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稀罕

麥芽驚醒的時候,天還沒亮透。葉宗、季承、生日蛋糕、遺囑、甚至還有法庭,片刻前的夢境像一部光怪陸離的抽象電影,看不清全貌,卻處處透着恐怖。

她為什麽平白夢見葉宗出事?麥芽的心髒幾乎跳出了胸膛。只是個夢而已,她拼命自我安慰。葉宗好好的,昨天還和她通了電話。大概是被他罵了一頓的緣故,才做了這個噩夢。

穿好衣服下樓,早班的傭人正在忙碌:“麥小姐這麽早?有事按鈴叫我就好,怎麽還自己跑?”

“随便走走。”麥芽的目光定在烤箱上,“我想用一下廚房。”

等到一室馨香滿溢的時候,紛亂的心緒終于平複。烘焙對她一向有鎮定作用,胸口的凝滞似乎正在被奶香融化。肩上突然一沉,麥芽擡起頭,正對上嚴寒暖色的眸子:“加件衣服,小心着涼。有人要過生日?”

她低下頭,頓時愣住。她随手做了個熟悉的款式,卻一直沒有注意,這個款式為什麽熟悉。這和她給季承做的第一個生日蛋糕一模一樣。心口的洞又被挖開,麥芽狠狠皺眉。嚴寒扳住她的雙肩,迫使她看向自己:“怎麽了?”

“沒事,”她搖搖頭,“做噩夢了,忙一忙轉移注意。”

“噩夢?”嚴寒擔憂地問,“什麽噩夢?”

“沒什麽,被葉宗吓的。”麥芽勉強笑道,“他發火了,說我不該見季承,更不該簽什麽遺囑。其實他說的我都想過,可季承不是卑鄙的人。我在澳門的時候,他尚且想着先抹平當年的案件,再恢複我的身份。現在徹底兩清,以他的自尊心,不會繼續糾纏。何況只要我人不出現,字跡就做不了直接證據,不至于鬧出問題。”

“你想得很全面了,二哥還要罵你?”

“他護犢子,所以特別讨厭季承。”麥芽笑笑,“我擅自決定見面,就把他氣着了。而且二哥一向謹慎,即使沒用的證據也不會留下,所以簽名的事他估計接受不了。可是嚴寒,我只想要個徹底的了斷。”

“我懂。”

“你不懂。季承以為孩子沒了,財産就是我們唯一的聯系。根據婚前協議的,他的財産本來和我沒有關系,可後來,他轉了好多財産到我名下。或許是利用我的事讓他心存愧疚吧?其實根本不用這樣。交易是我心甘情願,要的也都得了,他不欠我,更不必可憐我,而我也不想欠他。只有把財産都還給他,才算真正了斷。”

“我明白。”嚴寒輕輕把她攬到懷裏,“都過去了。”

雖然嘴上這麽說,可誰都知道這是假話。那個名叫季承的男人就像個幽靈,僅僅用了五年就毀了所有人的一輩子,而且永遠不會真正消失。越過麥芽的肩頭,嚴寒定定盯着桌上的蛋糕。數年前,他曾見過一只一模一樣的。

那時她剛結婚,和母親搬到了季宅,嚴寒不時過去探望。有天一進門,她就獻寶似捧出一只蛋糕:“漂不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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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

“明天是季承生日,你說他會喜歡吧?”

嚴寒知道,在她心裏自己只是兄長,但是親眼看着她為另一個男人費盡心思,他拼盡全力才能勉強笑道:“一定會。”

然而幾天後又去探望,卻只見她失魂落魄。嚴寒忍不住問:“怎麽了,蛋糕他不喜歡?”

“他可以不喜歡,但為什麽要騙我?”她白着臉道,“他說得了腸胃炎,就讓助理把蛋糕拿到公司分了。可我都看見了,蛋糕在廚房的垃圾桶裏。整塊都在。”

他心疼得不行,只能盡力安慰:“肯定是下面人弄錯了。”

再見面時,她紅着眼眶笑道:“嚴寒,我終于确定了,蛋糕的事不是誤會。我給他做的所有甜點都被丢掉了。傭人說是他的吩咐。今天尚微告訴我,他小時候被他父親的私生子投過毒,所以不吃外人做的食物。你說我是不是該謝謝他?我是外人,也是私生子,他還費心背着我丢,真是不小的面子。”

那一刻,嚴寒痛恨自己。他什麽也不能為她做。她在葉家受辱他不能保護,她需要大筆醫藥費他不能提供,她困在一樁痛苦的婚姻裏備受折磨,他卻只能袖手旁觀。現在她終于逃了出來,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陪在她的身邊。

“嚴寒?”麥芽從他懷裏擡頭,“我都沒問過你,你過來美國陪我,工作怎麽辦?”

