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除妖大會(一)
正邪兩道之間的灰色沙海,被稱為無主之地。
要說正邪兩道勢不兩立,是寸土必争之勢,但兩道中間卻留出了無主之地這麽一大片空當,不是沒有修士想過圈地建派,只是這地方實在是古怪。
這片灰色沙海,修士一旦踏入,瞬間被壓制修為,連氣息都有凝滞之感,高等修士尚能留有一戰之力,低等修士則一瞬退回凡人狀态,最低階的修士甚至連禦空飛行都做不到,只能靠兩條腿走出去。
此地又在正邪兩道中央,沒了自保之力,随時可能被一刀送去見佛祖祖師爺。
所以,雖然只要離開沙海範圍就能恢複修為,這地方還是被正邪兩道避之唯恐不及。
“除妖大會”選在這裏舉行,很是讓道宗外的正道修士嘀咕了一陣子,不知道清韻宗主到底是個什麽用意。
道宗給的解釋說,選擇在無主之地,讓雙方都被壓制修為,大家都更謹慎小心,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沖突,促使大會順利進行。
聽上去很有道理,因此正道修士們收回疑慮,随道宗安排了。
“除妖大會”當日。
正邪兩道自四面八方而來,互相防備着,小心走入這片沙海。
無主之地不僅是一片灰色沙漠,連天空都是陰暗昏黃的,靈風時不時呼嘯而過,加上修為壓制,真是處處都讓人不舒服。
習慣了山明水秀的正道修士們暗道遭罪,只是敢怒不敢言。
邪道修士雖也不悅,但對這種壓制修為的感覺卻是熟悉,畢竟去堕仙邪域都得經過“一線生天”,只不過一線生天的靈陣更有限制性,無主之地要弱很多。
想當然耳,正邪兩道事先都派修士試了很多防禦法寶,然而就與“一線生天”一樣,沒有一種法寶能夠抵抗無主之地的壓制,只得作罷。這樣徒勞的嘗試令邪道衆修又想起了被步青雲毀掉的一線生天,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對“除妖大會”又熱衷了幾分。
等正邪修士們按照道宗先前畫出的陣營站好,互相掃視,才發現來的修士還真不少,似乎往日裏會選擇明哲保身的小門小派也都來了,有些修士瞧着非常面生。
有修士甚至認出了許多年前遁入隐士鎮的前輩,但那些前輩似乎滿面怒氣,令小輩們不敢上前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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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步青雲那日的“電閃雷鳴”所賜,隐士鎮修士們将後山挖的一塌糊塗,結果一無所獲,又難免“疑鄰偷斧”,互相猜忌得了寶,由此引發!一團混戰,竟是多有死傷,将隐士鎮徹底鬧成了一個大笑話。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當時并無外人,所以修真界還不知道其實隐士鎮已經不複存在。活下來的修士四散離去,但都對步青雲恨得牙癢,最後冥冥之中不約而同,都來到了無主之地參加除妖大會。
無主之地本就令修士不适,偏偏道宗還愛擺譜,等了半柱香,有頭有臉的道宗修士還是一個不見。
自古正邪不兩立,雖說如今修真界頗有黑不黑白不白的混沌感,但面上到底還是正邪分明。對正道來說,除妖大會是道宗組織的。對邪道來說,除妖大會是陰屍女魅的主意。眼下倆人都沒來,在場的正邪大修都不願意當出頭鳥,一個個半閉着眼睛裝高深莫測,對暗潮湧動的場面來個視而不見。
就在一個眼神不慎快要打起來的關頭,呼嘯的靈風中忽然多出了一股過于甜膩的花香,還有不住叮當的銅鈴聲。
衆修擡首望去,道宗幾位首要的修士擡着一頂如雲似玉的繁飾花轎緩緩而來。
花轎沒有遮擋,端坐在轎中玉座上的正是清韻宗主。
此時,靈風中又忽然刮來一股難以形容的陰冷之氣,似乎隐約還能聞到腐爛的屍臭味,伴随着嘎吱嘎吱的詭異聲音,聽得衆修牙酸不已。
衆修複又望向另一個方向,只見一頂白骨大轎,白紗飄飄,隐約有一女修坐在其中,但不見人擡,大轎轎底趴着無數陰屍,整個骨轎像是一只多爪白蜘蛛,朝着衆修方向爬來,那叫人牙酸的嘎吱聲,原來是僵硬的陰屍爬動時骨骼發出的折斷聲。
骨轎中所座的,若無意外,應當是傳聞中的“鬼母”,陰屍女魅。
二頂轎子恰好相對而來,對比過于慘烈,不免有修士露出對陰屍女魅的嫌惡,也不知鬼母是如何得見,但凡對骨轎面露異色的,接二連三發出駭人慘呼,修體爆裂,炸成一團血霧,轉瞬間便滅了二三十位修士,其中不乏高階修士。
未料到陰屍女魅修為竟如此了得,場中霎時一片寂靜。
于是在銅鈴與折骨聲中,兩頂轎子越來越近,直在場中高臺邊才停住,陰屍女魅與清韻宗主翩然飛上高臺,相對而立,向對方遙遙一禮,才一左一右,步入己方陣營落座。
清韻宗主座于正道之首,而陰屍女魅座于邪道之末。
靈虛與靈苕走到高臺中央,對邪道大修們高聲道:“除妖大會開始!”
他二人神态倨傲,邪道大修心有不爽,正要刁難,只聽臺下!聲清喝:“且慢!”
