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飼主

白龍趴在雲上思索了半天,一不小心睡了過去。等到醒來再飛下去看步青雲,剛走進破廟,卻見邬波離抱着個破瓦罐,裏面是他那朵獻給步青雲的蓮花。

“樓迦大人!”

因為那日交談,白龍不是很樂意搭理邬波離,邬波離似無察覺,熱情依舊,虔誠地招呼着白龍,又道:“邬波離還以為離開前沒有榮幸再見到您了呢!”

白龍有些微妙的愉快,挑眉問:“你要走了?”

邬波離點點頭,“待午後,師父去給鐵匠換最後的藥,換完藥,我們就要啓程了。”

啧,還是要走。

白龍對着破廟撇了撇嘴。

“樓迦大人,您是感應到我們就要離開,特地下來與大人道別的嗎?”邬波離一臉崇敬地問。

白龍不去看邬波離,手指向冰床一點,那冰床便被白色霧氣籠罩,霧團裹着冰床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到将近核桃大小,白龍才擡起左手,一張還沒拇指大的冰床落在他掌心。

他想了想,用手指在冰床四周畫了個圈,霎時化為了一串瑩白半透的佛珠。

白龍撥弄着牢牢墜在佛珠串下的小冰床,內心十分滿意。

到這時,白龍才察覺邬波離熱情十足的視線一直盯着自己,還在等待自己回答他的問題。

此人當真是執著到了有些古怪的地步。由于已經到了一個費解的程度,倒不好說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其實他的這種執著,隐約令白龍想到了步青雲,似乎有微妙的相似之處。

但白龍立刻否決了這個念頭,因為邬波離的言行令白龍感到別扭和不快,而白龍從來沒覺得步青雲有哪裏不好。

所以邬波離和步青雲完完全全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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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龍滿意地得出這個結論。

恰好步青雲從廟外土路緩緩而來,邬波離當即迎了出去。不過短短四五步路,白龍剛以為不用搭理邬波離而松口氣,二人已進了廟中,步青雲随口笑問:“在說什麽?”

邬波離興高采烈地回答:“我在請教樓迦大人,他是不是感應到我們要離開,所以特地下凡來與您道別的呢!”

白龍無言瞪向步青雲。步青雲一臉茫然。

邬波離又興沖沖看向白龍。

“不論步青雲走到哪裏,我都瞬息可至”,白龍撐着冰山冷面開口,“又何須與他道別?”

聽聞白龍如此神通,邬波離又激動地開始!了他唱歌般的腔調,不住贊美起白龍來。

步青雲又被白龍瞪了一眼,不免覺得可愛,他注意到白龍手中的珠串,那是一串瑩白半透的珠子,珊珊可愛,被白龍胡亂纏在手中,一眼看去像是玉杯盛雪,都說不好究竟是珠子還是白龍的手更漂亮,于是他移步到白龍身側,問:“這是什麽?”

被提醒的白龍才想起珠子的事,正好步青雲走到身邊,白龍握住步青雲的左手腕拉過來,把瑩白珠串往他手上一套,打量了兩眼,滿意道:“你戴着。”

步青雲擡起手,視線觸及珠串中的小墜子,回身一望,然後猜測:“是那張冰床?”

白龍點頭,又用手指點着珠子給步青雲介紹:“這是我的珠子,它會自行吸收天地間的自然靈氣。你把這手串扔出去,珠子裏的靈氣就足夠冰床恢複原貌了。你随身戴着,下回你又鑽什麽破廟裏,有它,本大人好歹還有個願意下腳的地方。”

說完,白龍自己對這串珠子越發滿意,擡頭期待地看向步青雲。

這念珠一看就絕非凡品,步青雲一個窮和尚戴着,恐怕是會招惹禍端。但步青雲沒把這話說出口,而是笑問:“你會來見我?”

“那當然”,白龍理所當然地答,“我不看着你,萬一你死掉了怎麽辦。”

這話落在一般人耳中,怕是會勃然大怒。

步青雲卻自然而然的點了頭,就像白龍說的話當真很有道理似的。

步青雲如此順從,白龍自诩為“飼主”,當然心情是越發愉快,一眨眼就不見了身形,去給步青雲摘蘋果。

瞬時幻形到了果林中,選了四顆大蘋果,白龍用雲朵托着跟在身側,也不着急回去,而是隐去身形慢悠悠地往回飛,飛着飛着,他又想起了步青雲那日鬼打牆般的一番話。

當時步青雲說“想不通也沒什麽要緊”,反而激得他想把那日之事想個明白,可他畢竟對凡人不甚關心,想來想去就把那婦人言行和世間黑白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抛到了腦後,反反複複就想着步青雲垂着眼眸說出“我也已經活得太久了”時的模樣。

那個樣子的步青雲,白龍是第一次見,他不是平日裏走街串巷時溫和從容的模樣,也不是面對白龍時或戲谑或溫柔的模樣,而像是一個驅車登古原的白發老者,面對夕陽下的斷壁殘垣,興起了流年之嘆。

白龍就是覺得,步青雲不該這樣。

盡管白龍知道步青雲也活了很久,可他靈氣充足,他擁有英俊高大的年輕身體,為什!他的心就像個垂暮老人,要生出這樣的感嘆呢?