“我辭職了。”嚴寒把下巴擱在她的頭頂,“我考過這邊的心理咨詢執照。這附近有些診所,我會去找工作試試。只要是陪着你,我在哪都行。”

***

麥芽有嚴寒陪着,是多麽幸運。看着眼前兇神惡煞的神經病,唐蜜倍感悲涼。然而出乎意料,神經病竟丢了副墨鏡過來:“出門。”

唐蜜如蒙大赦:“緋聞過了?不用躲了?我們去哪?”

他看她一眼,冷冷吐出兩個字:“話痨。”

看在能放風的份上,唐蜜決定不和他計較。可誰知,出了門就進了車,出了車又進了另一扇門。這不還是蹲大獄麽?唐蜜無比喪氣。而好消息是,她終于見到了另一個活人,還是個非常英俊的活人:“唐小姐,久仰。”

唐蜜吓了一跳:“久仰?您是……”

“葉宗。”

“葉?”唐蜜靈光大作,“你是麥芽的……”

“哥哥。”

唐蜜看了看一旁的神經病,悟道:“你是支持麥芽和祁焉在一起的,所以也在幫她離開季承,是吧?”

葉宗略微挑眉:“結論沒錯。”

“你不是想曬太陽麽?”祁焉粗暴地打斷道,“前方左拐有個花房。老實呆着,不許亂跑,被記者或季承抓到你就自生自滅吧。”

唐蜜翻了個白眼,正要走,卻猛地頓住:“葉先生,你既是麥芽的哥哥,那葉朔……”

“孩子的事我在關注,一定盡力。”

唐蜜的背影消失,祁焉沒好氣道:“你和她說那麽多幹嘛?”

葉宗似笑非笑:“這麽大火氣,你的自控力呢?用不用給你開點牛黃清心?”

祁焉咳了一聲:“特意叫我來就為了閑聊?”

“事關重大,電話不方便。”葉宗斂了笑,“我和父親說起季承的反常舉動,父親同意退出遺産繼承。”

“這是好事。”

“但季承是個周全的人,他要真想做什麽,退出未必躲得過去。父親的身體越來越差,所以他想讓我回葉家,不僅拿回之前放棄的股權,連他手裏的部分也要授權給我代理。”

祁焉嘆了一聲:“他還不糊塗。葉家确實你最靠譜。”靜了半晌,他無奈又惋惜道,“那你怎麽辦?好不容易出來,就這樣回去了?”

葉宗彎了下唇角:“這就是命吧。生在髒的地方,怎麽也洗不幹淨的,逃開都是暫時,早晚要回去厮殺。何況父親說的對,錢和權确實有它的好處,到了這個份上,只有握住這兩樣東西,才能讓小妹過上我過不上的平靜日子。如今我唯一所求,也只有這個了。”

祁焉說不出話,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葉宗繼續道:“有一件事你要幫我盯着。我一旦回去,葉朔必定處處使絆。我出來的時間太長,在葉家早沒自己的人了,只能靠你。”

“放心吧。我的人都到澳門了,會盯緊葉朔。”

“多謝。”

“你和我說謝?”

“那就不謝。”葉宗笑笑,然後一字字說,“最後一件事。如果小妹知道我為了她回去葉家,一定非常難過。別讓她知道。”

***

天色還早,但澳門從來不分晝夜。即便日頭高懸,銷金窟裏也一樣燈紅酒綠。t臺上,性~感女郎舞着皮鞭,如蛇一般纏繞在冰冷的鋼管上。t臺下,群魔狂舞、鈔票紛飛,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沉醉和荒靡。

一路走過,*的曲線不斷貼上來,都被季承冷冷避開。到了貴賓區,他一眼便看見了要找的人,而對方也看見了他。推開身上的數個女郎,那人搖晃着起身:“季大少?你這冰清玉潔的人也來這兒玩?怎麽,為我那死了的妹妹守身三年,終于忍無可忍了?”

