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安其一

“喂,說了多少次,別在我的地盤上喝酒。”

醉醺醺的黎九只覺手中一空,有誰抓住他的後衣領将他整個人一把提了起來。黎九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抓住身後人的手,大呼道:“道長我錯了,我不該在道觀這等清淨之地……咳咳咳!”

“什麽道觀不道觀的,又看了什麽亂七八糟的小說?”身後人已将黎九放開,甩脫黎九抓着他的手,繼續道,“還有,這半年的房租你想拖到什麽時候?”

黎九怔然轉過頭,對着身後人瞅了半晌,呆呆地道:“子青兄,你這身裝束好生奇怪,我怎地看不出是甚麽年代……”

“子青兄你個頭,本房東的名字是……算了,不指望你記住名字,你記住每月的房租是兩千八,半年是一萬六千八就夠了!人民幣,不是銀票,懂麽!”

黎九直至現在都沒從酒裏醒過來,仍是呆呆地看着他那惡霸一般的房東,蠢得不行地道:“好狠,好狠,當年你輸給我的鐵口直斷招牌我都還你了,這幾個臭錢……”

房東一腳踩在黎九肩上,惡狠狠地道:“三天之內不把房租交清,你這一屋子古董我就不客氣地拿去賣了!”言罷,将屋裏所有的酒都搜了出來,打包帶出了門。

太狠了!黎九這才終于清醒了幾分,随即手往沙發底下一摸,摸出一個扁扁的二鍋頭瓶子,将裏面的液體倒進嘴裏……

呸!怎麽是清水?!誰偷換的!

酒水的短缺讓黎九打了個冷戰,驚慌地環顧了一番四周,終于想起來現在早已不是唐朝盛世。是了是了,現在已經是人民共和的年代了,而他正身在西安市曲江池遺址公園不遠處的一棟居民樓中一間租來的房子裏。

這是第幾次醉到連時代都分不清了?算了,這種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趕緊下樓買酒。

待走到樓下,看到那碎裂滿天的煙火,聽到那此起彼伏的炮仗,才意識到此時正當年夜,只怕沒哪個賣酒的店還開着了。

年夜年夜,好像是要和家人呆在一起來着?無奈他實在醉得不輕,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更別說家裏有些什麽人了。傷腦筋呀,如果想得起來有什麽家人之類的,也好讨一口酒喝,可現在連個能讨酒的人都想不到,真慘。

唉唉,反正家裏沒酒,不如就這樣去街上走走,沒準運氣好碰上一兩個沒關門的餐館,買幾瓶小酒救救急也是好的。

走在吹着寒風的街上,黎九不禁縮了縮脖子,将頸上的圍巾扯了一扯。不經意之間,猛地瞥到了一個還開着門的酒吧。

好,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小酒吧今天就翻你的牌子了,快等着爺來臨幸吧!

匆匆跑進了酒吧,卻發現裏面一個客人都沒有,只有櫃臺之內一個孤零零的身影。那身影看上去是個青年男人,身形颀長瘦削,留着及肩的齊長發,手裏正拿着一個空高腳杯發愣。

“老板!給我調一杯四喜臨門!”黎九上前打了個招呼。

“四喜臨門啊……”老板笑吟吟地看着黎九,“你指的可是‘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四喜?這樣的酒,我可調不出來呀!”

黎九抓狂地撓着腦袋,極為惱火。這老板明明知道他說的是一種雞尾酒的名字,卻偏要拿這典故來開他玩笑,這他喵的是想怎樣!不過這麽多美酒就擺在他面前,豈有不喝的道理!如此想着,黎九索性直接跑進櫃臺,拿起那調酒用的半瓶子伏特加就往嘴裏灌,也不管老板此時的臉色有多難看。

老板想要阻止這酒鬼的強盜行為,但在打量了一番他的樣子後卻放棄了阻止的念頭。這個酒鬼長得是高大魁梧,怎麽看收拾個瘦削的酒吧老板都是不成問題的。而且酒鬼一身衣服穿得是不倫不類,毛領大衣外面罩着個扣子扣錯位了的襯衫,錯穿在了外面的秋褲連前後都反了,扯了個窗簾當圍巾不說,在這寒冬臘月的天氣裏竟然赤着腳就跑了出來,真真是醉得只怕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而醉到了這種程度的家夥,出手絕對不會知道輕重,如果老板出手阻止,被打死還是打殘真不太好說。

還是報警吧!

