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劍神之死

震徹天地的連綿雷陣,伴随着的是如傾盆倒下的潑天雨幕。

已經失去活氣的逍遙門,在這樣的雨幕中,像是一座沉默的墳墓,被挂在逍遙門門坊下的,是鴻列真人。

他的白衣褴褛,血跡斑斑,鞭打出的傷口遍布周身,這是道宗給他定下的刑罰,懲戒他這個勾結邪道的僞君子,原本的白衣劍神傳說像是被墨染黑的宣紙,在雨中零落成泥。

鴻列真人與門坊上“逍遙門”那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一樣,注定要成為道宗再度揚名立萬的墊腳石。

入了魔的正道劍修,與屍氣化身的道宗宗主,其勝負不言而喻。

而那漫天遍野的雷聲,在道宗口中,都成了清韻宗主是“九天玄女轉世”的最佳注腳。

說是鴻列真人詭計敗露,入魔屠殺正道修士,幸虧道宗宗主記挂門人,接到傳訊後迅速趕來,輕松将鴻列真人這邪魔外道打敗,但因為在邪道突襲中受的傷還未痊愈,一不小心,引發天地雷動,洩露了九天玄女轉世的真實身份。

其實是清韻占了鴻列真人對邪道修術不熟之便,以屍氣控住了鴻列真人的行動,自然輕松就令鴻列真人任她宰割。

正道無人知曉鴻列真人與逍遙門的冤屈嗎?并非如此。

正道衆修真的與道宗低修一樣相信他們編造出的轉世之說嗎?也并非如此。

信不信,其實無關緊要,最要緊的,是口頭上信不信,肯不肯給面子,願不願意對道宗俯首稱臣。

沒有正道修士傻到不願意。

在衆目睽睽中,道宗低修得意洋洋地将鴻列真人挂在逍遙門門坊下,大肆鞭打,能夠折辱這位修為高超的劍修,真是這些低修生平最爽快最得意之事,心中膨脹起了滿腔對宗主的敬佩之情,下手越發狠辣。

但沒有人料到那雷聲也越來越狠厲,最後,竟是連成了一片粗壯的雷電光柱,盡管遠在天邊,仍是吓得無人再敢動手。

清韻倒是非常想親自來,但這與她苦心經營的形象不符,只得掃了一眼靈虛。

靈虛心領神會,喝退那些沒用的低修,拿起布滿尖刺的長鞭,對着鴻列真人再度揚鞭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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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眼人都看得出,鴻列真人快要散功了。

但清韻更清楚,她的屍氣正在鴻列真人體內肆虐,她!要在正道修士面前将他們曾經的白衣劍神造成陰屍,進一步坐實鴻列的邪道罪名。

想輕輕松松散功去死?做夢!堂堂白衣劍神,就是死了,也注定是她清韻腳底下的陰屍,想到這裏,清韻簡直想開心大笑,但她不能如此言行,因此遠在陰屍鬼澗的陰屍女魅,忽然對着陰屍彌漫的洞府,張狂地高笑起來。

“哈哈哈哈去死,你們一個個,都是我陰屍女魅的墊腳石,為我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陰冷得像是冬日夜裏從爛沼澤刮出來的陰風,若是叫人聽見,只怕連骨頭縫子都會被凍住。

就在此萬分得意的時刻,清韻眼前卻是突生異變!

一道隐隐綽綽的金光從天邊而來,飛到鴻列真人身前,化作了蓮花的一瓣。

就在那花瓣成型時,霹靂作響的雷聲都像是恭迎一般,聲響明顯漸弱了下去。

蓮花瓣在半空中悠然旋轉,一個慈悲而模糊的聲音,随之響起,如嘆息般低聲道:“衆生皆苦。”

在場衆修,除了陰屍女魅外,都莫名眼眶一熱,掉出淚來。

真實的落淚,這是他們成為修士以來再沒有過的經歷。

他們是修道之人,他們超凡脫俗,他們擯棄了七情六欲,怎可能随意落淚?荒謬!這究竟是何方邪法?究竟是何地妖術?真是教他們驚恐莫名,不能自已。

從鴻列真人的眉間逸出一縷清澈明亮的微光,像是受到指引一般,沒入那旋轉的蓮花瓣中。

那微光是鴻列真人的神魂,如許清澈明亮,将在場正道修士的臉上無形抽了一耳光。

清韻恨不得把那蓮花瓣打落踩成泥,卻無濟于事,她根本被那金光從一開始就壓制得動彈不得。

鴻列真人的身體,在瞬息間,化為沙塵,在風吹雨打間,四下散落在逍遙門中。

那聲音又道:“我送你輪回。”

語罷,那蓮花瓣便飄飄蕩蕩往雷聲的方向飛去,散發的金色光芒雖微弱卻無法忽視,像是一盞搖曳于昏暗天幕的指明燈。

待那金色蓮花瓣消失于天際,雷聲頓時又霹靂大作,甚至比先前還要瘋狂,一道又一道雷光瘋狂地砸下,正道修士們目睹剛才的一切後各個心神不穩,因此排着隊想跟清韻告罪告辭,都急着想離開。

恰此時,一個身影跌跌撞!地出現在了山門。

“清韻宗主!”

