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怒意〔三章 合一)
見李璟看着自己,梅香背一下便僵硬起來。她擡起頭,定定地望着皇帝,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
李璟似乎也沒怎麽注意到她,目光很快便從她臉上轉開,看向其他人。
看來,皇帝沒有發現自己有何異樣。
梅香繃了一天的心弦,此時終于松了一些。
看了一圈,還是沒有發現自己要找的人,李璟心裏微微有些失望。新進的宮女已經看得一多半,還沒找到人,他此時心裏也有些焦躁起來。
回過臉,又用眼睛将座下跪着的宮女掃了一遍。突然,他發現有一個宮女的面色似乎與其他人有些不一樣。而且,這特別的面色,他似乎在哪裏見過。
他緊緊盯着這宮女,頓了半晌,才對着她問道:“你的臉為何如暗黑?”
見李璟又将自己盯住,梅香本就怕得要命,又聽他向自己問話,更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半晌才說道:“回,回皇上,奴婢前,前些日子生了一場病,面色就變,變黑了。”
生病?這個理由似乎有些熟悉。
李璟沉吟了半晌,問道:“你在哪裏當值?”
“回,回皇上,奴婢在,在昭純宮。”梅香回答道。
“你,你在齊貴人身邊的服侍?”李璟擡起眉,一臉訝意地看着梅香。突然,他明白自己心裏那熟悉的感覺來自何處了。
“是,皇,皇上。”梅香吞吞吐吐地應道。
李璟仔細看了看梅香,她的臉色似乎和齊玉湮的面色是一模一樣的。他心裏突然動了一下,然後緩緩起了身,向着梅香走來。
梅香看着李璟越走越近,心裏一緊張,身子便顫了起來。
李璟走到梅香面前,看着腳下簌簌發抖的女子,問道:“你在怕什麽?”
Advertisement
“回皇上,奴婢是因為,難得見到天,天顏,有,有些緊張。”梅香結結巴巴地說道。
李璟微微躬下身子,仔細看了看梅香,問道:“你是齊貴人從府裏帶來的,還是宮裏分派到齊貴人處的。”
“回皇上,奴婢,是,是貴人從府裏帶,帶來的。”梅香回答道。
她是齊玉湮從府裏帶來的?但齊玉湮此去玄雀山卻未帶她一起出行,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突然他腦中一閃,像是明白了什麽,又仔細看了看梅香的五官。然後,他迅速轉過身,快步走回座上坐下,對着常海吩咐道:“用澡豆将此女的臉洗淨給朕看看。”
“是。”常海趕緊對身邊的人使了一個眼色。那人點了點頭,趕緊跑下去了。
聽了李璟的話,梅香整個人都傻了。
這洗淨之後,會發生什麽事,她已經不敢再想下去。
此時,竹韻正站在宮門前,心情忐忑的等着梅香出來。可梅香她們這一組,似乎進去的時間特別長,過了三盞茶的時間,都沒有出來。
竹韻心裏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覺。
直到過了快一柱香的時間,才看見有個小黃門出來,在朱源耳邊說了些什麽。
等小黃門一離開,朱源便對着宮外還沒來得及面聖的宮女大聲喊道:“各位姑娘,不用再等待面聖了,全都回去吧。”
聽到朱源的話,竹韻的心裏“咯噔”跳了一下。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梅香被皇帝發現了?
朱源說完話後,剩下的宮女紛紛離開了乾陽宮。但竹韻卻不敢離開。她想着再打探打探消息,好回去向齊玉湮複命。
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竹韻便看到有人往宮門走了過來。她怕被人發現自己在此打探,便藏到旁邊的樹叢裏。
只見小黃門出了宮門,大聲叫人擺輿轎。
聽到小黃門的叫聲,竹韻一呆,梅香都還沒有出來,皇帝就要出門了?是不是皇帝發現了梅香,去昭純宮找齊玉湮興師問罪?想到這裏,她心裏一緊。
片刻後,李璟果然出了宮,直接上了輿轎。
等李璟坐好,便聽到伴在轎邊的常海高喝一聲:“皇帝起駕了!擺駕仁壽宮。”
竹韻愣了愣。
皇帝居然不去昭純宮,而去仁壽宮?這是為何?他到底發現梅香的秘密沒有啊?
