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蔣錫辰登臺演出《桃城》的消息一曝,聯系采訪、專訪、訪談節目的電話就沒有斷過,楚文錦一律回答“暫時不方便安排”,果斷擋掉了八九成邀約。剩下那一成,則客客氣氣留了餘地,把名單發給蔣錫辰,說你自己決定。

《桃城》的演出一個星期兩場,剛剛過去的那場沒有人知道蔣錫辰參演,一切如常。到了第二場,就大不一樣了。

當天,從中午開始便不斷有花籃送來,劇院外的黃牛大叔大媽也分外忙碌,演出票倒賣熱鬧非凡,連劇院票務處都被驚動。市場部門的領導一拍腦門,當即給《桃城》下一周開始的演出都加了座,并鼓勵蔣錫辰上兩檔平臺大、名聲響的訪談節目。

這話一聽,事情就很明白了——八成是楚文錦怕他把所有邀約都拒掉,所以那份發到他手機上的名單,恐怕也給了瀾華市場部。

蔣錫辰坐在劇院庭院的一道臺階上,手指滑動手機上的名單,垂首低眸卻沒有看屏幕,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連身邊什麽時候多了個人也沒注意。擡頭看到許倫坐在身旁,有些意外。

許倫對他笑了笑,說:“我看你神兒不在,就沒喊你。”

“是在想個事兒……”蔣錫辰退出和楚文錦的對話框,望向許倫,“來找我啊?”

“沒有,一出來就看到你坐在這裏發呆,我也不急着回去,過來看看你糾結什麽。”許倫搖搖頭說道。

他是圈劇院年齡最小的男孩子,在衆人之中表現偏內向,加上總是有蒙姍衫代言,他就顯得更安靜少話,除了演戲,幾乎沒有存在感。蔣錫辰到劇院快一個月了,對他的印象只有“不讓戲”。只要是他想要的戲,他都争,除非對手确實讓他服氣。

蔣錫辰多少明白,許倫對自己這一輪勉強算服氣,但還有更多不服氣在肚子裏。他們也是第一次這樣單獨并排而坐,平時在衆人之中的和睦到了這裏,難免有點虛。

“有話想跟我說嗎?”蔣錫辰沒有拐彎抹角,迎着許倫的目光問。

許倫收起剛才寒暄的笑容,認真地點點頭,說:“算有的。我聽說你只安排了半年在瀾華劇院,想來問問你,有沒有可能呆更久?”

蔣錫辰:“現在說不準,你是指像現在這樣,全天候在這裏嗎?”

“對,每天都在,每天都能來練習、排練,固定出演我們的劇目。”

許倫停下話,拎起身邊的雙肩背包,從裏面翻出來一本十六素描本。那樣式十分樸素,不時可以在地鐵口看到流動小攤賣。他打開這素描本的封面,攤在蔣錫辰面前,上面是成頁的鋼筆字。好一手漂亮的小楷,字如其人,內斂而精巧,工整幹淨。

“這是我寫的本子,就快寫完了,已經給院長看過部分,有七八分可能投入排練。我想,如果你能留得更久,我們能一起合作演出它。”說完,他誠懇地盯着蔣錫辰,一雙眼睛清亮得有點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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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錫辰有點詫異,暗忖,自己就夠擅長天真無邪之道的了,沒想到還有比他更純天然的。心裏感受頗有幾分別扭,遂接過本子低頭浏覽,道:“你還寫劇本啊?”

“嗯,我本來就不是學表演的,能進瀾華,很大原因還是會寫。但來了這麽久,只有這一本是接近完成的。說實話,”許倫收回目光,低下頭看前面的臺階,“你試二少爺的戲那天,我就覺得,你很适合我這個本子。所以,希望你能考慮一下。”

蔣錫辰意味不明地看着他:“這個……”

“這個本子你拿回去讀吧,下個星期跟我說說你怎麽看的就好,演不演你可以慢慢想。”許倫難得搶了別人的話。說完,背上雙肩包,同蔣錫辰告別,“我先回去了,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随時聯系我,那個……最後一頁有我的手機號和微信號。”

蔣錫辰:“……”

許倫眼神飄忽,朝他揮揮手,就快步下了臺階。

走出一段後,又停下來回頭看蔣錫辰,神色猶豫:“《對話AB面》也給師父發出了邀請,我剛才出來的時候聽丁主任跟師父說的。”

說完,他立即扭回頭去,向前走的腳步更快了。不知道是這番“告密”挖空了他的正直原則,還是不好意思面對約等于被自己戳破了心事的蔣錫辰。

然而蔣錫辰才不至于因為心事被看穿而尴尬,他只覺得人生頭一次遇到對手——出道多年,他的乖寶人設一直穩立,小時候賺足姐姐粉媽媽粉,長大後有的是女友粉,如今卻感到遇見一面照妖鏡。

他的乖寶形象無論有多穩,那都是包裝的結果。和許倫這種真的相比,立刻就油膩了。

獨坐片刻,他給楚文錦打了電話,那邊很快接起來:“怎樣?大少爺想好上哪一檔節目了?”

