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長安其三

不知是什麽時候将玉杯握在了手心。

一覺醒來差點失手摔了玉杯的陶綠有些狐疑地抓了抓頭發。他應該沒有夢游的習慣吧?還是說,這玉杯有點邪門?

不不,作為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陶綠堅信只是昨晚睡迷糊随手握住了,最多是自己患上了夢游症……總之,不能因為這兩天跟一個神叨叨的瘋子相處多了就産生超自然的聯想。

拉開窗簾,便能看見外面曲江池遺址公園的新年景色。現代的高樓大廈訴說着二十一世紀初的朝氣,仿古的亭臺樓閣卻又将人拽向千百年前的世界。

或許便是這樣的反差,讓陶綠産生了些許的恐懼。

最終,陶綠拿起手機給曾皓緘打了個電話。

“喂,耗子啊。那什麽,昨天我給你看過照片的那個玉杯……啊,就是那個,呃……那玩意兒感覺有點邪門,我今天就來你這邊行不行啊?……靠!你晚上什麽時候回來?……靠靠靠靠靠!重色輕友的魂淡!勞資不想跟你說話了!”

挂掉電話的陶綠只覺心中千萬頭神獸奔騰而過。他這個酒吧老板都還過着吃素的艱苦歲月,曾皓緘這個搞古董的居然已經吃上肉了?!

還是滾去開店吧。

至于那玉杯,暫時先帶着好了。萬一黎九今天還來,就還給他。

黎九今天果然來了,就在陶綠提着一環保袋新鮮蔬菜準備打開歸去來兮酒吧大門的時候。今天的黎九穿了另一身樸素的漢服,背上好像還背了某種樂器。

“吃過了嗎?”陶綠摸出鑰匙開着店門上的鎖,随意地問。

黎九愣了一下後答道:“沒。”

門開了,陶綠将門推開,示意黎九先進去。等到黎九進門後,放下塑膠門簾,打開了店內的空調。

“想吃什麽?先說好,店裏管飯的回家過年了,太複雜的菜我不會做。”陶綠說着,将環保袋裏的菜放入了廚房的冰箱。

黎九瞥了一眼櫃臺上擺着的菜單,選了個看起來最土氣最簡單的:“番茄雞蛋面。”

“行,你坐着吧。”說完這句,陶綠便進屋在竈臺上忙活起來了。

很快,兩碗熱騰騰的番茄雞蛋面便端上了桌。陶綠随手将一碗面和筷子推到黎九面前,然後坐在對面直接端起另一碗面吃了起來。黎九見狀,也端起面開始吃,時不時便悄悄擡頭看陶綠一眼。

陶綠見黎九不認真對待他煮的面,挑了挑眉:“怎麽,很難吃?”

“面挺好吃的,不過,你比面好看。”

“所以說你天天跑酒吧的目的就是泡男人咯?”陶綠嘴角上翹。

黎九愣了一下,沉默片刻後道:“好像被你這麽一說,還真是這麽一回事。”

陶綠指着黎九碗裏的番茄雞蛋面:“我都下♂面給你吃了,還不認真點?”

黎九打了個哈哈,眼神飄向店內的裝修,轉移了話題:“感覺你的酒吧看上去不太像酒吧,倒像個餐館。”

陶綠對這樣生硬的話題轉移并沒有表示出贊許或厭惡,而是順着答道:“這裏以前就是個田園風餐館,我接手後沒怎麽改裝。大概,就是把原來的櫃臺稍微改了下充當吧臺。”

“這裏好像有擴音設備,怎麽沒見唱歌的?”

“回家過年了。”

黎九一臉興奮地将手放在了自己帶來的用布包着的樂器上:“那我可以用這裏的設備嗎?”

陶老板非常嚴肅地道:“設備你可以用。不過先說好,之前在這唱歌的都是按首給工錢,現在店裏基本見不到什麽客人。”

黎九三兩下吃完了面,擦擦嘴,打開布包。

“這是……豎琴?”

“說是豎琴也沒什麽大錯,不過嚴格來說應該叫箜篌更準确一些,畢竟是本土制作還放了幾百年的古董。”

陶綠嘴角抽了抽:“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怎麽感覺你還活在古代?”