老板看着黎九,手已經向着自己的衣兜摸去,就準備一邊遠離黎九一邊撥打預存在手機裏的最近的局子的電話。

而就在這時,黎九放下了酒瓶,一雙有些凹陷的眼睛直直地盯住了老板。

老板被吓傻了,一時不知道究竟要怎樣才能讓這個酒鬼不至于跟他動粗。

黎九與老板對視半晌,誰也沒動一分,就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最終還是黎九先開了口:“我這裏就這幾個錢,不知道夠不夠付賬的……”說着黎九将錯穿在外的秋褲往下拉了一截,從裏面的牛仔褲的兜裏摸出一把小零錢,放在了櫃臺上。

老板看了一眼櫃臺上的小零錢,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古幣,貞祐通寶,光背無文,傳世品。老板對這方面了解不多,估摸着一般的銅錢市價也就20塊錢一枚,這一把共有六枚,折合人民幣120塊錢,買他半瓶伏特加還是夠的。不過這好像不是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在于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誰還在用銅錢?但不管怎麽說,當下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酒鬼沒有給他帶來什麽麻煩,還付了錢。

“夠了。”老板說了這樣一句,将銅錢一枚一枚小心捧起,握在手心。銅錢上還殘留着黎九的體溫,有一種說不出的觸感,仿佛沉睡了千百年的心意在此刻忽然醒來,一瞬間從手裏傳到了心底。

不知是掩飾自己一時間的心慌,還是幾年經營酒吧的習慣,老板很禮貌地問了一句:“需不需要我幫你把酒倒進杯子裏或者冰一下?”

“不用了,像平時那樣送我一袋梅幹就好。喝酒總是要點下酒菜的嘛,啊哈哈哈……”

像平時那樣?老板愣了愣,他可從來沒有拿梅幹當過贈品。不過眼下這個酒鬼神志不清,大概是把他跟別家的老板弄混了吧。一袋梅幹而已,也沒多貴,這點小東西他還是送得起的。如此想着,老板從櫃子裏找了一袋梅幹,遞給了酒鬼。

黎九接過梅幹,直接打開,往嘴裏扔了一粒。梅幹的酸味在舌尖漫延,酸酸甜甜,有些熟悉,有些懷念。吃着梅幹喝着酒,也不知是酸的還是感動的,黎九的眼中竟然流出了兩行淚。

“沈綠啊,這麽多年不見,你竟然一點沒變……”

沈綠?老板看着黎九,沉默片刻後道:“我叫陶綠,不叫沈綠。”

“怎麽又改姓了?才從司徒綠改成沈綠,怎麽又成陶綠了?好麻煩,你還是改回沈綠吧。”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陶綠陶老板滿臉黑線,這酒鬼到底是想怎樣?

“啊,對了,我知道你記性可差了,我再跟你說一次,你可別忘了,我的名字是……哎,是什麽來着……”黎九想了半晌,從兜裏找出自己的身份證來,看了一眼後繼續道,“黎九,黎民百姓的黎,喝酒,不,美酒,不,燈紅酒綠,也不對,反正是九就對了。”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陶綠拿酒鬼沒辦法,只得由着他:“知道了,黎九。”

“嗯!”黎九看上去很開心,竟然沖着陶綠笑了起來。

陶綠深深嘆了一口氣,看向窗外。

十二點了,跨年的煙花響得吓人,滿天光華将夜晚照得一片明亮。倒是過了個有些特別的年。

喝完半瓶伏特加後,酒鬼意外地沒有繼續喝酒,而是坐在一旁癡癡地看着陶綠,或者透過陶綠在看着什麽。

陶綠絲毫沒有察覺酒鬼的注視,仍在看窗外的煙花。

“沈綠啊……自上次一別,都快八百年了,你還真舍得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呆這麽久。”

“八百年?”陶綠沒有轉頭,仍看着窗外,“連千年都算不上,很久麽?”

“很久,很久,久到能讓買酒的錢長滿銅鏽,讓賣酒人的屍骨在地裏爛成土,讓墓碑風化成沙,讓你的模樣再也無法被我想起。”

“那你又是怎麽認出我的?”陶綠轉過身,看向黎九,有幾分好奇這個酒鬼想怎麽自圓其說。

“見到你了,自然就認出來了。”

陶綠不想理這個跟他自來熟的邋遢男人,轉過身繼續看煙花。

黎九呵呵地笑了幾聲,也不繼續糾纏,說了聲“再會”便離開了酒吧。

直到聽見門上的鈴铛響起,陶綠才悄悄看了一眼玻璃門外黎九的背影。那步子有些蹒跚,也不知是因為大冬天的沒穿鞋,還是因為喝太多站不穩,分明只是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卻走得跟個垂老之人一般。

陶綠攤開方才一直緊握着的手,細細端詳手中的銅錢。作為外行他看不出真僞也看不出價值,只覺得這銅錢沉甸甸的,重得仿佛要将人拖入地底随歲月爛成土化成沙一般。

罷了。

這麽晚了,還是趕緊睡覺吧,年也過了。

鬼使神差地,陶綠将這六枚銅錢放在枕下,倒頭便睡了過去……

…………

作者有話要說: 魂淡作者坑着某篇男性向文,滾回來寫耽美了……本文計劃字數大約5W,更新不定,大概周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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