見皇帝的輿轎走遠了,梅香一直沒有出宮來。竹韻也不敢耽擱,趕緊跑回昭純宮,向齊玉湮報信去。
齊玉湮聽到竹韻說梅香進去面聖之後,人一直沒有出來。之後,李璟便去了仁壽宮,她心尖一顫,心中便猜到了幾分。
被他發現了,自己又該如何辦呢?
她呆呆地站在座上,眼睛裏,是一片空洞,腦袋裏更是一片空白。
“貴人,你說,皇上到底發現梅香沒有啊?”竹韻急急問道。
齊玉湮緩緩地擡起頭,望着梅香,表情淡然,看不出悲喜:“竹韻,去給我打水來,将臉洗淨。然後再給我換上禮服,準備迎接皇上。”
竹韻一愣:“貴人的意思是,皇上什麽都知道了?”
齊玉湮點了點頭。
“那皇上為何不來昭純宮,而去了太後的仁壽宮?”竹韻問道。
“他應該是到仁壽宮,應該是去确定一件事。”齊玉湮說道。
“什麽事?”竹韻問。
“當初選妃的時候,畫師給每一位待選的貴女都畫了一副畫像。選妃是太後一手操辦的,那些畫像,現在應該還放在仁壽宮中。”齊玉湮說道。
竹韻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急忙問道:“貴人的畫像上,是自己的真容?”
齊玉湮頓了半晌,然後緩緩點了點頭。如果不是真容,怎麽可能選得進宮來?
“那,那可怎麽辦啊?”竹韻着急地問道。
“能怎麽辦,準備接駕吧!”說着齊玉湮便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着漸漸西沉的太陽。她不知道,明日早上,自己看到的到底還是這明媚的陽光,還是一場狂風暴雨。
重生以後,第一次,她覺得心裏如此惶恐。
仁壽宮裏,蕭太後見李璟來了,欣喜地迎了上來:“璟兒,今天怎麽這個時候來看母後啊?”
李璟行了一禮,然後回答道:“兒臣這時來,是找母後有些事的。”
“璟兒有事,對母後說便是。”蕭太後笑眯眯地說道。
頓了片刻,李璟便問道:“母後,當日選妃之時,兒臣記得母後差了畫師給每個待選的女子畫了像的,不知這些畫像可還在?”
“在呀。”蕭太後說道。
“那母後可否命人将齊貴人的畫像找出來給兒臣看看。”李璟說道。
“怎麽了?”蕭太後一愣:“璟兒怎麽想起看齊貴人的畫像。”
李璟笑了笑,說道:“上回母後不是說,齊貴人原來長得也不錯,因為生病了才變醜的嗎?兒臣想看看,齊貴人生病前,究竟是何模樣。”
“那好。”蕭太後笑道:“璟兒等等,母後這就差人去書房把齊貴人的畫像找出來。”
“好。”李璟點了點頭。
“這齊貴人原來真的長得真不是現在這模樣的。靜璃進宮來對我說起她,說是比潘莠君還漂亮,我看了畫像确實也不錯,便選了她進宮。誰曾想……”說到這裏,蕭太後嘆了一口氣,說道:“她也是命苦,一場病,花容月貌都沒了。”
“是嗎?”李璟冷哼一聲:“也許她并非如此呢。”
“璟兒這話是何意?”蕭太後表情訝然。
李璟怔了怔,然後輕輕哼了哼,說道:“兒臣聽說齊貴人病情好轉了不少,說不定這幾日便會複原了。”
“真的!”蕭太後一聽,又驚又喜,說道:“複原便好了。璟兒有所不知,母後見齊貴人如此貌醜,心裏一直覺得對不住你。本來就只選了四個嫔妃,沒想到其中會有一個如此醜陋的。這些日子來,母後心裏可後悔了,早知道便換一個。”
李璟望着母親,似笑非笑地說道:“母後不必如此自責,在兒臣看來,母後選得非常好,特別是齊貴人。”
說到“齊貴人”三個字時,他特意加重了語氣,似乎還有些咬牙切齒。