直到旁人全都退下,季承才挑了塊幹淨的地方落座:“你沒看新聞?守身結束了。”

“你不會又來找我算賬吧?”葉朔跌醉醺醺道,“能說的我三年前都說了。她死和我真沒關系,當時我因為軟禁老頭子進了監獄。還是拜她所賜。”

“所以你最有動機殺她。”季承淡淡道,“案子懸而未決,就因為找不到作案動機。她平時連門也不出,得罪過的人只你一個。當初你說她想脫離葉家,可能假死去找葉宗,我信了。然後我查了三年,發現你在騙我。其實兇手就是你吧?你為了洗脫嫌疑栽贓葉宗,害我搭了三年進去。”

“好心當成驢肝肺!”葉朔跳了起來,“你猜是我,我猜是葉宗,猜還必須得猜對啊?和她有仇的就我一個,和你有仇的呢?怎麽不是有人向你尋仇,所以殺了她?”

“如果是向我尋仇,得手了就該上門耀武揚威,這仇才尋得有意義。可是沒有。換個角度想,她死了誰會獲利?她死了,葉聖恩就能分我的財産,而葉聖恩再死了,繼承權最大的是你。”季承猛然起身,“葉朔,我說的有道理吧?”

“有個屁道理!我還有氣呢!”葉朔吼道,“葉宗那混蛋提議退出繼承,老頭子被他灌了*湯,居然同意了,還要把葉宗召回葉家掌權!看見了吧,你的錢葉家不拿,就是拿了也在葉宗手裏,一分到不了我手上!我得個屁意!”

季承微不可見地扯扯嘴角:“你的意思是,葉沂去世,獲利最大的不是你,而是葉宗?”

葉朔明顯一愣:“葉宗……獲利?”

季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這話說出去沒人會信。我會申請重新調查當年的案件,不想坐牢的話就好好想想,怎麽撇清你的頭號嫌疑吧。”

***

見季承從pub出來,李恒連忙拉開車門:“還順利嗎?”

“嗯。”季承脫下西裝外套,“裏面太髒,扔掉。”

“是。”李恒應道,“葉朔怎麽說?”

“應該上鈎了。”季承疲憊道,“走吧。”

漆黑的車窗外,賭城盛景飛速閃過。透過倒影,季承清楚看到自己臉上的厭惡。葉朔這人一直讓他惡心。開始他不明白原因,直到在一次晚宴上,他無意中撞見葉朔把那個女人堵在偏僻的地方冷嘲熱諷。

“傍上金主了?和你那個媽一樣不要臉!”

“你以為季承有真心?利用你而已,等着被人玩死吧!”

“早點歇了太太夢吧,私生子做了太太也是賤貨!”

“想用季承對付我?有你跪着求我的那天!”

而那個沒出息的女人居然什麽也不說,就那麽筆直地站着任人羞辱。回到大廳後他故意問:“去哪了這麽久?”

她若無其事地回答:“妝花了,在洗手間補了半天。”

上一次在葉宅門口,這女人被葉朔辱罵後,也是這樣若無其事地離開。可剛過拐角,她便蹲成小小一團,眼淚嘩啦啦流了一地。季承對葉朔的厭惡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的。他說過葉朔會自取其辱,可那女人顯然沒信。這個認知讓他怒火中燒。

她難道不明白麽?她已經是他的太太了,沒人能再肆意羞辱她。可她遇到麻煩,卻連提也不對他提。傻到家了。季承恨鐵不成鋼,卻也在同時下定了決心。他會給她傲視一切的資本,讓其他人全部閉嘴。

接下來的幾年,他将大筆財産轉至她的名下。這樣,她不僅是他的太太,還獨立擁巨額財富,看誰敢再說三道四。而她竟再三推脫:“不要,當初說好的,我真的不能要!”

“必須要。別給我丢臉。”

誰知最後,只用一紙遺囑,這女人便把所有良苦用心丢回了他的臉上。他的東西,她不稀罕。

季承嘲諷地牽起唇角。任誰也想不到,這些財産竟成了逼她回來的重要工具。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他真該感激自己當初的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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