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前世番外一
在天蒼草原邊緣,紮着一片營帳,出口處有軍士把守着,看來,這應該是一處軍營。
雖然已然開了春,但夜裏還是有幾分涼意。
營中軍帳之前燃起堆堆篝火,用于為将士們驅趕寒意。
因為剛打了勝仗,軍士們都極為歡欣,一群群圍坐在火堆四周,飲酒作樂,好不快活。
營地正中最大的營帳四周,卻安靜了許多,只是有男子豪氣的歌聲隐隐從遠處傳了過來。
宮庭內監常海走進營帳中。只見如白晝般明亮的燈光下,一位身着天青色常服的年輕男子正伏在案上,手執朱筆,正批改着什麽。
常海走了近來,低聲說道:“皇上,豫王求見。”
聽見聲音,李璟擡起頭來,俊朗的面上略帶着些疲憊。他對着常海點了點頭,說道:“傳他進來!”
“是。”常海應了聲,便退了下去。
見常海出去了,他便将朱筆擱下,伸出雙手的食指,在自己的太陽穴上輕輕揉按着。
不一會兒,豫王李璋便進了帳來,徑直走到兄長跟前,拱手一禮:“臣弟見過皇兄。”
李璟點了點頭,又用右手輕輕揉捏着鼻梁,問道:“六弟,我讓你去辦的事情,如何了?”
李璋說道:“回皇兄,前去護送的羽衛軍已經回來了,已經按皇兄的吩咐,将人安全送到了瓊州。”
“好。”李璟頓了一下,又說道,“那你帶兩個羽衛軍,去黑帳把人帶過來。”
李璋一怔,瞅了兄長一眼,有些猶豫地說道:“皇兄,你真的想放了他?”
李璟沒說話,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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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李璟點了頭,李璋有些着急,說道:“皇兄,你放過齊家老小,将他們送往瓊州,臣弟也不多說,畢竟是婦幼無辜。但這齊恕可真的曾經投降叛國,論罪當誅。皇兄若放了他,被外人所知,你如何讓天下百姓信服于你?”
聽了李璋的話,李璟擡前看着他,問道:“六弟,你會出賣皇兄嗎?”
李璋一怔,随即臉漲得通紅,憤懑地叫道:“皇兄,你說什麽呀?臣弟怎麽可能出賣你?”
李璟笑了笑,說道:“我就知六弟不會出賣我,而羽衛軍是我的親信,自然也不會出賣我。世間衆人皆以為齊恕已被誅殺,既然你們都不會出賣我,那這天下便也不會有人知道齊恕還活着這事。”
李璋又道:“這齊恕在軍中當職多年,皇兄不怕有人認出他嗎?”
李璟笑道:“瓊州島與京城,相隔幾千裏,人煙稀少,地勢偏僻。且中途有海峽相隔,一般人去不了瓊州。只要齊恕不自暴身份,不會有人認出他的。”
李璋默了片刻,問道:“皇兄,你如此所為,可是為了齊貴妃?”
聞言,李璟一怔,卻沒有搭話。
李璋又說道:“皇兄對齊貴妃情深意重,可她卻如此對待皇兄,難道皇兄心中不恨嗎?”
聽李璋說完,李璟卻久久沒有說話。他定定地望着案上的奏折,腦中卻是自己推門進屋,看見齊玉湮和鐘毓赤身在床的情景。放在桌案上的手緊緊攥成拳頭,手背上青筋乍現。
良久,他才慢慢将手放開,嘆聲道:“恨,怎麽不恨呢?若不恨,我也不會當即處死鐘毓,将她廢黜。若不恨,我也不會将在冷宮裏不聞不問。可,要我忘掉她,将她從我心中抹掉,我确實也做不到。”
說到這裏,他轉過臉來,看着李璋,苦笑道:“其實,我對她的不聞不問也只忍了不到一個月。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便在夜晚偷偷跑到蘭蕪宮外,雖然看不見她,但能聽到她在殿內走動發出的聲響,知道她還在我身邊,我便滿足了。”
說到這裏,他擡起頭,望着李璋,笑道:“六弟,四哥是不是很傻?”
“皇兄……”李璋鼻子一酸,已然說不出話來。
“我有時也後悔,我當初為什麽要聽潘豹之言啊!他跟說齊致遠父子加封晉爵太快,若是再冊立玉湮為後,會被群臣诟病。我也想做個明君,不想讓群臣說我因好女色而廢朝綱,便也就沒有再提立玉湮為後之事。我當時想,反正我心也只有她一人,早立後晚立後也無甚區別。如果早知道她會因此不滿,重新與鐘毓的糾纏在一起,我什麽都不顧,立了她為後又如何?”