蕭太後倒沒發現兒子的異常之處,只是聽他并不讨厭齊玉湮,心裏又寬了幾分,笑道:“那就好。對了,母後聽說你這次出門狩獵,常招齊貴人陪你下棋,看來,璟兒與齊貴人還挺合得來呀。”
李璟咬着牙笑了笑:“兒臣确實與齊貴人合得來。”突然他想起了什麽,問道:“對了,母後這裏可還有齊貴人的生辰八字。”
“有。”蕭太後點了點頭,說道:“璟兒想看,母後這就拿給你。”
說着蕭太後便走到書案邊,拿了一本書,将裏面夾着的紙拿了出來,遞給李璟道:“當初定了這四人之後,母後特意将她們與你的八字将欽天監合了合,這紙條母後便随手夾在這書裏了。璟兒,你拿去看看吧。”
“好。”李璟從蕭太後手是接過紙箋。
上面寫着四個姑娘的名字及她們的生辰八字。
李璟直接忽略掉其餘三人,直接看向齊玉湮的名字,只見上面寫着:辛巳丙午甲未丁卯。
這八個字,他異常熟悉。他的呼吸一下沉重起來,随即從自己懷裏取出一張紙。
只見紙上那娟秀的字跡寫着:辛巳丙午甲未丁卯。
雖然心裏早有準備,便此時,他仍然覺得自己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痛得發悶。
這張紙便是元宵之夜,他從月老廟中,那女子曾經算命的算士處取得的。
蕭太後看見李璟手中這紙條上也寫着齊玉湮的生辰八字,面上略帶驚訝之色:“咦,璟兒怎麽有齊貴人的生辰八字?”
李璟一下子将紙折好放了回去,然後将紙箋遞還給蕭太後,說道:“嗯,這是齊貴人,寫給我的。”
聞言,蕭太後含笑瞟了兒子一眼,說道:“看來,這趟玄雀山之行回來,璟兒與齊貴人之間倒走得很是近呢,不過,她現在這病,母後覺得,還是要趕緊将齊貴人的臉治好才是。”
“她的臉,很快就會好的。”李璟對着母親淡然一笑,心緒卻有些飄散。毫不否認,玄雀山之行,齊玉湮帶給了他一種特別的感覺,他有時甚至忽略掉了她那張醜陋的面容,只覺得跟她在一起便感覺特別的愉悅。
可每當夜深人靜,只剩他一人之時,在元宵之夜偶遇的女子卻總是浮現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平心而論,他并不算好色之人。元宵之夜,她就那樣突然撞進了他的心底,讓他平靜了十九年的心,猛然掀起了驚天巨浪。而且她的消失如同她的到來一樣,也是那麽的突然,讓他措手不及,成為了他心底最深處的遺憾。
齊玉湮雖然面容不佳,可兩人在一起下棋、談書之時,帶給他的感覺是那麽的舒服。當他越來越覺得自己被齊玉湮所吸引,她卻突然病了,要閉門靜養。
這兩人,一個猛然闖進了他的心裏,一個卻像春雨浸潤般,慢慢走進了他的心底。他也曾迷惑過,自己對她們兩人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思。他也曾對自己說過,元宵之夜遇到的那個女子,自己并不了解她,就算找到了她,也未必會帶給自己齊玉湮這般溫馨舒适的感覺。可他怎麽也想不到,這兩個在自己心裏有着特別地位的女子,居然會是一個人。
正在這時,仁壽宮的宮女将畫像拿了過來,對着李璟與蕭太後行了一禮,說道:“太後,皇上,齊貴人選妃時的畫像拿來了。”
“璟兒要現在看嗎?”蕭太後問道。
李璟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将畫像展開!”
