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山有橋松
還是那間破土地廟,還是那個步青雲,可步青雲卻不是一個人待着。
在那張白龍變出的冰床上,有個皮膚黝黑的青年男子背對着步青雲而坐,半褪的衣衫堆在腰部,步青雲的手正放在他的背上。
白龍大人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麽大個破廟,手放哪兒不行,非得放在那?背是黑的、手是白的,黑白對比強烈得刺眼,白龍頓時就不開心了,搜腸刮肚翻了翻旁觀記憶,搜到一個“罪名”,這不就是凡人說的“動手動腳”嘛!“有傷風化”!是步青雲不對,不對得很。
滿意地找到了不滿的借口,白龍大人沖下去擺了個十足威風的架勢,怒斥步青雲。
步青雲把手從異族青年的背上收回,看着懸在自己眼前氣呼呼的小白龍,大感頭痛。
他實在沒想到白龍會在其他人在場時輕易現身,這下子完全解釋不清楚了——不是對白龍解釋不清楚,而是對床上這位。
白龍也沒想到步青雲居然沉默以對,見多識廣的白龍大人對步青雲這種嚣張态度更為不滿,一甩尾巴,兩顆蘋果帶着迅疾的飕飕風聲破空砸向步青雲,大不高興地哼哼:“本大人問罪,你膽敢不回。”
用靈氣把砸過來的蘋果卸力托回,步青雲一臉無奈的神情,正要給兩邊互相介紹,那皮膚黝黑的異族青年卻比猴子還要敏捷地下了床,對着步青雲跪地就拜,一臉驚喜道:“師父說得果然沒錯,您已經得證菩提,是大佛陀大如來,連龍神都親近您呢!”
他說的并非漢文,而是西邊哪個國度的語言,但在場其餘二人都聽得懂。
說完,他又五體投地,整個伏在步青雲面前,口中喃喃念誦着腔調怪異的經文,那過分虔誠的模樣把白龍看了個目瞪口呆。
步青雲往斜側一讓,避開男子的頂禮膜拜,無奈解釋道:“近執,我說過了,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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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堅持把經文念完,又是一拜,才站起來,對着步青雲拍了拍胸脯,一副“我會為您保密”的驕傲模樣。
白龍不知來龍去脈,被黑膚青年的一連串表現給驚愣在半空。
他只見過凡人如此膜拜先祖和神仙,步青雲與這黑膚青年顯然并非同族,不可能是這青年的先祖,那麽,是這青年把步青雲誤會成神仙了嗎?
凡人總有那麽多故事好講,什麽神仙鬼怪妖邪靈魔,白龍一開始都信了,還滿心好奇地四處尋找,可凡人的故事都是假的,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神仙,至少白龍從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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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被凡人故事騙得上天入地,白龍更不開心了,用尾巴拍了拍步青雲的胳膊。
近執那邊解釋不通,步青雲只得暫時放棄,對不耐煩的白龍解釋道:“他是我認識的一名僧者,漢名為近執,來尋我的路上受了傷。”
哦,原來是受了傷。
白龍歪歪腦袋,和滿眼珍稀的黑膚青年對上視線,連鱗片都要被肉麻得炸開了,下意識一溜煙繞到步青雲脖子上去,結果這黑膚青年的視線越發肉麻,像是下一秒就會控制不住對兩人五體投地地膜拜起來,吓得白龍收回視線,對着步青雲的下巴洗眼睛,張嘴問出一堆問題:
“他不是中原人,你怎麽認識的?為什麽是漢名,他原名不叫這個嗎?他為什麽會有漢名?他來找你做什麽?”
聽完白龍的一連串提問,黑膚青年的眼神何止是肉麻,簡直是狂熱,聽聽吧,連龍神都如此關愛大人,還有什麽可說的!
