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神仙眷侶
次日,采薇在當鋪典當完東西,特意小心了,将銀子藏得好好的,在門口猶豫了良久,終是下定決心,往西市去。
天氣寒冷,她抹得灰黑的小臉都被圍巾遮着,只露出一雙眼睛,東張西望的,有些心不在焉,昨日甚是有趣的耍猴把戲也難以吸引她的目光了。
忽而,她眼前一亮,視線落處,那穿着蓑衣,帶着鬥笠的男子,不正是昨日出手不相救的人麽?
白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他的肩頭發梢都沾雪花,卻無暇拂拭,因為他正忙着把可客人需要的菜秤好。
原來他是個賣菜郎。
采薇看了看手裏的菜籃子,不知怎的,竟生出幾分暗喜來,想要上前搭話,卻又不敢,只好踱到一邊兒,手在攤位上翻翻揀揀,眼睛卻還看着他。
攤主見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終于不忍自己的菜蔬被糟蹋,沒好氣道:“哎,我說小姑娘,你買不買?不買別一個勁兒翻呀!”
“對不起, 對不起。”采薇連聲道歉,卻聽一聲輕笑。
他終于得空,掃了掃肩上的落雪,笑得很親和,“姑娘,又見面了。”
見她傻站着不動,手裏又提着菜籃,他好心招呼,“需要些什麽?要不要到我這兒來看看?”
別去,別去。
采薇心裏這麽告訴自己,身子卻不由自主地移了過去。
他有些好笑的模樣,放下了手裏的東西,問:“姑娘,要些什麽?”
“嗯……”她低着頭,随手拿了一個什麽,“就這個吧。”
聽得他一陣忍俊不禁的笑,“秤砣可不賣!”
采薇一愣,見手裏果然拿了個秤砣,趕忙放回了原處,抱起個白菜來補救,“是……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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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話過後,采薇徒自懊惱,他卻跟親切了些,一手接過白菜,熟練地秤好,放進她的籃子裏,“兩文。”
采薇魂游天際,交了錢,癡癡地往回走,走了幾步,卻又想起什麽,“你叫什麽名字啊?”
“秦棣之!”旁邊兒的攤主吹胡子瞪眼,巴不得這倆人都快些走開。
秦棣之笑了笑,向攤主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采薇咽了咽唾沫,也不知道自己的臉紅成了什麽樣,“我,我叫陸采薇。”
棣之看她一眼,笑得更歡了,“我記下了。”
隔三差五的,采薇必然往繞着遠往西市跑,一方面,是為了見秦棣之,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快綠閣裏的議論一浪高過一浪,趕着讨好她父女二人的人也是各顯神通,禮物、奉承,雪片兒似的來。有關于采薇娘的消息也是越傳越玄乎,甚至有人說,皇上也知道了他們一家骨肉分離多年,這次讓她來錦城地界做官,正是為了成全他們一家。
有時候采薇走在樓裏,便冷不丁會從哪兒竄出人來拉住她,非要給她塞些糕點糖果,簡直将她當做好收買的小孩子一般。
她哭笑不得地告訴回青,回青也總是淡淡的,既不說別收,也不說收下。
他這幅模樣,自然叫采薇更加摸不着頭腦了。
快綠閣裏頭受的煩擾越多,她便越覺出西市的安和來,每每來光顧,秦棣之也總是給她些優惠,一來一往,兩人漸熟,采薇知道了他自小随父母游歷多國,一直是漂泊無定的,不久前才在錦城定居下來,但秦棣之也絕非八卦的性格,很少詢問采薇的情況。
兩人雖是萍水相逢,點頭之交,倒也算投緣。
這日子一日日地過去,陸采薇對母親的期盼,漸漸參雜了其他情緒,而這些情緒,來自于秦棣之。
如果離開了快綠閣,她會去哪兒,還有機會經常見到他嗎?