“是。”宮女應了一聲,将卷軸往下輕輕一抖,畫像便緩緩展了開來。
畫像上,一個女子清婉的面容慢慢投進了李璟的眼底。
雖然在心裏已經早已經确定了,但他在看見畫中人的那一剎,心裏還是猛然一縮。
畫中人的面貌,曾經無數次出現在自己的夢中。
齊玉湮。
果然是她。
如果說,這世間有同年同月同日同時辰出生之人,八字可能會一樣。
這世間,也有可能有人長相相似。
但除了雙生之人外,不可能有兩個人,有着一樣的生辰八字,還有着相同的相貌。
如果真的有這種事出現,只有一個答案,這兩個人,其實就是一人。
元宵之夜,甩掉自己的人,便是她。
這些日子來,在自己面前扮醜的人,也是她。
此時李璟已經慢慢從震驚中走了出來,取而代之的是心底深深的疑惑和無可抑制的憤怒。
她為何要這麽做?她為何要大費周章地躲着自己?難道自己這個天子驕子,竟如此被人所嫌棄?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因由,也許這一切,只有她本人,才能給他一個答案吧?
想到這裏,李璟擡起頭,對着蕭太後說道:“母後,兒臣可否将此畫像帶走?”
“你要就拿去吧。”蕭太後笑道。
“謝謝母後。”李璟拱了拱手,對着蕭太後說道,“那兒臣就先告退了。”
“璟兒,你不陪母後用晚膳嗎?”蕭太後擡眉問道。
“兒臣還有事要處理,改日再陪母後。”李璟現在哪還有心思用膳,恨不得馬上飛到昭純宮,找齊玉湮問個明白。
“哦,那你去吧。”蕭太後心裏微微有些失望,面上卻未顯露出來,含着笑将李璟送到殿門前,又說道:“改日有空過來陪母後。”
“兒臣會的。”李璟笑了笑,又向蕭太後行了一禮,然後便轉過身,徑直往宮門走去。
蕭太後一直站在門邊,直到兒子的身影看不見了,才慢慢地轉過身,走回殿中。
出了仁壽宮。李璟面上的笑容一斂,面色便陰了下來,冷聲說道:“去昭純宮。”
“是。皇上,要不要派人先去給齊貴人知會一聲,讓她準備接駕。”常海問道。
“不用了!”李璟冷冷說道:“就這樣直接過去。”他就想打她一個措手不及,讓她沒有時間再騙謊言來騙自己。
“是。”常海見李璟面色陰沉,便也不再多說,高聲叫道:“皇帝起駕,擺駕昭純宮。”
輿轎升起,載着李璟往昭純宮而去。
離昭純宮越來越近,李璟心裏卻越來越緊張。他不知道,齊玉湮會怎麽樣向自己解釋這一切,他心裏更害怕,聽到一個他不想聽到的答案。
可這一關,無論是他,還是齊玉湮,始終都躲不過,都必須要面對。
到了昭純宮,掌宮宮女青荷與管事太監秦陽帶着人慌裏慌張上前接駕。
“奴婢等不知皇上駕臨,接駕來遲,請皇上恕罪。”青荷說道。
“齊貴人呢?”李璟問道。
“回皇上,奴婢已經差人去禀報齊貴人了,她一會兒便前來接駕。”青荷回答道。
李璟指着秦陽,說道:“你在前邊引路,帶朕到齊貴人的殿裏去。”
“是。”秦陽趕緊站起身來,一邊往前面走,一邊回過身,低着腰着李璟說道:“皇上,請随小人來。”
李璟也不多說,跟着秦陽便往裏面走去。
常海趕緊跟上來,想了想,又轉過身對着青荷等人說道:“你們就在這裏等着。”
“是。”搞不清狀況的衆人紛紛應道。
李璟走得極快,常海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走到怡和殿的院門口,秦陽回身一禮,說道:“禀皇上,齊貴人就住在這殿裏。”
“好,你們都在外面等着。”李璟說道。
“是。”秦陽與常海趕緊應道。
看着院門,李璟覺得自己心裏稍悶。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擡腳進了院門,往正房走去。
竹韻趕緊迎了上來,對着李璟跪下行禮道:“奴婢見過皇上。”
“齊貴人呢?”李璟問道。
“齊貴人在屋裏等着皇上呢。”竹韻輕聲應道。
李璟一聽,怔了一下,然後直接往屋子裏走去。
一進門,便看見齊玉湮身着一襲青碧色的貴人宮裝,伏身跪在地上,額頭抵在地板上。
聽到李璟進了門,齊玉湮清聲說道:“嫔妾齊玉湮見過皇上。”
她趴在地上,無法看清她的面容。
盯了她半晌,他深吸了兩口氣,然後說道:“齊貴人,把頭擡起來。”
她的身體顫了一下,然後輕聲應道:“嫔妾遵命。”說完,她将手緊緊按壓在地板上,将自己的身體緩緩撐了起來,頭慢慢擡了起來。
很快,一張如白玉般美麗無瑕的面容,便出現在了李璟眼前。
看着那張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面容,如今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人呆呆地立着,竟說不出話來。
見李璟呆立着不語,齊玉湮心中一陣惶恐,顫聲叫道:“皇上。”可話一出口,眼睛便莫名其妙地濕了起來。
聽到齊玉湮的聲音,李璟的身體微微一震。看着齊玉湮眼中含淚,他的心輕輕一動,随之湧上來的是排山倒海一般的憤怒。半晌,他才聽到自己冷冷地開了口:“齊貴人,你覺得,你應該怎麽跟朕解釋?”
