即使上不了大學在父母看來不是大事。

他并非好學生,從一開始成績單就沒被父母放在心上。

但也好久沒畫過畫了,慕夏拖着疲憊的步伐走到宿舍時,整個人前所未有的頹廢。

秋天在這座城市停留得不算短,暑熱在一個星期後消退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微冷西風與開始泛黃的梧桐樹葉。他站在宿舍樓前,擡頭看了眼空曠的操場。

大概真是自古逢秋悲寂寥,慕夏發了一會兒呆,打了個噴嚏。

他推開303宿舍的門,游弋正站在床邊擦頭發——此人頭發長得難以置信的快,同樣都是開學無奈被剃頭,慕夏的那短寸還沒任何變化,游弋已經提前一步脫離了勞改犯發型,短雖短,好歹看着精神多了。

慕夏突然對他生出了五限的羨慕嫉妒以及恨,把人揮開,自己将背包擱在床邊。

“回來了?”林戰端着水盆進屋,自顧自地說道,“慕夏,你家住在城區嗎?明天上午半天自習然後就放周末了,要不要一起去玩?”

正沉浸在無限悲哀裏的慕夏茫然地說:“什麽?”

林戰:“就,剛開學,咱們又不是清北班,放松一點也無妨,想說大家一起去玩,吃頓飯遛個彎。游弋答應去了,孟居然也去,你來麽?”

這活動來得莫名其妙,慕夏想了想,說:“行吧,你們說個地方。”

“別呀。”林戰見他同意,膽子就大了,“你帶手機上學了吧,明天中午放了學咱們就去玩,市中心新開了一家電影院,最近不是有個超級英雄片嗎,一起吃了午飯去看。你跟家裏打個招呼,懶得再彙合一次。”

他倒安排得妥當,話音剛落,游弋舉手說:“我覺得可以。”

林戰沒理他,徑直又問慕夏說:“夏哥,家裏管得不嚴吧,能不能浪一下?”

“我浪到不回家都沒人管我。”慕夏說,多少帶了點賭氣,說完見另外兩人都面露羨慕之色,哭笑不得,“幹什麽,你們覺得這樣很好嘛?”

游弋反問:“不好嗎?”

慕夏收斂了那一點酸楚的笑意,自顧自地收拾洗漱用品,說:“回家沒人準備飯,周末從早到晚都是一個人,爸媽按時拿錢給你,從不問你真正要的是什麽,還老說你自閉,不和大人交流——真的很好哦。”

他冷漠的語氣讓林戰和游弋都噤聲了,他們互相交換一個眼神,林戰小心問:“你爸媽做什麽的啊,這麽忙,做生意?”

慕夏:“沒,我媽是自由攝影師,我爸……工作需要,常年都在外派。她不願意分隔兩地吧,就我爸去哪工作,她就要帶着我去哪,神經病一樣。”

每個人都暗自腹诽過父母的不是,但頭次在同學面前這麽口無遮攔的,游弋是第一次見。他良久沒說話,裝作聽不懂,而這次林戰都不知道如何打圓場了。此人對父母的嫌棄顯而易見,讓人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提。

這個要慌,問題很大。

慕夏見沒人有下文,也就不再提了,他端起水盆,從褲兜裏掏出熱水卡:“我洗澡去了,誰接我後面,一會兒喊你。”

“我!”游弋說,從床上扔了件T恤下來,旋即利落地爬下床,“我先去把衣服洗了。”

林戰起哄:“不像你作風啊。”

游弋回以不客氣的中指一根:“艹你媽。”

他們的嬉笑怒罵越走越遠,慕夏站到水龍頭下,兜頭一潑冷水,才驚覺忘記把熱水卡放上計費器。被淋得蠢兮兮,慕夏擦了把臉,承認自己多少有點失落。

小時候想父親多在家陪一下自己和母親,中學時希望獨處的安定空間,不要再到處輾轉。等到現在,他驀然回首,發現不僅前兩個希冀沒有達到,反而與當年的自己漸行漸遠,要的越來越少,卻越來越模糊了。

期待的到底是什麽,他在漫長跋涉、扪心自問後都已經分不清。

慕夏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

以前覺得同學關系好不好都無所謂,怎麽他到二中短短幾天好些時候孤獨得不行——沒有人會約他周末去玩,沒有人問他家裏的情況,也沒有人不論幹壞事還是抄作業都想拉他一起,犯錯也有他一份。

這些旁人覺得“朋友”間理所應當的相處方式,慕夏竟從未體驗過。

他不情不願地承認,林戰也好,游弋也好,他們給他的東西雖然塑料得很,卻能恰如其分地填補他關于某種期待的空白。

有了期待連自習課都好過許多,慕夏被林戰從睡夢中推醒時還迷糊着,揉着眼睛問他幹什麽,只看見對方臉上明顯的興奮。

“去玩啊!”林戰朝他晃了晃手機,“電影票我買好了。”

他爬起來,原本精神不振在看見游弋後不由得一震。早晨慕夏起晚了,随便咬着面包奪門而出,一上午他都在補瞌睡,這時候才發現游弋沒穿校服——花裏胡哨的T恤和簡單牛仔褲,衣服上塗鴉誇張,背後都沒放過。

這麽張揚的一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卻沒有半分違和,加上游弋毛躁的短發,硬生生有了種英俊的氣質,就像那天夜裏慕夏第一次看清他的五官。

有點小英俊的少年對此好不自知,朝慕夏揚了揚下巴:“夏哥要不回去換件衣服?”