他下意識想賣乖說“我有哪有資格自己挑,都聽姐姐的”,腦子裏忽然閃過許倫真實誠懇的樣子,心裏便不再認可這種久練亂真的技巧,轉而卸掉了提到嘴邊的甜言蜜語,說起人話來。

“嗯,我想接《對話AB面》。還有個情況,謝梧也接到了這節目邀約,如果可以的話,問問節目組能不能把我們安排在一期。”

楚文錦一驚,“嘿”了一聲:“節目組那肯定求之不得!你放心吧,這事兒我安排。不過,你其他通告呢?哪一檔肯上?我告訴你,最少得答應我三檔啊,不然就不幫你賣房子了!”

蔣錫辰配合地嘆了口氣:“随便吧,不耽誤排練的就行。”

劇院排練多得是,他每個星期交給公司的排練表都滿滿的。聽了這話,楚文錦罵了句“小沒良心”。末了,又跟他聊了會兒房子的事,說已經談了兩個不錯的買家,差不多就選一個出手,叮囑他找時間搬家。

“以後你進出就不方便了,住那麽遠。”這指的是他在四環外的房子。他在北京就這兩套房産,楚文錦自然以為榮華庭的賣了以後,他就搬到四環外。

然而他出乎她的意料,道:“我沒打算搬到那邊去,想在劇院附近找個房子。”

楚文錦着實了解他,一聽就反應過來:“你打算租房子?”

蔣錫辰回答:“嗯。”

确認了猜測,楚文錦無語半晌,然後嘀嘀咕咕嗔了他幾句,最後還是把找房子的事情一并攬了。

盡管交給楚文錦的劇院安排表滿滿當當,實際上在《桃城》兩周演出的間隔期,蔣錫辰身在劇院,卻很少能見到謝梧人——他的安排都是學習和排練,謝梧則更多時候是教學者的角色,且基本跟他錯開了組。

錯開這一點,是純屬巧合還是有意為之,尚無從追究。

反正,近一周的時間裏,他們一次面也沒有見上。甚至有時候他明明知道謝梧在哪一間排練室,仍然會因為不湊巧錯過彼此的休息時間,而沒能打上照面。

最後終于碰上一次,還是因為市場部丁主任把他喊到了辦公室。

一進門,便看見謝梧已經坐在裏面。五月了,這幾天氣溫驟然升高,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寬襯衫斜靠在沙發上,兩眼盯着手機,手指舞動飛快,知道他進來了也只是匆匆擡一下眼皮。

“小蔣來啦!”

蔣錫辰望向他,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就有點像軟綿綿的樹枝躺進了水裏,想自己抽身出來變成一件難以使力的事。

被這樣的視線盯久了,謝梧自己似乎也有所察,暫停了手上的忙碌,朝他回望過來,道:“聽說你答應參加《對話AB面》了?老丁讓你跟我同期,你願不願意?”

“……可以啊。”蔣錫辰頓覺被這毫無雜念的回望敲了一下腦瓜,回過神來再想自己剛才那股不由自主沉溺的勁兒,便自己也心驚茫然起來。

他微合下睫毛,将目光轉向了丁主任,表态道:“同一期沒有問題。主任,咱們是有什麽要特別表現的嗎?”

丁主任對這上道的主動提問很滿意,指了指沙發,笑呵呵地讓他坐,自己也從辦公桌後出來,一邊按下煮茶竈的開關,一邊佯斥謝梧:“你小子坐好一點,在年輕人面前吊兒郎當的,像什麽樣子?”

“哎——”謝梧手肘一撐,坐了起來。

蔣錫辰這才看清,他手機上是一款操作手游。剛剛打完一關,屏幕上煙花爆炸,掉落一堆獎勵。

丁主任這才開始給他們下達任務,什麽身為瀾華的人,上節目就務必要注意瀾華的形象,要适當宣傳劇院,要合理宣傳劇目……聽了五分鐘,蔣錫辰裝在兜裏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此時,旁邊的謝梧正好剛剛放下手機,端起茶杯。

蔣錫辰有點感覺,掏出手機打開微信,果然是謝梧給他發了消息。

“這老頭X城區宣傳委出來的,你仔細看,他腦門上寫着一個’紅’字。”

“你來之前,他已經給我上過一課了,讓我多花時間帶你,指責我把你推薦進來又不關,始亂之終棄之,做不好前輩表率。”

“哎,”

“一起上節目這個主意,”

“其實是你讓人提的吧?”

蔣錫辰:“……”

他默默放下手機,也端起面前的茶杯,而謝梧瞟過來的餘光他一清二楚。

換了平時,他還挺願意謝梧回應一下他,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有一股子被戲弄了的感覺。雖然談不上不願意被小小戲弄一下,可心底因此汩汩湧出的、無法形容的情緒,确實有幾分決堤的危險,令他不得不在“克制”這件事上大花力氣。

“……我說這麽多呢,都是為了咱們劇院好,同時也是為了你們好,咱們個人和瀾華這個集體,那是榮辱與共的,你們說對不——诶,我接個電話。”丁主任眯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老人機屏幕,舔舔唇尖,站起來往門外走去。

等他人走了,謝梧呼一口氣,揉着太陽穴說:“在這裏浪費一個小時了,愁人。這光陰似箭,歲月如梭,一寸光陰一寸……”

後面一句是唱出來的,“金”字的音還沒上去,就被堵回去了。

出其不意、猝不及防、措手不及。

謝梧身體不明顯地僵了一下,被動迎接蔣錫辰突然湊近的眼睛,又眼睜睜看他撤退遠離。嘴唇上那一碰,則輕得像沒有發生過。

蔣錫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後順勢托右腮,歪着腦袋笑道:“不好意思,沒忍住。”

謝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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