這一日,她起得格外早,守門的人打着哈欠給她開門,倒也沒有多問。
曾經有雜役趁着職務之便逃了出去,結果被抓了回來,打得幾乎半條命都沒了。但領翠對采薇卻不存在這樣的顧慮,且不說她自小在快綠閣長大,賣身契也在領翠手中,光是回青在這兒這一條,就足以保證她不會逃跑了。
所以,采薇的時間,較之其他的粗使雜役,還顯得格外輕松自由一些,有時候縱使她回去地遲一些,也沒什麽關系。
集市是一個城池醒得最早的地方,昨夜的雪融得差不多了,許多菜販子開始擺攤,籠着袖子等待最早的生意。
采薇到了秦棣之經常呆的位置,他卻還沒來,倒是旁邊兒攤子的盧老頭已經到了,熱情地跟采薇推銷自己的菜蔬。
采薇又怎肯買他的呢,尋了個石墩坐着,且等着秦棣之來。
左等右等,沒有等來秦棣之,卻等來了一個小乞兒,大冷天的,還穿着開了口的鞋子,露出三個凍得烏紫的腳趾來,已經叫雪水浸透了,求乞的聲音也是顫顫的。
“好心的姑娘,行行好吧,好幾天沒東西吃了。”
他聲音有氣無力的,采薇聽着,心就軟了。公家的錢是不能動的,她摸索了一番,只找出兩文零錢。
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這僅有的資産放進了小乞兒的破碗裏,“去吧,買些吃的。”
這一幕恰被秦棣之看見了,不禁覺得好笑,這個總是髒兮兮的小姑娘,自己難保有幾個錢,倒還難為她肯施舍給別人。
采薇擡頭,就見秦棣之穩穩地挑着擔子走來,身影半逆着光。
“你來啦。”她慌忙站起來,秦棣之走近了,将擔子放在地上,含笑看着她:“這麽早,在等我?”
“不不不。”陸采薇急忙否認,“我只是,走累了,歇一歇……”
“是嗎?”秦棣之瞥了一眼她空空蕩蕩的菜籃子,也不說破,低頭整理籮筐裏的菜蔬,從最常見的大白菜到到難見的細葉菜,無一不有,一一整齊羅列開。
顧客不多時就上門了。
采薇在旁看了一會兒,等沒人的時候,這才尋了個話頭:“秦大哥,我早就想問你了,冬天裏集市的菜基本都是窖藏,怎麽你的菜總是這麽新鮮,還帶着泥土,倒像是剛采的?”
“的确是剛菜的啊。”秦棣之笑起來,指着那些菜蔬解釋道:“我家住在遠郊,旁邊有一處山洞,洞中別有洞天,因着有一口溫泉,氣候溫暖,我就在那山洞裏種些菜蔬,家裏吃不了那麽多,這才拿出來賣。”
溫泉……采薇眨眨眼睛,這還只是在樓裏小倌姑娘們閑談時聽說過的東西呢。
“真有這樣的泉?”
秦棣之随口應着:“那是自然,觸之溫熱,四季如春。”
“可惜了,我還從未見過呢。”
“你要是想見,我帶你回去看看不就是了。”
他本是戲言,但采薇卻脫口而出:“好啊!”
她這麽一說,兩人俱是一愣,秦棣之随即笑起來,“随我回去?”
她漲紅了臉,懊惱方才沖動了,正想否認,卻聽秦棣之喃喃:“也行,只是要等我賣完這些菜。”
“不不不,還是不了,我,我還要回去呢。”采薇慌忙跳出去,連頭也不敢回。
遠遠地瞧見春常街人來人往,她停住腳,比之前更加懊惱了。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難得秦大哥也同意了,自己卻漏了怯跑了回來,以後要是回到了娘身邊,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去看溫泉呢。
她嘆息一聲,折了步子,又匆匆往西市跑。
這一來一回頗為耗時,秦棣之的生意向來不差,等她緊趕慢趕地趕到西市,果然已經沒了秦棣之的影子。
她只有在原地徒自悵然,忽而聽旁邊兒菜攤的盧老頭悠悠道:“是來找棣之的吧?他剛剛走,沒多久。”
剛剛走,沒多久……
也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勇氣,她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往秦棣之早上來的方向追去。
盧老頭捋了捋胡子,嘆息道:“年輕人啊……”
許是繼承了回青羸弱的體質,沒有跑多久,采薇胸腔裏就如同升起了一團火一般,讓她的每次呼吸都帶着火星,那蜿蜒的小路逐漸通往荒僻的地界,她有些心慌,又不願後退,幾乎是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動了。
終于,追逐之人的身影出現在前頭,她張口想喊,卻一陣頭暈眼花。
幸而秦棣之聽着了響動,回過頭來,滿是驚訝,“是你?”