慕夏低頭看自己的校服襯衫,清了清喉嚨,剛想說好,又覺得這發型穿什麽都不好看,幹脆灑脫地一挑眉:“換個屁,就這麽去呗。”

游弋笑着踹了他小腿一腳,力道很輕:“就你會裝逼。”

慕夏沒理他,把單肩包往肩頭一背,大搖大擺地跟在林戰身後走出教室。

放學後的場面如同野狗脫缰,走讀生離開得飛快,托管生裏不回家的便沒那麽着急,三兩聚在一起打算用一周僅剩的自由出校門吃頓好,餘下還有些想家的,拖着換洗衣服擠公交,把公交車鬧得堪比春運現場。

慕夏給母親發了條“晚上回家”的消息後,手機收進褲兜:“坐哪一路?”

林戰看了看站牌,還沒說話,游弋先說:“你要去接蘋果嗎?”

旁邊孟居然立刻謎之激動:“啊?今天蘋果也去嗎?小戰哥,帶蘋果你就永遠是我哥,我好久沒見蘋果了,想她!”

慕夏想這要是漫畫裏,孟居然此時此刻肯定是個煎蛋淚目,背景飄滿粉色花瓣。

而被點名的林戰一頭黑線:“……你可閉嘴吧。”

至此,對這位哥們兒傳說中的雙胞胎妹妹林檎同學,慕夏雖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已經情不自禁地對她肅然起敬了——竟能靠一個小名左右堂堂七尺男兒的情緒,實在不可小觑。

幾個人拉拉扯扯地擠上公交,去林檎學校接人。

六路公交雖然起點站不在育才中學,可開車後人流量的第一個高峰就是這裏,上車的人摩肩接踵,恨不能踮起腳尖多吸一口氣,否則肺都要炸掉。

慕夏不舒服地動了動,伸手拉住一個吊環,剛要松口氣,一個人被擠得一頭撞進自己懷裏。他的胸口被對方脊背撞得生疼,松到一半的那口氣吊在半空,頓時咳了個天昏地暗,腦袋一垂,又“砰”地和對方的頭顱來了個親密接觸。

怕是被撞了一個包。慕夏想,另只手從褲兜探出來,揉着兩人撞到一起的額角,正要看看是哪位小倒黴今天出門沒看黃歷,一擡眼,和游弋四目相對,尴尬極了。

慕夏:“……”

游弋争先恐後擠到了喉嚨口的國罵也被他自己使勁咽下去,他咳了兩聲,不自然地別開眼睛,絲毫沒有道歉的打算,裝作去看車窗外的風景。

順着他的目光望了眼,窗外灰蒙蒙的秋天午後,沒有陽光也沒有雨,實在平淡無奇。他也不想和游弋計較這個,但手卻圈得更緊,護住游弋,動作十分僵硬。

一車廂的熙攘中,他們這兒仿佛與世隔絕,安靜得只聽得見對方的呼吸聲在耳畔回響。

慕夏不知往哪兒看——他擡眼能看見游弋的發旋兒,低眉後映入眼簾的是對方的睫毛,忽閃忽閃,遮住了那雙黑眼睛。

他睫毛真長。

耳朵又紅了嗎,他好像很容易害羞。

平時不是那麽拽的嗎,怎麽搞的。

人設崩了呀,游哥。

正胡思亂想着,眼前被他無意識從上到下打量的人擡起頭,深深地望他。慕夏一愣,像偷窺時被抓個正着的人,無地自容地要挪開視線。

旁邊兩個同校的女生正抱怨着數學老師太嚴格,身後更遠一些的地方,有人在打電話,好像是給小男朋友撒嬌,聲音甜膩膩的。

公交車一個颠簸,慕夏慌忙拉穩了吊環,把頭側到一邊,生怕游弋又倒了過來。

他清晰地、後知後覺地發現,對方撞過來時脊背貼着胸口,心跳聲霎時就亂掉,在游弋若無其事轉身留給他一個側臉後,越發地欲蓋彌彰,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糟糕得不能自拔——現在都沒能平複過來。

“喂。”他突然起了惡作劇的心思,或許輕松的口氣能遮掩許多事實。

游弋鼻子裏哼了聲,目光躲閃,沒看他。

慕夏往前蹭了半步後說:“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游弋表情略微松動,眼風掃過他的下半張臉。而慕夏沒給他再挪開的機會,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音量悄聲說:“我和你一樣,你信不信?”

廣播裏報站的女聲機械而冰冷,但慕夏從游弋突然加快的眨眼頻率中篤定他聽見了。他往後退回安全的地帶,左手在游弋後腰上一推,讓他在剎車的慣性時站穩了身形,慕夏朝林戰吹了個口哨,對方示意他們下車。

從人堆裏擠過去,慕夏在前面走,然後他感覺到一只手拉住了自己的背包。耳畔那人粗聲粗氣地說:“你有病吧。”

尾音輕飄地劃過耳際,貓爪似的在他不設防的心頭撓了一下。

“那就是了。”他想,嘴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寬慰的笑意,“我們才是同類。”

所以游弋身邊沒有桃花,他根本對女生提不起興趣——各方面的興趣。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努努力就有更新!心有多大膽,文有多大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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