衆修循聲望去,只見一正道女修腳踏雲步上了高臺,她一手反持陌刀,另一手成拳護在上腹,像是握了什麽要緊東西。
邪修們不認識她,饒有興致地看對面的正道修士們一個個表情惶恐得跟見了鬼一樣。
“是、是是清瑄!”“她不是死在卦山峰頂嗎!”“鬼!有鬼!”
邪道們看熱鬧看得舒服,有鬼修趁機大聲嘲諷,“嘻嘻嘻,正道孫子們莫不是被小小女修吓瘋了,爺爺我就是鬼修,修真界當然有鬼!”
陰屍女魅與清韻宗主同時一皺眉,心中掠過一絲不詳之感。
然而清瑄卻并不多話,她運轉心法,在高臺中央席地打坐,又是一聲清喝,雙掌相對,将手心的留影蟲壓得粉碎,一道幻幕沖天而起,上面正是道宗六高修“飛升”遇襲那夜的景象!
與臺上臺下的衆修一樣,清瑄近乎猙獰地瞪着雙目,她死死盯着幻幕,又一次看着六高修如惡鬼一般撲向她與其他師兄弟,又一次見證“道宗六高修必定能夠飛升”的醜陋真相——奪舍偷生。
眼睜睜看着道宗六高修剝皮奪舍、互搶元嬰的修羅景象,正道們有多震驚自不必說,有修士甚至不忍再看,閉上了眼睛。
邪道們卻看得更爽,尤其是看到如今俨然是正道代言人的清韻辣手殺人,證實了她是個假模假樣的賤人,邪修們別提有多舒服了。直到幻幕上步青雲一口叫破清韻身份,稱其為“陰屍女魅大人”。
亂了,全亂了。
高臺上有高能大修忍不住退到了高臺中央,離清韻宗主和陰屍女魅遠遠的,若不是不願意太丢面子,他們其實很想立刻離開高臺。
待幻幕消失時,除了清韻和陰屍女魅,其餘正邪大修都退到了高臺中央,站在清瑄周圍。高臺左側僅剩下清韻和不敢逃跑的靈虛、靈苕,右側就只站着陰屍女魅。
清瑄并不搭理他們,她款款站起,持刀直指清韻,喝道:“妖邪!縱你巧舌如簧、蠱惑衆修,明證在此,你還能如何颠倒黑白!我今日就要為正道清理門戶,為我慘死的師兄弟報仇!”
玉座上,清韻宗主卻是一副悲傷模樣,仿佛還在悲天憫人似的。
靈虛已被留影蟲展示的景象吓得腿軟,雙眼發愣,靈苕倒是膽大機敏,當即反身對清韻宗主一跪,大聲道:“宗主!請您為自己辯白一二吧!難道就令那心黑的賤人信口雌黃嗎!”
清韻宗主一聲嘆息,玉手一揮,一張符箓!
升上半空,無火自燃,半空中就出現了另一幻幕,雖然并不清晰,幻幕所現的影像也很簡短,但能夠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直到符箓燃盡。
顯然,這是用留影符箓留下的自身記憶。
衆修所見,正是清韻用留影符箓記下的,當日道宗宗門大比的最後片段,也就是清韻用陰屍女魅的邪道招數迷惑住清瑄之後,清瑄笨拙應對,被清韻幾乎劃破全身衣物,還被傷了臉的場景。
在場修士并不知曉其中古怪,只覺得影像中的清瑄武藝不精,還出了大醜。符箓還未燃盡,衆修們就從當時清韻的視角,看清瑄被一遍遍劃破衣物,肌膚盡露。
“唉”,清韻宗主又是一聲長嘆,面露不忍,十分憐憫道,“當日宗門大比,清瑄真人備受其師推崇,也有不少擁簇,為了‘大師姐’的名號對我多有意見,我其實并無競争之意,她想要這名頭,我大可讓出,只是,她與擁簇得寸進尺,處處為難于我。于是我便在比武臺上傾盡全力,想與她堂堂正正比試一場。”
“可我萬萬沒有料到她的實力如此不濟,我也是不該全力以對,沒能及時收手,才害得她在大庭廣衆之下出盡洋相。”
說到這裏,清韻宗主不免落下淚來,她款款站起,面上淚珠猶存,面上表情卻極為剛毅,她對清瑄義正言辭道:“同為女修,我自然能夠體諒,在道宗同道面前,因為技不如人,被劃破衣衫,袒露赤體,是多麽難堪窘迫。你若對我懷恨在心,我也絕無怨言!但你萬萬不該為了一己私仇,捏造證據,抹黑六高修!何況,你為了茍且偷生,還與邪道步青雲勾結!清瑄,你如此污穢,修真界留你不得!”
說着,她捏起法印,召出道宗宗主靈劍在手,指向清瑄:“複生妖物,我清韻身為道宗宗主,才該為道宗清理門戶,将你誅殺!”
清瑄原本因為那段影像氣得渾身發抖,但聽着清韻的狡辯,她反倒漸漸平靜下來。等到清韻的堂皇之詞說完,她身邊已經空無一人,那些正邪大修通通退到了高臺之下,而原本義憤填膺要與她一同讨伐清韻的正道修士們也不見人影。
步青雲還沒有趕到,清瑄暗自點頭,沒到也好,免得連累恩人。
環視一周,高臺下面的正修衆修全都沉默着,像死人一般。
清瑄不禁笑出了聲,她的笑聲越來越響,最後持刀指天,大笑道:“如此狡辯,也能令你們噤若寒蟬!修真界淪落如此,我清瑄再死一次又有何妨!好,你來,我清瑄就要與你這腌臜鬼母決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