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莫玉堂這次出國,是跟着國家代表團一起進行外交彙演的,剛表演完,就聽說自家兒子當街撞上前妻,還鬧上熱搜了!

兒子的心結他又不是不清楚,當時就急得不行!

人在國外身上又有任務,雖然表演已經結束,可回程的時間還沒到,總不能因為擔心兒子心理健康就請假脫團提前回來,只得打電話想要開解兩句,結果兒子直接把電話撂了,顯然心情很不好。

因為心裏挂着這事兒,莫玉堂一夜難眠,結果淩晨的時候接到家裏電話,說老太太一不小心從臺階上摔下來,摔了腦袋正在急救,情況很不樂觀,讓他趕緊回來!

老人歲數大了,年輕時候受苦受累,老了一身病痛,雖然兒孫都盼着她長命百歲,但都是大人,他們心裏都有數。

大哥不顧他在外跟随國家代表團出任務,也要打電話叫他回去,就是預備着讓母親見他最後一面。

這話不好直說,但他們心裏都懂,從很多年前就開始防備着這一天的到來,因為母親歲數實在太大了,身體也不好。

原計劃是後天回程,接到電話,莫玉堂直接跟代表團負責人請了假,一個人拎着簡單的随身衣物就回來了。

一路奔襲,心中絕望與希望不斷交替,他又別無他法,只能強自按耐。

每次母親生病,他都會這樣,一邊害怕“最後一面”來臨,又無比盼望,母親此次依然吉人天相。

沒想到這次到底還是沒有趕上。

那一絲僥幸猶如搭建半天的沙堡,被兒子抱着腿這麽一哭,那眼淚珠子澆在上頭,這看似堅不可摧實則遇水即溶的堡壘立刻崩塌,莫玉堂忍不住抱住兒子的頭,大哭出聲。

小小的黑色行李箱一撒手,莫景深不小心挪了下腳,踢到箱子,那輕飄飄的箱子立刻滑遠了。

莫玉堂看着那小小的、只裝了幾身日常衣物的箱子,滑得越來越遠,好似如今沒媽的自己,猶如漂萍。

想着以後就要在這世上獨自飄蕩了,他也顧不得簡單的行李,連最後一點作為公衆人物的矜持,都抛到一邊,忍不住嚎啕大哭:

“深深!以後爸爸就只有你了啊!”

Advertisement

莫玉堂非常有名,他和普通的明星不一樣,他不僅有實力、有知名度,關鍵的是,他還有口碑、有格調,走哪兒都當得一聲“藝術家”的稱呼。

莫玉堂年年上春晚,除了舉辦獨立演唱會,時不時還要跟着代表團去國外表演,哪怕他長相并不出衆,因為他總是為國争光,國人多喜愛他。

不說其他,就說昨晚的央視新聞,他還大大露了個臉呢!為兩國邦交做貢獻!多麽崇高!

結果現在,代表團還沒回呢,他就到了京城機場,不顧儀态在這兒當場大哭!

航站樓大大的落地窗連成片,熹微晨光劃破灰藍的天空照進來,父子倆在那哭了兩分鐘不到,周圍的人就圍了上來。

莫玉堂不像那些明星,出門總是一堆保镖助理,他就帶着簡單的行李,穿着簡單的襯衣長褲,臉上也不像旁人還得畫什麽妝,看起來就像個鄰居大叔,除了氣質好了點,沒哪裏特別。

京城這地兒,老頭兒老太太人情味兒很濃,恰好旁邊有個戴着小紅帽,拿着小紅旗的夕陽紅旅游團,簡直是從頭看到尾,哪怕只是路過,也紛紛駐足勸他們一句“還請節哀啊!”。

“哎!千裏迢迢趕回來,還是沒見着媽媽最後一面,真是難過啊!”