聽到他的話,她身體顫了顫。她看着他,只見他面色陰沉,雙眼透着憤怒。她知道,他此時已經怒到至極了。
可自己還能怎麽解釋?現在被戳穿了,無論怎麽說,都是錯。可自己又不可能将前世的事告訴給他,就算說了,他也不會信的。
想到這裏,齊玉湮重重将頭磕頭下去,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回皇上的話,一切皆是嫔妾的錯,嫔妾,無話可說。”
她額頭撞在地板上的聲音,“咚”的一聲,像是敲在他心上,讓他的心猛地一緊,竟然有些心疼。看着她纖細的身影伏在地上,他頓了半晌,然後咬了咬牙,質問道:“你,無話可說?你不為自己辯解嗎?”他想要她的一個解釋,難道她真無任何解釋,還是有什麽想要瞞着他。
“是,嫔妾沒有什麽可辯解的。”她的聲音此時已經慢慢變得平靜:“只是,這一切都是嫔妾一人的主意,與任何人無關,請皇上不要遷怒于嫔妾的家人和嫔妾的侍女。”說到這裏,她的眼睛一熱,眼淚便流了出來,掉落在地上。
她不想因為自己,讓無辜的人被牽連。此時,她別無他法,她只能賭一把,賭李璟對她還有情意。前世,就算他認定了自己與鐘毓通。奸,也沒有動自己一下。如果這一世,他還是對她有情意的話,他應該不會對自己太絕情。
“元宵之夜,你騙朕在香粉鋪外,傻傻等了你半個時辰,你卻偷偷地從後門溜走,這個,你也沒有什麽說的嗎?”李璟說這句時,聲音因為憤怒而變得有些顫抖。
“回皇上,當時嫔妾不知你是皇上,嫔妾待選入宮之人,自然不能與外男有太多接觸。當時皇上救了嫔妾,嫔妾也不好拒絕皇上相送的好意,只好偷偷離開。”齊玉湮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嗯,這麽說,好像她說得過去。
李璟輕輕哼了一聲,又問道:“那入宮後,你為何要将自己真面目掩蓋起來,不示于人前?”
聞得此言,齊玉湮一噎,這個确實不好圓過去。她怔了半晌,才回答道:“皇上,嫔妾,是因為,生病,才會如,如此的。”
聽了她的回答,李璟沉下臉,冷笑一聲:“齊玉湮,你真以為朕是傻子嗎?”
她身子輕輕一顫,立即收了聲。
“齊玉湮,你不怕朕治你一個欺君之罪嗎?”李璟厲聲說道:“你不怕你齊氏滿門被你所累嗎?”
聽到這裏,她猛然擡起頭來,怔怔地望着李璟。想到前世齊家所遭受的滅門之禍,眼淚迅速地積聚到她的眼中,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掉了下來。
半晌,她才用帶着哭音的嗓子說道:“嫔妾求皇上開恩。此事都是嫔妾一人之錯,嫔妾家人同是被嫔妾所騙,他們對嫔妾所作之事并不知情。如果皇上要降罪,嫔妾願自己一人承擔。如若皇上心中忿恨難平,嫔妾願以死謝罪,只求皇上能放過嫔妾的家人。”
說到這裏,齊玉湮早已是淚流滿面。話畢,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她将頭不停地磕在地板上,發出一陣陣“咚咚”的聲音。
聽着她的頭敲擊在地板上的聲音,他的心又是一陣發疼。他兩步走上前去,俯下身子,抓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把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待她站直,他看了看她的額頭。還好,只是有些發紅,沒有磕破。
他心中微安,面上卻仍然是一片陰沉之色:“好!朕不要你的命,也不要你家人的命。朕就想知道,你為何要騙朕?”