李璋聽了,詫異地問道:“皇兄說齊貴妃重新與鐘毓糾纏在一起?難道他們早有私情?”
李璟頓了頓,然後點了點頭,說道:“事後之後,我讓人打聽了,玉湮與鐘毓,在她入宮之前,兩人便有來往,互相都有情意。”說到這裏,他苦笑了起來,“要不是玉湮被選進了宮,她應該會嫁與鐘毓為妻了吧?”
“那……”李璋擡了擡眉,看着兄長,“既然如此,皇兄為何還為齊貴妃如此着想?皇兄真不介意她以前這些事?”
李璟默了默,又說道:“不管她之前與鐘毓如何,但她跟我在一起這幾年,我感覺得到,她應該對我還是有幾分真心的。”
李璋一聽,點了點頭,笑了起來:“這倒是!臣弟以前進宮便發現,只要有皇兄出現的時候,齊貴妃的眼睛便只圍着你一人轉,那含情脈脈的模樣,應該是裝不出來的。”說到這裏,他哈哈笑了笑,“當然,這是生暄兒之前。後來有了暄兒之後便不同了,她眼裏便只有暄兒了。”
說起暄兒,李璟的面部線條柔和了許多:“暄兒很可愛,也很聰明,以後肯定比我有作為的。”
李璋怔了怔:“皇兄是打算立暄兒為太子?”
李璟點頭道:“他是我的獨子,不傳位給他傳給誰?”
“皇兄還年輕,以後還會有孩子的。”李璋說道。
李璟怔了怔,苦笑道:“如今我殺了鐘毓,也不知道她恨我不?還願意為我生孩子不?”說到這裏,他長嘆一聲。
李璋一聽,便默不作聲了。
“不說這些了。六弟,你去把齊恕帶來吧。” 李璟又說道,“趁現在還未進入中原地界,他行路也方便些。”
“是。”李璋見兄長主意不改,只嘆了一口氣,便退了下去。
李璋走後,李璟又執起朱筆,打開奏折,卻怎麽也批不下去,心中如繞了一團亂麻一般,再也無法平靜。
一盞茶的時間之後,帳外一陣低低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兒,只見李璋掀簾走了進來。在他身後,有兩個羽衛軍押着一個被五花大綁着的年輕男子,進門看見李璟便罵道:“昏君!”
此人便是齊玉湮的兄長齊恕。
“把他的繩索解了。”李璟看着齊恕。
聞言,李璋眉頭微皺:“皇兄,這……”
“不用怕。”李璟表情平淡,“聽朕之令,解開便是!”
“是!”羽衛軍将齊恕身上的繩索解開。
齊恕松了綁揉了揉兩手,對着李璟大罵道:“李璟,你個昏君,你滅了我齊府滿門,你以為你不殺我,我便會感謝你嗎?我勸你,你最好還是殺了我,不然,說不定哪天便是我殺你!”
“誰說皇兄滅了你齊家滿門?”李璋一聽兄長如此維護齊家,卻被齊恕如此辱罵,當即大怒道:“我皇兄頂住重重壓力,受了無數的谏言,才保住你齊府滿門,你還如此罵他?你是何居心?你投敵叛國,本就是滅門之罪,可我皇兄不僅沒殺你家人,還留了你的性命,你如今還說這些混賬話!齊恕,你可真個不識好歹的東西!”
“李璟,你沒殺我家人?”齊恕一愣:“不是說我父親戰敗之後,你便抄了齊府,将齊府家眷全部斬首示衆嗎?我就是因為聽說家人全死了,才悲憤難當,才會投靠敵方的。”
李璟盯着齊恕,雙目炯炯:“朕不知你從何得到的消息。齊将軍戰敗身亡之後,朕并沒有動你齊家一人,直到你投敵叛國之後,朕才将齊府中人押了起來。”
“那我的家人呢?他們現在在哪裏?”齊恕問道。
李璟頓了頓,說道:“流放瓊州。”
“那他們全部都還活着?”齊恕緊緊盯着李璟。
“嗯。”李璟重重點了點頭。
齊恕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然後他突然蹲下身子,捂着臉,像一個孩子似的,嗚嗚大哭起來。
李璟嘆了一口氣,說道:“齊恕,趁着現在大軍還未回到中原,你便從這裏出發,往南去找他們吧!盤纏裝備豫王已經為你準備妥當,你随時可以起程,只是,世人皆道你已經伏法,你以後不能再以齊恕的身份在這世上了。找到他們後,你改名換姓與他們生活在一起吧。好在瓊州偏遠,應該不會有人認出你的。”
“皇上,你……”齊恕猛地擡起頭,痛哭流涕,幾乎不能言語,“皇上,如此恩德……臣,臣今生難報。臣,臣不走。皇上,臣叛國,臣有大錯,就算皇上立即讓臣死在這裏,臣也毫無怨言!”