步青雲腦殼痛。
“龍神啊,請聽我解釋”,黑膚青年見步青雲沒有立刻回答,當即為大人代勞,用腔調微異的漢文唱歌一般回答,“大人是引領我師父入佛門的導師,我師父便是天竺人人皆知的悉多尊者,大人對于宏揚佛法的犧牲與貢獻,如果不連篇累牍,我實在無法說完,可是大人!過于謙遜低調,不願接受尊號,也不願受僧團膜拜,悄悄回到漢地。師父擔憂不已,遣我來尋,希望迎回大人參與菩提布薩。我本名邬波離,漢名近執,漢名還是大人所取,若不是大人眷顧,我這樣的旃荼羅賤種何德何能踏入佛門。”
白龍沉默聽着,直到最後一句,才微微動了動尾巴。
他認識步青雲短短數日,從一開始就覺得步青雲不是一般人物,何況他在雲端眺望人世日久,也見過不少奇人奇事,因此黑膚青年說的這些,并不算多麽令他驚異。
但他還是第一次聽凡人用如此驕傲的口氣提及自己是個賤種,仿佛理所當然。
他當然知道凡人內部是有貴賤之分的,他們從誕生之日開始就擅長于争鬥,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稱王的妄圖永治,為寇的伺機複仇,合并分裂再合并再分裂,由部落到王朝,從未改變。
可如此自然而然認為自己是賤種的,白龍還是第一次見。
他奇異地看了一眼邬波離,這是個健美高大的年輕人,手足纖長有力,一些疤痕與厚繭說明了青年的勤勞,就算白龍看慣了中原人的五官,年輕人的面龐說得上以美麗來形容,尤其是一雙女性般溫存的大眼睛。也許是第一眼與步青雲的對比太多強烈,如今仔細看來,邬波離的膚色與其說是黑,更确切來說應該是淺棕色,長長的微卷黑發,好似一頭年輕的雄獅。
更不消說年輕人頗為雅致的談吐,甚至還會漢文。
這樣一位年輕人自稱賤種,着實令白龍不解。
但白龍也不是特別在意。
随着對邬波離一長段回答的消化,白龍被步青雲的部分挑起了興趣,尤其是步青雲對邬波離這些話的反應,盡管步青雲神色不動,白龍卻莫名感到了一份抗拒和糾結,像是根本不想再提起往事。
一個在以佛立國的國度被頂禮膜拜的和尚,為什麽連提都不想提起?
!
白龍眨了眨眼,招了片小雲朵擋住步青雲的嘴巴,然後抓緊機會對邬波離問:“你叫他‘大人’,他在你們天竺叫什麽?他又是怎麽會到天竺去,當你師父的導師的?”
邬波離像是沒看見白龍對步青雲的“堵嘴”行為,虔誠地對龍神回答:“盡管大人命我等不必再提及他的名諱,也抹消了他的法號,但邬波離還是将大人游歷天竺的化名置于心頭,當年,大人化名‘橋松’游歷天竺,所經行之地必有善跡,我師父聽聞了大人美名,深受感觸,抛卻太子之位出家跟随于大人身側,因聰敏純善被大人收為弟子,正式踏入空門。”
橋松?
一聽就是随口起的假名。
白龍懶散地晃了晃尾巴,忽而頓住……步青雲這名字,難道很像真名嗎?
支起身子透過小雲朵瞪了步青雲一眼,白龍轉過頭繼續問道:“他都行了什麽善跡?”
善到把人家太子都勾跑了?
邬波離驕傲地昂起了胸膛,答:“大人曾舍去手臂,喂給一只剛生産的饑餓母虎,他還曾治好”
“夠了”,步青雲好不容易将堵着自己嘴的小雲朵以靈力逼散,立刻制止了邬波離,“近執,你多言了。”
被步青雲輕聲一斥,邬波離卻好似被判了大罪行,臉色一白,整個蔫掉了。
步青雲嘆了口氣,“我沒有怪你。”
邬波離眼淚汪汪地看着他。
白龍大人看不下去了,尾巴一甩,氣勢十足地指揮道:“你,出去,我和‘橋松’有話要談,你守門。”
一聽有任務可做,邬波離立刻精神起來,對二人一禮,步伐穩重地走到了破廟外站好守門。
步青雲眼前一閃,下一秒已經身處層層疊疊的雲間,他環目四望,皆是重重雲海,眼前是坐在雲朵上的白衣人,白龍大人抄着手,撐出一臉冷色,沉聲道:“你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