為何要騙他?因為前世的遭遇,讓她不敢靠近他。可這個原因,又怎能跟他說呢?
齊玉湮擡起滿是淚痕的臉,望着李璟,半晌才哽咽着說道:“回皇上的話,奴婢身心淡泊,不願卷入皇宮争寵紛争,只願意過平淡的生活。奴婢怕自己進宮受寵,會,會惹人嫉恨,惹禍上身,甚至禍及家人。所以……”
被自己所寵,對她來說,是一種禍事嗎?聽到這裏,李璟心中氣極。未等她将話說完,他便冷冷一笑,打斷她道:“所以你便假裝醜陋,不想讓自己的真容為朕所見,原因就是不想受寵?”
她張了張嘴,看着他滿是怒容的臉,卻未敢再說出話來。
李璟緊緊盯着她,嘴緊緊抿着,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一想到她如此大費周章,只是為了不想受自己所寵,他心裏便隐隐發痛。他是皇帝,他也有自己的尊嚴。他冷笑一聲,放開她的手腕,将她輕輕往後一推,她便從自己身前退了出去。
她踉跄了好幾步,才站穩,擡起頭,驚訝地也望着他。在記憶中,他從未如此對待過自己。
看着她愕然的面龐,他冷着臉,咬牙笑道:“齊玉湮,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憑什麽以為自己一定會得寵?”
聽他如此說,齊玉湮面色一白,抿着嘴,呆呆地望着他。
“你做這麽多事,不就是不想受寵嗎?”他冷笑:“既然這樣,朕也不勉強你,朕如你所願便是!”
說完,他冷冷看了她一眼,然後轉過身,邁步大步便向屋外走去。
背影是從未有過的絕決。
看着他的背影,她的眼淚一下便滾掉下來。她不是不想要他的寵愛,她只是不敢要。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但她不敢用自己家人的生命來賭這一把。
前一世,你負了我。這一世,就讓我負你吧!
想到這裏,她将眼睛輕輕閉上,任由淚水在自己臉上肆虐。
見李璟離開後,竹韻忙進了屋來,看着無聲音哭泣着的齊玉湮,她臉色陡然一變。竹韻上前輕輕推了推她,輕聲問道:“貴人,皇上說什麽了?”
齊玉湮慢慢收起眼淚,擦了擦臉,說道:“他,他沒說什麽?”
“皇上是不是很生氣?”竹韻小心地問道。
生氣?齊玉湮苦笑一聲:“他應該是很生氣吧。”
“他沒怪罪貴人?”竹韻又問道。
她默了一下。雖然他很生氣,倒真沒說過要降罪的話。她搖了搖頭,說道;“沒有。”
聽到這裏,竹韻松了一口氣,說道:“貴人這麽騙皇上,他都沒治你的罪,看來他對貴人還是有幾分情意的。”
他對她,還有情意嗎?想到他那絕決的背影,她心裏卻沒有竹韻那麽自信。
李璟走了沒多久,梅香便被放回來了,臉上的藥膏早已經被洗淨。據她所說,李璟并未為難她。齊玉湮見梅香回來,心才完全放了下來。
這一夜,對齊玉湮來說,注定是個難眠之夜。
次日一早,竹韻便給齊玉湮帶了一個消息。
昨天李璟從昭純宮離開之後,便招了梁紫雲侍寝,今日一早,便晉封她為貴儀。
聽到這個消息後,齊玉湮的頭一時有些發懵。呆了半晌,她才回過神來。
說不難受,是假的。畢竟她對他,前世的情意并無半分虛假。
如今,他招梁紫雲侍寝,難道這就是他昨日所說的如自己所願?自己不願受寵,他便去寵別的女人?