采薇大口地喘着氣,腳步微晃地走向他,“我……我想去,看看那口溫泉。”
秦棣之露出了一個極好看的笑,他笑起來的時候,會有兩道恰到好處的卧蠶,讓那雙眸子格外明亮。
“那好吧。”他同意了,“跟我來。”
采薇高興得跟上,盡管可感覺到秦棣之已經放慢了腳步,但之前的跑動讓她消耗了太多體力,只好時不時地偷偷小跑兩步。
秦棣之覺着了,就會走得更慢。
他家确是比采薇想象的遠,走着走着,腦袋裏就開始胡思亂想,到了那裏,該做些什麽呢?難道真的只看一眼溫泉就走嗎?棣之是和他父母同住的,見了二老,又該怎麽辦呢?
雖知道是杞人憂天罷了,但越想,還是忍不住糾結了起來。
還沒想出對策,秦棣之輕聲提醒:“快到了。”
遠處是山,近處是山,他們走在大片竹林之間一條人跡踩出的小道,順着這條路看去,可見茅屋的一角,再走近一些,便聽見“咕咕嘎嘎”的雞鴨叫聲,籬笆圍起的院子裏,幾只雞鴨正圍着一個荊釵布裙的婦人讨食,那婦人四五十歲模樣,卻還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端着簸箕,一副童心不改的樣子,一顆一顆往下灑谷糠,難怪逗得雞鴨直叫。
她似是找到了好玩兒的,将谷糠越灑越遠,雞鴨就跑來跑去,場面十分混亂,她卻笑得越發開心了。
屋裏頭傳來一聲無奈又寵溺的笑,“娘子,你就別調戲咱家的雞鴨了。”
那荊釵婦人不聽,張口頂道:“要不然你來喂呀。”
“我來喂雞,誰來喂你?”
說話的男人走了出來,手中還握着鍋鏟,一樣的雙目炯炯,器宇軒昂,若在年輕時,也必定是個叫人神秘目眩的美男子。
這一夫一妻,隐在這山林小屋之間,當真是神仙眷侶一般。
秦棣之有些無奈,“那是我父親秦濟,母親白雨。采薇,讓你見笑了。”
采薇淺笑着搖頭,他不知道自己有多麽羨慕他們呢。
“爹娘,我回來了!”秦棣之大聲招呼。
男人立刻如得救星,“兒子!你可算回來了,快去做飯!你娘她非要讓我做,你說,我哪兒會啊……”
采薇弱弱地跟在後頭,探出個頭來,“伯父,伯母。”
夫妻二人立刻靜了,目光在采薇和棣之身上游移了幾遍,放棄了對雞鴨和做飯的争論,皆是如沐春風的和煦笑容,連聲音裏都透出陽光來,“啊,兒子,這是?”
秦棣之牽了牽嘴角,滿是無奈,“是我的朋友,她想來看看那口溫泉。我就帶她來了。”
“哦~”夫妻二人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聲音,集體用“我懂了別解釋”的眼光笑眯眯地看着他們。
采薇不好意思地低了頭,秦棣之立刻道:“我先帶采薇去山洞。”
他向采薇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采薇緩步移動着,向二老點了點頭,“那——我先……”
“嗯……”秦濟靠近了妻子,兩人共同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娘子,你覺得呢?”
白雨心有靈犀地看他一眼,“有戲。”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