白龍也活了很久,不論凡人在陸地上怎樣生存繁衍争來鬥去,他都好好地徜徉在雲端海底,從沒想過“活得太久”這種事。

白龍懷疑這就是步青雲和凡人混在一起的害處,尤其是邬波離這樣古怪執著的凡人,還有邬波離他師父那樣心懷不軌的凡人。

一定是這樣了。

白龍對自己的論斷點了點頭。

既然這樣,身為步青雲的飼主,為了步青雲的茁壯成長,白龍認為很有趕走害蟲的必要。

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白龍掉頭往海邊飛去。

午時,白龍回到破廟,一言不發地往步青雲和邬波離身上各扔了兩個蘋果。

然後他清了清嗓子,拎起手上的大海魚,眼睛透着絲狡黠,對步青雲說:“我吃生魚吃厭了。你幫我烤來吃。”

邬波離看清那條在龍神大人手中激烈掙紮的大海魚,當時就面西而跪,念起了經。

步青雲婉拒:“出家人不可殺生。”

白龍手一抖,那條大海魚就來了個“死不瞑目”,輕松地說:“它已經死了。”

“這”,步青雲有很多佛理可以辯,但他明白這小白龍是不會聽。

白龍不滿地看着步青雲:“地上沒有一個人的時候,我就在吃生魚,現在地上到處是人,我還在吃生魚。我不想吃生魚了。”

“樓迦大人”,邬波離還沒站起來,聲音小心翼翼,卻還是直言道,“您為何不自己用神通烤、烤它呢。罪過,罪過。”

根本不想聽他插嘴,白龍微微皺眉,冷聲說:“我不會。”

這也不算是在說謊。

作為天地至靈,白龍可以說是無所不能,只要明白烤魚的步驟,他是完全可以用靈力将海魚變成烤魚的。

問題就在于,白龍原本打定主意要改變單調食譜的那天,沒找到想吃的新食物,反而找到了一個步青雲。從那天開始,他忙着觀察步青雲,将原本改變食譜的計劃丢到了腦後。

要不是今日白龍決心要将步青雲拉離佛學,他都還想不起來這回事,白龍根本沒見過凡人烤魚,連烤魚這個菜名都是剛剛才在凡間小酒館的菜箋上學來的,不清楚要怎麽做,自然也沒法用靈力代為烹饪。

白龍冷冷地看着邬波離,邬波離卻跪坐一旁繼續默念着什麽經,壓根沒注意龍神大人對自己的死亡凝視。

手中一輕,卻!

是步青雲拿走了他手中的魚。

“我也不通廚藝”,步青雲憐憫地掃了一眼手中的大海魚,語氣卻與尋常無二,平和地對白龍說,“姑且一試,若是不好吃,你還是自己去看夥夫掌勺的好。”

白龍內心暗笑,面上卻是不饒人的模樣,邊跟着步青雲往村外溪邊走邊道:“這條不好吃,下條不好吃,烤得多了,你就會了,總有好吃的一天。”

步青雲苦口婆心:“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不學會,若是我不在呢?”

白龍不以為然:“你去哪裏我都找得到你。”

步青雲腳步一頓,沒再說話。

午時陽光正炙,好在他二人都有靈氣護體,并不怕熱。溪邊蟬鳴聲聲,白龍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手撐着腦袋,看步青雲對着大海魚念經,看步青雲削樹枝,看步青雲用削好的樹枝穿魚,看步青雲搭架子,看步青雲生火,看步青雲烤魚。

白龍從未吃過凡人食物,根本不清楚烤魚好不好吃,但随着海魚的油脂被竹火烤出,伴随着輕輕的噼裏啪啦聲直滴油,白龍聞着空氣中的肉香,差點要掉下口水來。

步青雲一臉鎮定地翻轉着魚身,似乎一點都不受美味影響。

待得竹火熄盡,步青雲将烤魚撤下,走到大石邊遞給白龍,還囑咐了一聲“小心燙”。

說時遲那時快,白龍已經嗷嗚兩口烤魚吞下了肚,味道好得眼睛都舒服眯起來。

步青雲失笑出聲,也是,區區烤魚怎麽可能燙傷龍嘴。

不一會兒,大海魚就剩下了一副幹幹淨淨的魚骨頭。

白龍躺在大石頭上,回味地舔嘴角。步青雲會不會被美食勾得破戒,白龍尚且不能确定,但白龍能肯定的是,吃完這條烤魚,他是絕對無法再忍受吃生魚了。

步青雲正在挖坑,要魚骨埋起來。白龍正吃飽了犯困,看了看步青雲,幹脆化為龍形,飛去趴在步青雲肩上,聽着步青雲的脈搏昏昏欲睡。

然後步青雲開始往回走,他平穩的慢步讓白龍越發迷糊,一不留神就眯了一小會兒。

再醒來,擡眼就看見步青雲手上繞了布袋,身邊跟着抱着破瓦罐的邬波離,他們正朝着步青雲來時的那邊村口走。

他們啓程了啊。

白龍在步青雲的肩頭蹭了蹭,還是覺得困,他迷迷糊糊地換了一側靠着,正要繼續睡,卻看見村口圍滿了人。

看上去,這些村民是在等步青雲。

白龍睜開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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