想到這裏,齊玉湮心底一片哀傷。鼻子一酸,眼淚便掉了下來。
看着齊玉湮傷心的模樣,竹韻忙勸道:“貴人,你也別傷心了,只要你跟皇上服個軟,皇上一定會消氣的。”
齊玉湮搖了搖頭,擡頭望着竹韻,淺笑道:“我沒事,這樣,也挺好的。”
既然自己不想與他在一起,他為什麽不能跟其他的女子在一起呢?他是皇帝,不可能為誰停留的。
竹韻見齊玉湮态度依然堅決,嘆了一口氣,也不多說了。
過了幾日,又有消息傳了來。
皇帝又招了嫔妃侍寝,這一次他寵幸的人,是潘莠君。
齊玉湮聽見的時候,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她可以忍受李璟寵幸羅巧兒,甚至忍受他寵幸梁紫雲,可就萬萬接受不了他寵幸潘莠君。
她無法忘記,前世潘莠君設計陷害自己與鐘毓有染,害自己被廢不說,她的父親更害了自己全家,連自己視若生命的暄兒也未能幸免。雖然這一世的潘莠君,還未對她做過龌龊之事,但她心裏對這個心腸歹毒的女子,仍然充滿了深深的恨意。
可是,現在的她,對潘莠君受寵一事毫無說話的餘地。年初所選的四個嫔妃,除了她,其餘三人都已經受寵。在衆人眼中,她只不過是一個不受皇帝喜愛的冷妃而已。
看着齊玉湮的面色蒼白,身體輕輕顫抖。竹韻知她心中難受,便上前勸道:“貴人,雖然現在皇上的嫔妃中,只有你未能侍寝,但憑皇上對你的情意不會比她們少,只要你主動向皇上示好,皇上一定會……”
未等竹韻将話說完,齊玉湮便搖了搖頭:“竹韻,我上次就說過,這樣挺好的。”她轉過臉來,看着竹韻,輕笑道:“我不是一直希望自己被皇上冷落嗎,現在不是正合我意?”
“可是,貴人,沒有皇上的寵愛,在宮裏生活會很難的。”竹韻嘆了一口氣。
“還能有多難?”齊玉湮輕輕笑了起來:“更難的事情,我都難歷過,現在這些,又算得了什麽?”
前世在那陰森潮冷的冷宮裏,她一個人也不是過了大半年?她相信,沒有什麽日子會比冷宮的日子更讓人難捱的。
“對了,皇上還晉封潘嫔為姬了。”竹韻又說道。
現在,自家的貴人既沒有侍過寝,又沒有晉過位份,在這宮中,委實有些尴尬。
齊玉湮對此似乎不太在意,對着竹韻淺笑道:“她晉位份便晉位份,幹我何事?”
聽她這麽一說,竹韻呆了呆,沒有說話。
“對了,竹韻。”齊玉湮又說道:“你去找花匠要些花來來,我想在院子裏種種花。”
竹韻問道:“貴人現在還有心思種花呢?”
“種花與練字一樣,都可休心養性。我反正閑來無事,種種花也好。”齊玉湮笑道。
“是,奴婢晚點便去找花匠。”竹韻只好應道。
齊玉湮點了點頭,說道:“最好要些要開花的。”
“嗯。”竹韻點頭應道。
宮裏都知道齊玉湮病已好,容貌已經如常,她也不好以養病之名再窩在昭純宮,便也每日去向鄭皇後請安。
鄭皇後生性嫉,見齊玉湮病好之後,長得花容月貌,心中甚是不喜。多幾日,又見她似乎并不得李璟寵愛,一直未招她侍過寝,也就不怎麽理睬她了,把滿腹的心思都放在了另三個受過寵的嫔妃身上。
這樣一來,齊玉湮日子也好過多了。每日去坤陽宮應個卯便離開,其餘時候就只呆在昭純宮裏,養花弄草,彈琴繡花,日子倒也過得悠然。雖然偶爾聽到李璟招其他三人侍寝之時,她心裏還是會有些難受,可轉念又想,自己如今這樣也算求仁得仁了,慢慢也就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