“算了,你走吧!”李璟嘆了一口氣,說道:“我這麽做,也不全是為了你。”
聞言,齊恕一愣,半晌才小心地問道:“皇上對玉湮并未絕情,是嗎?”
李璟轉過臉,怔怔地望着案臺上的燈光。突然,燈芯輕輕炸了一下,在他眼中閃出一片火花。
“皇上,臣始終覺得玉湮不可能做出對不起您的事,那件事,其中定有古怪。”齊恕說道。
李璟轉眼望着齊恕,苦笑道:“你覺得,朕親自抓奸在床,還能有何古怪?”
“就是抓奸在床才古怪!”齊恕搖了搖頭,說道:“玉湮根本就對鐘毓沒有情意,她喜歡的一直是皇上你,她怎會與他做出這些茍且之事?”
李璟身子輕輕一顫,然後轉過臉,目不轉睛地望着齊恕,問道:“你怎知這些?”
“皇上,在玉湮進宮之前,你是不是在萬佛寺見過她?”齊恕問道。
李璟怔怔地望着齊恕,然後緩緩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那就是了。”齊恕笑了起來:“在玉湮進宮之前,臣見她并不開心,問過她原因。她一開始不肯說,後來在我逼問之下,她才跟我說,她在萬佛寺遇到一個心中傾慕的人。”
說到這裏,齊恕看了李璟一眼,見他面上微微動容,他便接着說道:“玉湮進宮之後,臣雖然聽說玉湮在宮中很得皇上寵愛,但因為臣知道她心中另有他人,一直擔心她,怕她其實過得并不好。過年的時候,臣随父母進宮見玉湮的時候,看她氣色心境都很好,不似假裝,便私下偷偷問過她。誰知,她跟我說,皇上便是她在萬佛寺遇到的那個人。”
聽到這裏,李璟心中仿佛輕輕被的捶了一下:“她,她真這麽說?”
“皇上,臣所言,句句屬實,絕無虛言。”齊恕說道,“不錯,鐘毓确實有意于玉湮,但玉湮對他一直以禮相待,并無任何越矩之事。在玉湮被選進宮前,鐘毓曾經留書寄情,也被玉湮婉拒。皇上,試問一下,玉湮本就有情于皇上,而皇上也專寵于她,臣實在想不出她有何理由要背叛皇上。”
“有人說,她因為朕不立她為後,心情怨恨。”李璟緩緩說道。
齊恕說道:“皇上,世人都知你專寵玉湮一人。她身為貴妃,在她之上,中宮無人,而且也只有她一人誕有皇子。她雖不是皇後,可實質與皇後有何區別?皇上與玉湮在一起六年,你認為玉湮會是這樣的人嗎?”
聞言,李璟低着頭,沒有說話。
“皇上,請相信臣,玉湮絕不會背叛您的。”齊恕說道。
“可我,親眼看見她和鐘毓在一起……”說到這裏,他的手,不自覺地又握成拳頭。
齊恕默了片刻,說道:“皇上,事發之後,你聽過玉湮解釋沒有?”
“她自然不會承認的。”李璟苦笑。
“皇上,如果你對玉湮還未斷情,就請你這次回去以後,平心靜氣地聽玉湮說說,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聽她說完,皇上再下決斷也不遲。”齊恕說道。
李璟的手,慢慢松了開來:“好,我回去之後,便再聽她解釋!”接着他轉過臉來,看着齊恕,“齊恕,你也走吧!你到了瓊州後,替玉湮照顧好齊夫人。也許,今生今世,她們母女再無相見之日了。”
聞言,齊恕的男兒淚再一次噴湧而出:“臣會的。臣也求皇上,也請你再給玉湮一個機會,将事情弄清楚,還她一個清白。”
李璟點頭:“好。”
齊恕跪在李璟面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皇上保重!”
“去吧!”李璟輕輕揮了揮手。
李璋與羽衛軍便帶着齊恕離開了。
帳中便只剩了李璟一人。他立在燈前,想起齊恕的那番話,進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