有老太太一邊擦着淚一邊想着自己,旁邊人立刻勸解起來,說些諸如“你家兒子孝順”或者“你家閨女也不差”的話。

也有人見那報喪的年輕人哭得不能自已,小臉兒白白淨淨的,鼻頭紅紅的,看着和自家孫兒差不多大,也忍不住誇些“這孩子好孝順”的話,或者勸兩句“若你奶奶還在,肯定看不得你這麽哭哇,小夥子,莫哭了啊!”之類的。

老頭老太太眼神不太好,莫玉堂表演的時候大部分時候都會上裝扮作貴妃,他們認不出來,其他人就不一樣了,尤其是人群裏随時有狗仔等着抓新聞。

等到莫景深反應過來拽着他爸打算狂奔的時候,早就有人把他們認出來了!

“天啊!這個點兒!竟然是莫玉堂!他不是還在國外嗎?剛剛微博還推送了呢!怎麽提前回來了?”

“啊啊啊!深哥?不是昨天還在滬市嗎?什麽時候回來的?”

“快快快,去合照簽名!”

“莫玉堂不顧儀态當街大哭!大新聞!快!”

……

像這樣明星如流水一般的機場,總是有狗仔蹲守的,莫玉堂不像那些老藝術家那樣不注重商業發展,也不像那些小鮮肉一樣,只知道撈金,所以官媒愛捧他,娛樂媒體也時常報一下他的新聞。

也有候機無聊正在玩手機的,看到稀奇事兒,條件反射先咔擦幾張照片,或者錄一段視頻。

父子倆哭得兩眼通紅,都沒有矯情地準備什麽大墨鏡大口罩,只得舉着巴掌能擋一點是一點。

好在莫爸沒有什麽瘋狂小粉絲,這裏也不是游戲宅的聚集地,一路往外走,雖然很多人看稀奇,到底沒人攔他們。

倒是走得急,行李箱忘了,還有個小夥子熱情地送上來,莫景深不好意思地道了謝接過來,像個小助理似的護着他爸往外走。

不斷有人追上來拍照、求簽名、求合照,還有人大聲問他們發生什麽事兒了,父子倆繃着臉一言不發,一路往外走,最後還是那些戴着小紅帽的老年人看不過去,在那幫着擋人。

這些老頭老太太穿着一樣的衣服,拿着一樣的裝備,有心幫忙,還是很有幫助,父子倆感激道謝,這些老人家不斷勸他們節哀,他們連連啞着嗓子道謝。

剛剛那股悲傷被這麽一沖,立刻淡了不少。

從機場出來,一直到上車,莫景深都不好意思看他爸,生怕他嘲笑自己不經事。

然而莫爸坐在副駕上,很有五十步不笑一百步的自覺,只是抽了張紙,在那擤鼻涕,見車子一直不動,忍不住看他:

“兒啊,你還好吧?要不我來開車?”

【兒子一副難過壞了的樣子,讓他開車,我真是不放心啊!】

見爸爸滿眼都是這個意思,莫景深忍不住黑線,他只是一時情難自禁而已!他心理素質還算好的了好嗎?要不是什麽事都趕到一起,他能這麽穩不住嗎?

“我還好,剛我自己開車來的,之前回去,我也是自己開的車。你連夜趕路,先眯會兒,我們直接去殡儀館。”

莫景深語氣毫無起伏,莫玉堂也不糾結,認認真真地哭着,好半晌才回了個:

“那就快走吧!”

【小孩子最怕大人覺得他不靠譜啊!】

莫景深掃了眼他爸的臉色,又從他眼裏讀出這麽一句話來,心底的自責再次浮上心頭。

果然,連爸爸也覺得他總是不靠譜嗎?

表情有點臭,莫景深一聲不吭把車倒出來,很快就開動起來。莫玉堂一心哀恸,眼淚珠子滾滾掉,自然沒有發現他的異常。

父子倆一路無話,半路車子加了下油,就直接開到殡儀館去了。

到了靈堂,二伯母早已做好後勤準備工作,取出麻布麻繩,給兩人披的披穿的穿拴的拴。

兩人一個是次子,一個是長孫,披麻戴孝都是最高規格,頭上披的麻布足有棺材那麽長,頭上疊了一截,還一直拖到小腿處,大夏天的,麻衣麻褲都得穿在外頭,就連腳上的鞋,都給敷上兩塊二指寬的白麻布。

