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淩韶被幾個守衛抓着,扔到秦王面前的時候,依然沒能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幾個時辰前,他似乎還在糕點鋪子門口,聽着殷梓随口吓唬他。碧玉梨花膏帶來的驚吓尚未完全散去,突如其來的墜落感就徹底堵死了他當時還沒說出口的話。
“你不是殷梓。”
在經歷了下墜、摔成一團,以及黑暗中算不得漫長的沉默之後,他終于顫顫巍巍地開了口,聲音聽上去并不太确定:“……你是個女人。”
殷梓不知從何處摸出了一顆珠子,珠子在她掌心裏微微發出紅光來,照亮了那張俊俏秀氣的面孔:“不,你錯了,我就是殷梓。”
鮮紅色的光芒照着殷梓的瞳孔深處的血紅色,以至于淩韶愣了愣,脫口而出:“你是魔修?”
“……”殷梓聽着這話指尖一抖,指了指淩韶墜落過程中散開的上衣,“這話由你來問合适麽?”
淩韶趕緊攏了攏衣服,遮住了從胸口露出來的魔紋:“我這不是……看見同鄉有點親切麽?同鄉啊,這是哪兒啊?是你弄出來的麽?對了你是哪裏人啊,纏身獄的麽?”
“我不是你同鄉。”殷梓被這一聲聲同鄉喊得牙酸,忍不住龇了龇牙,“閉嘴,我不是魔修。我是西陵人。”
西陵有些人會有血色瞳的事情淩韶倒也聽說過,但那并不是普通人家會出現的事情。他愣了一下,然後終于如夢初醒般想起來了王妃的名字:“西陵!你們不姓殷?!那王妃……啊不,無雙……不,等等,她,他是,無雙小公子?無雙小公子是女人?等等,無雙小公子不是閉關多年了麽?怎麽會是玄山弟子?”
“我不記得無雙謊報過名字,他也沒自稱姓殷過。之前的名貼上應該也只寫無雙兩個字,雖然配的是我的八字——以及,裙子可真的不一定是女人才能穿的。”殷梓已經沒興趣聽淩韶廢話了,噼裏啪啦倒出一大堆回答,擡腳就向前走,“不過我确實有點驚訝,居然還有人記得無雙——易家的門面不是換成連闕小公子好幾十年了。”
淩韶非常狗腿地奉承了一句:“哪裏,無雙小公子當年天縱奇才名聲如雷貫耳,別說幾十年,就是幾百年過去了,我也不可能忘記的。”
“……不愧是國師,嘴皮子上哄秦王的功夫練得可以。”
“啧,您過譽了。”淩韶緊緊地跟在殷梓後面,一步都不敢落下,“那這麽說來,無雙小公子是為了什麽特地假扮王妃的呢?殷公……姑娘你是他的替身麽?這易容的技術可以啊,我一點都沒看出來不對勁。”
殷梓手裏的珠子微微地顫動着,似乎在為接近主人而欣喜。珠子的光芒向前延伸過去,殷梓忍不住側頭看了淩韶好幾眼,愣是沒看出來這家夥為什麽到現在還是一副閑聊的狀态:“我沒易容。”
淩韶因為這個回答而收到了驚吓:“……無雙小公子真的有一個雙胞胎姐妹?不等等,可是無雙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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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在殷梓的目光中戛然而止,讪讪地閉上了嘴:“抱歉,是淩某逾越了……那為什麽你們兩人要互換身份呢?咦,莫非剛才那個碧玉梨花膏……”
殷梓生平第一次發現有人廢話比自己還多,經不住壓了壓額角的青筋:“之前你們派人去玄山索要新娘一個人的名帖還不夠,甚至以安全為由索要同行者的生辰名帖,這件事情你是不是覺得不會有人懷疑?”
“哦。”淩韶恍然大悟,“原來是為了設置勾起心魔的法陣麽?所以那個碧玉梨花膏會誘發你,不對,是誘發無雙小公子的的心魔?我對人世間的事情不那麽熟悉,當時沒多想……”
“……巧了,我師父師叔們也這麽說。”殷梓半信半疑地回頭看着淩韶,“淩國師這話說得,就好像你對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
淩韶立刻退開兩步:“我不知道這裏是哪裏!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
“那你知道什麽?”殷梓終于看到了這一片黑暗的邊緣,那是一面光滑的牆壁,以珠子的光芒能照到的範圍,無法看到這面牆的邊緣在哪裏,“你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吧。”
淩韶縮了縮脖子:“……我知道一點,但是這個我真的不知道。”
“是麽。”殷梓不慌不忙地伸手觸摸着那面牆壁,牆壁表面非常冰冷,甚至讓殷梓在剛剛觸碰到的時候都下意識地想要收回手指,不過很快,透過那層冰冷的觸覺,她感知到了那些對于一個王都而言缺失的東西——龍氣,怨氣,魔氣,還有混雜着的各種氣息,如同被塞進一個亂炖鍋爐裏然後冰封住了一樣,安靜地沉默在那層牆面之下。
“你什麽時候當上秦國的國師的?”殷梓臉上的表情依然很平靜,不慌不忙地回頭繼續問,“這兩年的事?”