來人呼喊着。

衆修看去,見到一個光頭的年輕人,再仔細看,原來是萬佛窟的辯機和尚。

他不複往日一本正經的模樣,神色略帶驚慌,令正道修士中看不慣他自命不凡樣子的修士頗覺有趣。

辯機匆忙一禮,暗自握了握拳頭,才大聲說:“步青雲喪心病狂,以邪法害盡我萬佛窟佛修,請正道諸位修士,為我萬佛窟讨還一個公道!”

清韻聞言大喜,心思一動,毒計頓生。

恰此時,雷聲忽靜,雲散雨歇,烏雲盡散,竟是重開天光,再無半絲陰霾。

靈虛與靈苕眼神一對,雙雙拜倒,大聲喝道:“恭喜宗主重回神格,天道認下宗主九天玄女轉世仙身,恭祝宗主早日羽化登仙而去,大道早成!”

辯機聞言,面上泛出無盡憧憬,她果然是仙女化身,與清韻眼神一觸,便酥出無限柔情,只是強自按捺下來,随正道衆修齊聲道賀。

那賀喜聲甚是嘹亮,響徹山頭,更襯出了滅盡滿門的逍遙門內的一片死寂。

正是天日昭昭。

在逍遙門門坊前,衆修沐猴而冠,将陰屍女魅尊上了神座。

微風拂過,吹散的靈塵中,不知是否混入了白衣劍神飛散的劫灰。

隐士鎮衆高修氣勢洶洶去鎮外山谷找麻煩的時候,卻發現步青雲和樓迦都不見了。

“許是被雷劈死了”,有高修不無惡意地說。

另一名高修顯然就安然恬淡得多,“嗚呼哀哉,可惜了兩位小友,但不巧撞上偌大雷劫,也是命中注定。”

衆高修都接受了這個猜測,紛紛表達了可憐之意,但此時又有高修提出:“可這雷劫是應何而來?莫非這谷中藏有高修,飛升渡劫失敗,或是藏有靈獸靈寶?”

這個猜測帶動隐士鎮開啓了轟轟烈烈的挖土大業,不過數日,景色悠然的山谷就面目全非,林木盡毀,清流不存,更引發了影響整個隐士鎮命運的大争執。

此是後話。

而在山谷雷劫後消失的步青雲與樓迦,已經離開了修真界。

步青雲沒有食言,他确實帶着樓迦到了凡間,而且還是樓迦修成白龍的那一個凡間,只是上界已過百餘年,下界更是滄海桑田,那一處避世溪谷!竟在不知千萬年的變動中,沒入了汪洋大海。

沒了溪谷,沒了麻雀,沒了水獺,也沒有了風荷地窟,這片大陸在繁衍生息的過程中耗盡了靈氣,已經沒了靈性,遍地是人。

樓迦踢了踢腳下泛着白沫的海水,搖搖頭拒絕了步青雲玩水的提議。

時光流逝擁有令人驚懼的力量,能夠将任何事物都改造得面目全非,這讓樓迦感傷,他心裏有些難過,卻不知該怎樣講,郁郁地靠在步青雲身上,一動都不想動。

步青雲清楚他的感受,因為步青雲自身曾無數次見證時空的玄妙與無情。

“我們去別處”,樓迦抱着步青雲的脖子,悶悶地說。

“好。”

步青雲更緊地擁住他,身形一動,又是另一處天地。

還沒有打量這個世界,樓迦忽然想起一事,笑了起來,對步青雲說:“你騙了玄武,你說修真界塌了,你我都不能存活,要是被玄武知曉,定得生氣。”

沒承認也沒否認,步青雲笑問:“白龍大人是要給我記賬?”

“即使我不出此言,他也會接受”,步青雲忽然想起玄武還在他自己的契戒內,于是再給契戒裹上了一層靈障,才又說,“他放不下修真界。我如此勸說,也是節省時間。”

樓迦對着步青雲的視線翻了個白眼,“你什麽都有理。”

步青雲笑而不言。

樓迦忽道:“你說,像玄武和窮奇那樣,生來就背負注定命途的,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你如何看?”

樓迦擡起頭,因為步青雲的聲音突然溫柔得不像話,但從步青雲臉上看不出什麽端倪,因此他只當是步青雲突然被自己迷倒了,嘚瑟道:“不知道。”

然後對着步青雲笑得高深莫測,一看就是故意學步青雲。

步青雲哭笑不得,無奈道:“哦。”

哦?!

“誰準你‘哦’了”,白龍大人不滿意,“你應該追問我,問很多次,然後我才大發慈悲地給你一個模糊不定的答複。你怎麽能‘哦’!”

步青雲将不高興的樓迦摟在懷裏,低笑出聲。

“我錯了,白龍大人你可要原諒我。”

“不可原諒。”

“吃烤魚麽?”

“……要兩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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