披麻戴孝做好,就着鹹菜喝碗清粥,離得近的親戚已經接到信兒了,靈堂漸漸有人來拜祭,莫景深就跟在他爸身邊,見到長輩來,爸爸先叫人,他再把稱呼往上升一輩,然後哭着跪下磕頭,感謝親人的關懷。

随後就被抹着眼淚的各路親戚拉着開解,等那車轱辘話聽了一堆,心裏都麻木之後,他發現,自己的悲傷真的隐下去了。

随後幾天,莫景深的任務就是,沒有人來的時候陪着堂妹燒香燒紙,有人來的時候,陪客人唠嗑兒。

有離得近的來得早,有關系遠的來得晚,零零碎碎地接待了他們,又收了無數個裝在白封裏的帛金,閑着沒事兒,堂妹還給他講了講為何帛金總是單數。

“好事成雙嘛,白事兒送單數才對。”

連着幾天熬夜,還吃不好喝不好,莫景深眼底發青,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剛開始那兩天,他恨不得一直跪在奶奶棺材前,日子久了,一家人的悲傷都隐下了,不再随意表露,除了該有的規矩要遵守,平日裏也不再自虐,像他這樣一直守在靈堂的,已經是獨一份兒的孝順了。

此時兩兄妹就搬了兩張凳子對坐着,中間放了個大大的籮,裏面堆着小山一樣的紙錢,兩人手裏都在慢悠悠地撕着,把那些紙錢從一摞摞弄成一張張,方便燒紙的時候燒透。

供桌上香燭燃着,縷縷青煙随着香燭味兒萦繞在靈堂,光線暗淡的門口,還隐隐露着半個花圈,兄妹倆随口找着話題,就這麽聊了起來。

“這才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兒。你知道現在這些客人來了,都是閑着沒事兒過來看看,等出殡的時候,我們家還得請他們吃一頓飯吧?那時候客人來,我們得挨着發紅包。”

“這和帛金有何關系?”

堂妹對這些舊式規矩很懂,他卻一向不感興趣,此時不過閑聊,聽了打發時間,聽她講得有意思,就随口問一句。

“你知道為何送帛金嗎?”

“你怎麽越扯越遠?我要困死了。”

“你當我不困?正是因為困,才會沒話找話說。算了,你不愛聽我就不講了。”

家人雖然不再将悲傷挂在臉上,這段日子還是不約而同地告別了娛樂活動。莫秀瀾的書沒寫,莫景深的游戲也沒玩兒了,兩人坐在這兒看着火燭,也沒有掏手機出來各玩兒各的。

“那你趕緊講啊!巴不得你多講點呢!沒準兒奶奶聽了也高興。”

經過入殓師的打扮,奶奶做過手術的地方已經被假發遮起,臉上畫了淡淡的妝,壽衣穿的整整齊齊,被一床薄被蓋着,好似睡着了一樣。

因為是自家感情深厚的長輩,他們這些小輩并不會害怕,心中難過也多是因為不舍。

剛開始那兩天,他時不時就忍不住趴在冰棺上對着奶奶掉眼淚,這幾天已經習慣了,有時候提起奶奶,兄妹倆還像以前在她面前那樣,好像他們不管說什麽,她也能聽見一樣。

“因為以前的人窮啊!親朋送帛金,是為了讓主家好好安葬逝者,但是呢,喪事畢竟是喪事,為了給來參加葬禮的人去晦氣,就得給他們封一個紅包,但是呢,人多了,錢不夠,就只能封一點點意思意思,以前一個銅板,現在一塊錢,他們多給一塊,就是防止減掉這一塊,帛金就成了9結尾的。喪事麽,大家巴不得過了這次沒下次,自然不能有‘久’這個意思的。”

莫景深聽了,覺得這些舊式規矩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為了送老人風風光光地走,真是想盡了法子,如今家裏不窮,這些講究,就成了一份心意了。

“其實喪葬禮儀不僅有這些,每個地方都不一樣呢!我記得有的地方不像我們這樣,他們會在來的客人手上栓一根紅繩子,同樣起到去晦氣的作用,所以好像他們給帛金都不會特意多給一塊,就沒有少掉一塊就成了9的顧慮了。”

“你講的這些還挺有道理。”

莫景深稍微來了點兒精神,話還是不多。

最近這幾天強打精神陪人說話,已經讓他不想開口了,心神連番遭遇打擊,他也沒勁兒調整自己。

也許過一陣子就好了吧!