“啊,對,就去年年底。”淩韶趕緊湊過來小聲回答道,“當時老國師病得快死了,我正好和老國師有過幾面之緣,就冒充老國師的徒弟,當了新的國師。”
殷梓挑了挑眉毛,腳步沒停下,順着牆壁向着旁邊走:“你這想法,還挺清新脫俗的。”
“我也覺得。”淩韶絲毫不以為恥地看向殷梓,一股腦開始賣秦王,“秦王說他有個法術,要找金丹期以上修為的修士,把修為渡給他續命……我想着啊,反正以王妃,以無雙小公子那種天分和修為,渡一點也不會有太大影響,就同意了。”
後半句這話說得鬼都不會信。殷梓掃了他一眼,差點沒被逗得笑出聲來。她克制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那淩國師真是心地善良。”
“不敢不敢。”淩韶一點沒覺得自己被諷刺了,“那殷,啊不,易姑娘,我們現在……”
“我師父是玄山掌門清河真人殷正河。我姓殷,喊我殷梓就行。”殷梓發覺手裏觸摸到了自己剛才留下的靈氣痕跡。這清楚地表明她已經繞完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她松開了扶着牆壁的手,“魔道三大門派,纏身獄,望花澗,聽雨閣,聽你剛才的意思似乎不像是纏身獄的,那你是聽雨閣的?”
“不不,不敢高攀。”淩韶吓了一跳,“散修散修,混日子的。”
這倒是突然有了自知之明。殷梓嘆了口氣:“你聽到水聲了麽?”
淩韶立刻側耳聽了一會兒:“好像有,奇怪,大漠裏哪裏來的河……難道是坎兒井?”
“我們在地下。”殷梓摸了摸下巴,幹脆地下了結論,“畢竟再怎麽考慮,傳送到其他地方總是比真的做出一個秘境要容易的……要是有個陣修在早就好了,找到傳送陣法就能方向回到原處。我是個劍修,要想出去的話動靜估計會有點大,你退開一點。”
淩韶震驚了一下:“這是縛靈陣的一部分,靈氣的攻擊只會損傷你自身,別亂……”
他話還沒說完,殷梓手心裏珠子的光芒突然熄滅了。
劍光,如同黎明一般将黑暗撕裂開來,幾乎讓人無法睜開雙眼。
牆壁在與劍光相撞的一瞬間發出了巨大的轟響。這一擊沒有靈氣,也不是靠修為,而是純粹地依靠着身體和劍本身的力量,從這密閉的牆壁上生生斬開了一道口子。
淩韶僵硬地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盯着殷梓尚未收回的劍勢。
“劍修靠的是劍,不是靈氣。”殷梓嘴裏這麽說着,然而手裏對這把劍的動作絕對算不上愛惜,她懶洋洋地把劍插回了劍鞘裏,“你也是金丹吧,為什麽會有那種天真的想法。”
“……我不是劍修。”淩韶吞了口唾沫,“我就是運氣好才結成了金丹,我其實不能打的。”
“呵。”殷梓對着這幅慫樣子實在是生不來氣,她重新拿出珠子,大步從缺口向外走去,“這困靈陣看起來就像是要把我們關在這裏似的……樂觀一點想,大概是為了防止我們這些護衛去幹擾他從無雙那裏取用壽命,不過我不打算這麽樂觀——壽命這種東西,肯定是多多益善的不是。”
破開牆壁的動靜顯然驚動了不少人,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帶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震動,通過牆壁确切地傳了過來。殷梓手裏銀月夫人給的珠子的光芒已經明亮得幾乎照亮整個走道,就仿佛是因為主人近在咫尺而無法壓抑它的興奮。
“縛靈陣到底是什麽東西。”殷梓伸手觸摸着被自己砍出來的牆壁破損處,好奇地側了側腦袋,“龍氣,鬼氣,現在連人的氣息都能困在其中……這樣的東西,我居然從來沒有聽說過。”
淩韶沒空理會她的疑問,只緊張地四處看了看:“殷梓姑娘……他們的腳步聲近了!”
殷梓施施然收起了手裏的珠子:“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聽哪個?”
淩韶吞了一口口水:“先說壞消息吧。”
“壞消息是這條走道是一條單行道,我們避不開正在趕過來的人,雖然我覺得要打過去不難,但是我想這個縛靈陣不會讓我們這麽輕松脫身。”殷梓聳了聳肩,“你是時候開始考慮,假如你被發現也被卷進了這裏,秦王會不會放過你了。”
淩韶一窒,趕緊追問:“好消息是什麽?”
“好消息是——”殷梓咧開嘴,露出了一個笑容,“我弟弟找到我了,很巧的是,他是個陣修,現在正在利用縛靈陣的傳送法陣抓我出去。所以,一會兒見了,國師大人!”
話音剛落,淩韶面前的人影一下子就消失了。
作者有話說:
淩韶:從我答應和她一起出來開始,仿佛就一腳踩進了什麽深不見底的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