黎九沖着陶綠神秘一笑,然後開了個科學的玩笑:“生命的延續就是DNA的延續,我們都是活了幾千萬年的老東西。”

陶綠一臉卧槽地看了一眼黎九,想說什麽但終究沒說出口,悶聲吃面。

黎九非常淡定地将箜篌調好了音,打開擴音設備,撥彈起來。

莫名熟悉的調子經由有些年代弦樂器演奏出來,一時竟想不起來是什麽曲子。或許,是被某個電視劇反複使用過的古曲?

一段前奏彈過,黎九放聲唱了起來:“笑就歌頌,一皺眉頭就心痛~~我沒空理會我,只感受你的感受~你要往哪走,把我靈魂也帶走~~它為你着了魔,留着有什麽用~~~~~”

陶綠吃着面差點沒一口噴出來,抽着嘴角看向正在忘我唱歌的黎九。

黎九渾然不覺有什麽不對,繼續唱:“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我只愛你~ You are my super star~~你主宰,我崇拜,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愛你~~ You are my super star……”

陶綠撫額。好吧,就算使用的樂器是箜篌,還是古董級別的箜篌,也不代表不能唱流行歌。這回他算是徹徹底底相信這貨是個喜愛古代文化的純現代人了。

常年被酒精灼燒的嗓子帶着特有的沙啞,唱出的歌卻意外地充滿了感染力。

一曲唱完,黎九笑着看向了陶綠,用眼神詢問着自己唱得怎麽樣。

陶綠想了想,不知為何一點也不想給這家夥正面的評價,于是擺出一副嫌棄的表情:“挺業餘的。”

“嗯,确實只是個人愛好,不怎麽專業。”黎九關掉了擴音設備的電源,小心地收好箜篌坐回陶綠身邊。

陶綠看向黎九,随口道:“那你專業什麽,喝酒麽?”

黎九露出一個自豪的笑容:“生物。”

陶綠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黎九:“感覺……倒像個研究古文化的。”

“那你呢?我猜你學的是外語或者某種文化專業。”

“你想多了。”陶綠看了看窗外,“是跟我現在做的事沒一毛錢關系的會計。調酒師必備的外語和文化知識,我只是個半吊子。”

黎九先是一陣呆愣,忽又轉為爽朗的笑,卻又流露出仿佛貫穿了千萬年時光的深沉哀愁。

雖然黎九沒說話,陶綠卻明白黎九笑裏的意思。

笑的是時間洪流中渺小的你我。

渺小如一枚一文面值的“貞祐通寶”,存在的價值也就等同于古玉杯沿的輕輕一抿,承載着輕如一紙書墨的昨天今天與明天。

心如猿,意如馬。只一個恍惚,便是無數言語難以形容的思緒飄散,然後湮滅在眼前人的笑容中。

陶綠不自覺地輕輕別過頭,随便找了點話:“你好像挺喜歡酒,我是給你調杯酒還是倒杯酒?”

“都差不多吧……”

“也是,連伏特加都幹喝的人,只要有酒精就夠了。”陶綠徑直走向櫃臺,榨了橙汁分作兩個半杯,然後兌上雪碧,在杯緣卡上檸檬片,放入吸管。面對黎九詫異的目光,陶綠如此道:“我覺得你并不喜歡酒精,只是喜歡浪漫。”

黎九喝了一口為他特別調制的一滴酒都沒有的軟飲料,苦笑道:“或許你說的是對的,或許。”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陶綠面帶微笑地鎖上酒吧大門,放下窗簾。

酒吧之內暗了下來,氣氛也變得微妙起來。

“你這是……”

“來酒吧泡男人,今天你可是第三次了。你要只喝酒不招惹我也就算了,偏偏你每次都要來跟我肉麻……呵,大家都是成年人,也別裝得太純了。”

黎九的眉微微蹙起:“我并不是……”

陶綠哼笑一聲,将玉杯與六枚銅錢取出來擺在桌上:“一會兒跟我說前世今生,一會兒又跟我唱情歌,別告訴我你只是想跟我純情地聊聊天。合則幹,不合則散,你跟我合不來我也不強求你。”

黎九沉默良久,最終從衣兜裏拿出一把貝幣放在桌上:“今天的面錢和飲料錢。”

陶綠一看黎九這樣,頓時也沒了興致,打開了酒吧大門:“謝謝惠顧。”

黎九眼簾微垂,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将杯中的橙汁兌雪碧一飲而盡,背起裝着箜篌的布包,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酒吧。

陶綠無聊地靠在酒吧門邊,饒有興味地看着黎九的背影。

倒是個浪漫的人,只是太過浪漫了些,浪漫到與現實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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