“哥,其實這些書上都有的,喏,你要不要看看打發打發時間?”

莫秀瀾小心翼翼遞過來一本《喪葬習俗大全》,也不知什麽時候帶過來的。

莫景深愣愣地接了,卻沒打算翻開看。

莫秀瀾眉毛擰了擰,最終還是嘆氣把書抽了回去:

“哥,我知道你心裏難過,但你這樣,奶奶也不會高興的!今晚這裏我看着,你回家睡一覺,明天再來。”

按照以前的習俗,服喪期間是不能洗澡梳頭的,家中來往都是體面人,這季節也容不得如此,所以莫家人都輪流回家休息洗漱的,只有他一個人一直呆在這裏,那天晚上穿回來的白T恤如今已經髒成了灰色。

家裏人都知道他從小沒媽,是在奶奶膝下長大的,又因為出去玩,沒來得及看到奶奶最後一面,知道他性子犟不好勸,幹脆随便他。

其實他們一大家子也沒有看到啊!

奶奶還在救護車上就暈過去,再也沒醒過!

這就是一場意外!

莫秀瀾甚至暗地裏聽到大伯和小叔感嘆,說他以前一團孩子氣,想法天真還不懂得擔當,如今正好趁機給他長長記性,讓他好好成長起來。

長輩的想法,莫秀瀾很清楚,但她實在不忍心見他太過自責折磨自己。

如今雖是和平時代,但人人都有說不出的苦,她覺得他哥挺好的,哪怕生活有不如意,也永遠懂得笑臉相迎。

雖然,在長輩眼裏,這樣的習慣不好,容易把世界想得太美好,把自己養得太天真,但在她眼裏,這樣是最好的。

能沒心沒肺不想着那些糟心事,哪怕是假裝高興哄自己,也比苦哈哈地強!

她知道她哥并不是所謂的地主家的二傻子、傻白甜!

他只是用歡聲笑語來打發孤寂罷了!

他并不是不穩重、沒擔當的人!

莫景深腦子有點慢,這段日子除了自責後悔,就是努力要求自己,一定要好好送奶奶一程,見堂妹一臉擔憂,他有點不明白這是怎麽了?

莫景深努力露出個笑來,安慰堂妹:

“別擔心我,看,我壯得像頭牛,在這閑坐着很輕松,倒是你們,尤其是大伯母二伯母,每天都有好多事情忙,真是辛苦了!”

莫秀瀾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流下淚來。

她知道,曾經那個看似獨立堅強,其實一直躲在家人羽翼之下的哥哥,終于站起來了。

他不再覺得自己享受家人的呵護是理所應當,他開始懂得如何從傘下走出來,為以往撐傘的人撐傘。

這段日子,他的手腕還很生疏,可他真的做到了,一直站在這裏,盡到一份長孫的責任。

她知道這就是家族的傳承,一代人老去,一代人頂上,但要用這樣難過的事情來催着他成長,真的太痛了!

莫秀瀾摟着莫景深的脖子,大哭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深深蛻變的過程,心裏難過極了。

小時候天真,總覺得自己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家人的勸阻,只會覺得煩,能假笑着聽一聽,就覺得自己已經很了不起,等到真的遇到一個契機,發現自己的自私,開始痛恨自己不識大體的時候,就會迎來一陣陣痛了。

對莫景深來說,并不是玩游戲、做直播不好,而是他那顆“玩樂至上”、“什麽都無所謂”、“只要自己高興就好”的心,不好。

因為一時貪玩,他失去了見到奶奶最後一面的機會,必會耿耿于懷。

不是矯情,而是遇到大事的時候,總會有的多愁善感。

哎,好難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